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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徽散紀 未分卷 【十九】負屍

作者:無無明 分类:武侠 更新时间:2019-01-30 00:36:49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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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刚说完,猛觉得火海极深处霹雳大震,从刺斜里蹿出一道炽焰卷住吕冰,连人带黑气顺势拽入火海。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四方煞焰吞囓虚空的异响却消失了。

    有人在我身旁道:“你几岁了?”那言声清脆,透着小孩子家的天真稚气,但向四外查看,依旧是片煞焰火海,哪儿有什么人影。

    吕冰的元气正在迅速流散,幻境已经很难对我建立影响了。我意识到自己预设了观念,障碍了我对她元神作意的感应,遂凝定神思,刻意放松戒护。此举效验立竿见影,身边低矮处立刻无中生有冒出一个物事来。缘着眼角余光捕捉到的影子望去,终于看到一个小女孩儿,长得粉雕玉琢,立在火焰拥着的一方墨绿色玉盘上,双手规矩地拢在身前,双眼却忽闪忽闪地朝我脸上招呼。

    “你几岁了?”见我不回答,她又问了一次。

    许是她年纪小,别人上来多是问来处的,在我记忆之中,唯独是她,甫一对面只管问我岁数。

    “我也不知道我几岁了。”我依然是笑着说这句话的,然而疑心那抹笑比起当年,怕是添了几分苦涩罢。

    “我猜——你少说也过千岁了吧!要不那木长者怎么喊你作姑姑?”

    “我也不知道木长者作什么喊我姑姑啊。”我俩初识之际,正值双劫交会迫在眉睫,一众正道行人聚在峨嵋本山共议如何化解此番劫运,很多人与我均是初见。我对世情礼数向来不大精通,又想在座的俱是正道中真修实践的人物,心思必然清明,于我有过之无不及,所以若无白岚从旁提点,往往别人如何称呼我,我都会安心地一口答应。

    “真奇怪,难道你修的道,就叫‘无知道’?”

    “诶!几岁又怎样了?!我还能跟你一般岁数的模样呢!”

    她饶有兴味地打量我变化后的模样,右手小指撩动一绺玄丝贯的佩珠,珠玉摇曳,发出轻微的铿锵叮当之声。当中一枚明黄色的石珠子特别引人注目,似玉非玉,纹理细若剖丝,灵光循着石纹像水脉一般不住地流动。边上的小珠一颗颗宝光溢彩,相互辉映,众星捧月般将黄珠子围着,却总盖不过石纹中回转的灵光。她冷不防地挑起石珠举到我鼻子前面,道“你看!”

    “我看到了。”

    她的眼神熠熠:“你本来是蛇?”

    我点头承认。

    “你怕不怕?这个!”说着珠子又被她举高了些。

    “这是什么啊?”

    “硫磺真精,明德之阳。”

    “不怕呀。”

    她分外同意我的回答,连连点头,道:“这两天我一直戴着它,你我时有同处一室,或擦肩而过,从不见你有些小知觉。今早忽听得全一真人说你得天独厚,乃是蛇身修成入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师父可是跟我说,这宝贝能治天下毒物啊!”她看看我,又看看珠子,貌似已为这件“怪事”挨了好些煎熬。

    “天下毒物?人心里的毒,能治吗?”

    “那是药王倾天下灵药都莫能除尽的东西,岂能混为一谈?休打岔!硫磺真精能辟五毒,在人世间恐怕无一物能出其右。”

    “不像啊,”我竖起食指轻轻地碰了一下珠子。珠子来回晃悠,灵光在虚空里往复循环绘画出一圈又一圈纤细的轨迹——和当年一般好看。“再说了,只要份量足,武都山产的雄黄不也很好使吗?”

    “我诓你作什么?前阵子仗着它,可是连武夷山的七星蛇窝都给我端了。”

    是啊,那时候我真的是一阵沉默,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话茬。

    “你说,你是不是不晓得自己不是蛇啊?”

    “怎么可能呢!”看她虽不多言,可瞅着我,眼睛眨得跟夏夜的群星似的,我赶紧摇头断她念想:“我可不能老实现了原形你瞧。那些仙家都在殿上呢,你我溜出来开小差的,怎地好闹出动静来打扰人家!”

    她失望地收起视线,轻声道:“伸手。”

    “嗯?”

    “天下物性生克自然,有几个蛇精能修到你这份上,堪与这硫磺珠相安无事的?少不得叫你拿着,正经成全了这段天地造物的妙缘。”她说这话时是极认真的,说完还轻击了两下手掌,嘴角挂着的笑容始终很淡,却怎么也藏不住小孩子遇到趣事时欣然自乐的神采。

    “我不要,平白要你东西做什么!”

    她不再说话,也不在意甩到我手里的那枚硫磺珠,只管望着我笑。

    当年我们不止说这些话的。

    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又好像只是为了完成当年的“对话”,续道:“你真好。”抛下这句话,那小小的冰凌儿便粉蝶似地扑进火壁里去了。

    这时候,不知何处透进来一阵乐声,如隔千山万水,渺茫恍惚,细听之下并未成谱,只一味地和雅微妙,叫人光是听着便心生安乐。倏地眼前一亮,红到发黑的火海深处重重绽开,剎那间清音开朗,一团金色祥云疾飞而至。待它飞近,方看清来的并非是什么祥云,而是一只迦陵频伽,身躯彷佛由冰雪抟成似的,遍体金光环绕。但见它翼卷彩霞,翎翻细雨,所过处黑气消弭、焰海熄灭。风中弥漫着泉水静谧的气息,清澄而寒凉,此时此地闻见,真是天上人间最沁人心脾的芬芳。

    忽觉额前一重,眼前一暗一明,定睛再看时,频伽鸟不见了,上下八方骤然由火焚地狱换作清凉世界。漫无涯际的海面上,碧空澄霁,天边明霞缭绕,一道金沙铺就的沙滩,东西绵延数十里,如金带般漂浮在澄波之上。岛上一行足印突兀地出现在沙岛偏西一端,径直向东行去,看起来好像金带上尚未镶嵌饰物的一串凿痕。足印的主人是沙滩上唯一的活物,也是唯一一样除金沙以外的事物,他的背驼得很厉害,上身向前弯曲,加上披一身厚重的黑衣,使他的身量显得很大。他沿着沙滩边际向东前行,每迈出一步,东边的沙滩尽头便有三尺金沙浮出水面;如此走着走着,忽而脚底一个踉跄,他急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东方的海水旋即上涌,淹没了相当于那两步长短的陆地,西方沙滩尽头的海水则自行分开,迅速露出六尺沙面。

    再飞得近些,方看清楚那行人哪里是驼背,竟是负着一具略微发胀的尸骸,尸水从七孔及皮肉膨裂的缝隙溢出,稀的、稠的,花花绿绿的烂肉好比沟壑,导引尸水一滴不漏地淌到背尸者粗厚的垢衣上面,海风一吹,尸水附着在衣布上结成坚实的污块,污块层层迭迭,缀满背尸者肩颈以下的衣物,把披风的折痕亦填平了。那人蓬首垢面,不人不鬼的,但近看尚可勉强分辨,死的是个男的,活的是个女的。

    我心生厌恶,推断这可能是花药栏中的一个境界,于是止步于金沙岛外的海面上空,一边观望,一边极力扩展神识探查当前境界的边缘,却发现这里无边无涯,和花药栏本体毫无二致。那么眼前这个负尸挣扎前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缠缚吕冰的最后一重魔障,”神尼朗声道,“青徽,必需令那负尸女子舍掉男尸,否则就算竭尽阿耨达大泉乃至四大海水,亦无法破除吕冰自呪结成的障难魔境。”

    况且如今的吕冰熬不了那么久。

    我应了声“喏”,纵身飞落沙滩,取来灵筠剑鞘往背上一挂,即变成一负女尸的男人,和那心魔一般蓬首垢面、气味可憎。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心魔,只朝她那边望了一眼,我便打消了先行开口的筹划。围蔽在她周围的,是一个天昏地暗的世界,遍地乱石嶙峋。腐尸淌下的尸水像甘霖一样滋润着背尸女,然而当干燥的热风吹来,那一丝刚沾染上垢衣的湿气,却被瞬间刮干了。我迟疑地望向自己的左边,依旧是碧海澄波,祥云辉映着清澈的天空,脚下金沙柔软细腻,拥护着双足一步一步前行,比在平地行走更不费力——只有我右边,透过心魔看到的,才是另一个“世界”。

    “你,她是你什么人?”背尸女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我的爱妻,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唯一所爱的结发妻,”我苦笑道:“至死亦不能割舍。”

    走了十几里路,忽闻背尸女道:“我的夫君还活着,只是他现在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我会永远背着他,无论去哪里,做什么,我们同息同住,恩爱不改。”

    脚下的路,漫长,死寂,恒受制于欲,与物为伍,终了无意义,却又甘之如饴……尽管只是想象,想象自己倘若有个一时三刻,沉醉在右边的这番迷境内,也是十二万分的不痛快。

    一阵旃檀香风拂面清凉,我佯装擦汗,以手招来香风抚上脑门,灵台如受熏沐,百穴涤尘贯通,顿时身心内外皆清爽得很。我变化的是个男人,背上负的是一具干尸,心想走得利索点自是合理的,便故意不太显出疲态。又走了二三十里地,背尸女在一条宽广的河岸边停下来,说:“圣河到了,我们好生歇息歇息吧。”

    我隔着那具腐尸,在地上展开一张象牙席子,小心翼翼地放下自己背上的“干尸”,安顿好,并开始用香药膏逐一修饰润泽干尸的头皮、发丝。背尸女自河边取水回来,便跟她的“丈夫”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过了一阵忽然没了响动,我抬起头,正对上她的枯眼。那双眼睛长年暴露在干旱的烈风之中,眼皮、眼眸几近蔫枯,但当她稍作梳洗,依稀可以从这一副五官想象其昔日线条婉美的可能——假如她是一个活人的话。

    “你一定很爱她,”背尸女咧开嘴,干瘪的嘴唇比腐尸的更乏生气,“她还是那般婉美动人。”

    不管有意无意,心魔对生人心念的感应还是非常灵敏的。我灵机一动,确保情绪与面容同样伤痛地点了一下头,继续埋头整理干尸的仪容。

    背尸女又看了一会儿,不禁动念要服侍“丈夫”梳洗身上的风尘。这时河中涨潮,我给干尸揩拭完的绢帛,只需走两步就能在河水里面清洗绞干。她当然不希望已被陌生女尸玷污的河水,再次浇到她的“丈夫”身上,便借了我的水囊,往圣河上游走了一小段再取水。

    机不可失。在背尸女的境界中,我们身边是昏黑的河流,可在我这边,却是花药栏里澄净的金沙碧海。我的意念稍动,海水即漫上金沙,浮起两具尸体送入海中,几个浪头收卷,尸体即漂出离岸边颇远的距离。背尸女躲避着突发的怪浪,连声尖叫着赶回来。河道极宽,一眼望不到对岸,那两具尸体漂到河的深水处,却浮在水面,并不立即沉没或者漂到我们目力不及的地方。我同背尸女一路追着尸骸,眼睁睁地注视着它们在浪涌里紧挨在一块儿,好似一对生死不弃的恋人。无奈河水湍急,背尸女几次三番跳入水中都被浪头打回岸上,心焦至极却无计可施,只能跟着尸体边走边干嚎起来。我挥手抹下一脸老泪,不无怨恨地叹道:“你我誓愿要背着他们到天荒地老,而他们今日遇到新人,便弃我等不顾,执意与新欢共赴天涯。怪不得都说情心易逝!罢了!罢了!鬼尚且如此,何况血气之人!”背尸女望着尸骸消失的方向,停住了脚步。整片境界由实化虚,一阵海风吹来,一重细腻的金光如细纱般散垂而下,拂过完好无缺的沙面。金沙岛没入海水,轻盈地重归金沙铺就的海底。转眼之间,澄蓝辽阔的海面上,只余下灵筠剑鞘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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