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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云洞开。但见石青色人影天风鼓袖,翩然而下,一身风仪纤尘不染,彷佛旋踵又要舍此浊世蹑空飞去。我心中暗暗叫苦,这团人形光晕分明是在竭力维持吕冰昔日的妆扮风度,然而事到如今已是雪天冰窟,消耗精气竟只是为了打点那一袭罗绡,委实胡涂到了极点。元神悬停在光晕的腰腹处,半睁着眼,精神萎靡,视线一再寻到我的身上,又难以克制地滑离。她身后隨了一路破云飞迹,俨然此地连接人间的裂缝,里面满住红尘幻象,人们要么行色匆匆,要么驻足阴影,要么被身旁的人、物遮去脸面,总之无一个不是形貌模糊。
“赤棱子?”
元神作意发声,石青色人影跟傀儡儿似的,随之唇齿翕辟。青光若游丝般从人形边缘溢出,留下细碎的缝隙,引得云气不住朝前涌动,很快,藏在人影身后的世界便完全消失了。我生怕吕冰懒得与我周旋,亦要随之遁迹,赶紧伸手指着自己的脑门,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石青色人影略一沉吟,木然的面容忽现喜色,道:“真的是你?怎么来了?”不待我回答,便拉起我的手,说要为我引见一个极重要的人。她凌空跑出几步,落脚处白雾开裂,浮起一道颜色浅淡的虹霓,承托在她的鞋底下。鞋底与虹霓之间合为镜面,阴阳二气各据一边,生发变化,相摩相荡——珠鞋的踏印得到了回应,五行色质如泉上涌逐去石青色,由下往上填满那具虚妄的身体。与此同时,虹霓现出细碎的龟裂纹,裂纹越来越深,颜色越来越硬,忽而色块迸裂,化作无数七色小花迭浪般朝四方奔涌开去,渐如泥淖拥塞不能再前。就这片刻工夫,诸尘积聚落定,眼前景象遂成山花遍野。
感觉怪得很。地形若一口巨锅倒扣,锅底朝天,斑斓杂色依附地表在微风里打旋,油腻腻地胶着眼识。我俩沿着这口锅底漫无边际地奔跑,一圈又一圈,寻找那个对她“极重要的人”。耗了许久,跑遍藏在鲜花底下的小径,飞花碎叶沾上了她的袖子,惹得彩蝶循香缭绕袖间。她有些不耐烦,用力朝前甩动手臂——劈啪一声,几丈开外应声隆起了一个疙瘩;又是劈啪一声,疙瘩延地皮急速后退;劈啪,疙瘩退得越远,个头反而越大……吕冰浑然不觉,大袖翻飞,只见那小山丘上又生出一个小疙瘩,小疙瘩拔地而起,变化成一株老梅树,高逾丈八,绿叶婆娑。一枚黑影从树干昏暗处脱出,略往前移,到了阳光底下,这才教人看清是一名着绣金黑衣的男子,他的眉目酷肖先前在云洞中见过的人。我趁吕冰不留神,用手指挠了一下前额,勉力启天眼查看他。可惜他的体内了无生机,也就与这里的花草房舍一样,俱是幻象罢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吕冰全不在意,只顾着殷切地和男子一道,向我说着零碎的话。
风温柔地漫过指间,触感细腻而生动……忽然心念一闪,翻掌捻弹食中二指,但见眼前世界以吕冰为中轴辐射开来,骤明骤灭相互交替。如此一明灭不啻于一生死。在这弹指之间,人物山石、光风云露,此生彼灭,彼灭还生,顷刻即有数百生灭辗转循环。这般恣意妄造生死,蹉跎百年,若非有花药栏的禁护,恐怕以她残损的元神早抵受不住虚耗消蚀而烟消云散了。
“冰凌儿!”我沉声道:“玄光洞的功法,虽有别于峨嵋、五岳之玄门,但筑基功夫名异实同,是不是?”
她微笑道:“怎么提起这桩故事?难得今儿齐全,咱们只管高兴才好。明辨经义之事不能简慢轻忽,当另择神思清淡的时候,所求进益方得事半功倍。”
她还记得往日我们曾为这问题争辩过。我道:“妄念莫大于喜怒,此时不做工夫,岂非平白浪费一个进益的好时机吗?人生天地之间,纵得百年千年,亦如白驹过隙。以为妄念微小便轻易放过,却是一时放过,日日放过,月久岁深习以为常,哪里还记得要回光返照?到头来也就这般延宕度日罢了。”
吕冰的眼底透出一丝黯然。她淡淡地笑道:“既觉流光易逝,定知世事常变。洞天虽无昼夜,小聚却有久别,”说着,她挽住男子的手又紧了紧,男子似欲出言宽慰,吕冰止住他,道:“我们好不容易相见,吃喝谈笑也罢,习练道法也罢,终有散去的时候,唯有眼前尽兴了,哪怕明日便要卫护正道付出性命,亦不至于枉然抱憾。”
“冰凌儿这话好生胡涂。所谓全事即理,惟人日用不知。我们老实修行便了,只消修得明白,行解自然冥契于道,哪里还能另外寻出一个‘道’来教人护去?但有需得‘付出性命’的关节,一应俱是考验,经得住、经不住,往往仅在一念。将此一念归正,即为筑基之初断念收心的第一要着。”
吕冰摇头:“你说的虽然是筑基,却执着于炼己,这便是落到一味理会自身的窠臼里去了。需知筑基、炼己实为同一件事:所谓炼己者,无非以用功言之;所谓筑基者,则是以固气而论。炼己未纯则神气散漫,既然不得筑基坚固的工夫,还丹便成奢望。以是断念收心固然重要,却只是在修炼之初,为求还丹大成而去芜存菁的必经之途,并不似你所说竟有决人生死的效用。”
“依你的意思,难道斩绝妄念只为应付一时之需?”
吕冰眉头微微聚拢,似乎十分不解我何故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花药栏外究竟已消了几个时辰呢?我看吕冰抬脚要走,忙抢进几步将她拉到一边,故作神秘地向男子的背影递了一个眼色,悄声道:“你叫我当怎样个称呼?”吕冰脸上泛红,才欲言时,我又问:“你看他,可真切?”
吕冰听了,望我的眼神如待无知稚童般宽容,笑道:“我看他自然是真切的。我日日夜夜,不仅眼里有他,但有一刻不见,心里、梦里也都惦着他,想着他,念着他……”
“昼夜流逝,你果真未曾有一刻疑心,疑心这些都是假的吗?”恰好远处小山丘上,有几楹修舍如沐雨的春笋般噗噗冒头。我竖起右手食指与尾指指向修舍,手腕上挑,修舍四周顿时涌起团雾,甫一裹住小屋便即散去,地面空荡荡的,彷佛被巨兽舔过,只留下与地基大小相当的焦黑。
吕冰先还一愣,见我将手转向男子,不由得惊呼一声,抢上两步要卸我手腕。奈何她的元神虚弱,所造幻躯用尽力气施加到我的关节上,亦是软绵绵的。她骇然道:“你——”
周围隐约传来刺耳的声响,显然事变将临。我道:“老君曰,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你忘了吗?这还是少时我们一起辩释经文,你特特标注的章句。那未遣之欲或者仅是区区一念,然而念念续成幻象,于神室之中纵横驰骋,莫道筑基炼己,你的先天之炁便已白白折损大半。你纵然不在乎,愿意轻看此间厉害,却又因为这个缘故,目前幻象从何而来、由何拴系,你亦失在机先,无从察知。这分明是个夺炁杀身的循环啊,冰凌儿你怎么就甘心陷进去,空过百年了呢?”说到这里,男子被腾起的一股浓雾吞没。吕冰一动不动,只是瞪直眼,怔怔地望着,整个人迅速转成石青色,碎作齑粉散入虚空。
霎时间,天遮日蔽,狂风大作,暴雨若陨石子似地砸下。群芳萎谢,陆地轰然破碎,前一刻还是乱石嶙峋,下一刻已是狂涛骇浪,万里无际。
我立在空中,心道:这架势,是想把我也铰了吧。
雨水经烈风塑成刀剑,“哗”地一阵从西向东,“哗”地一阵由北至南,天地之间,刀帷剑幕,杀机四起。我的心底不禁泛起寒意——那句“真的是你?怎么来了”言犹在耳,现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没闹清楚,便干脆把五百年都抛了……
正懵懵然心怀不平,忽听风雨声外响起一曲琴音,清泠泠的,俨然山寒水秋、光清岩壑的气象,由耳根直灌灵台,一时间竟压过震耳的恶声,令人尘虑尽洗,心神为之一轻。低头看去,裙幅因为回应幻境中的大风而初现的折痕,也得以平伏下来。自知刚才差点败于一己妄念,全赖琴音及时解救,心底不由得一阵惭愧。虽说目前所见全是幻象,但这株金脉芍药已被吕冰元神同化,换言之,若我的心念随顺幻境流转,必然会失去主张,受吕冰制肘,到时脱身事小、误事事大,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海昏黑,黑得斑驳陆离,浪头活像嶙峋的山脊,一道碾过一道,生生地将星星点点的白色浪花砸出一滩滩暗红,转眼又被另一个浪头覆没。多看两眼:哪里是什么海水,竟是无数人头聳动汇聚,那白色的是头发下秃露的皮肤,那红色的血肉——众多昂扬的头颅,驱策着头发,极其猛戾地冲向另一群头颅,两波人头相撞,弱者血肉横飞,当即淹没在前进的群头之下,而另一波人头已不要命地狠冲过来……如此狂流奔腾,看得人心惊胆跳,稍微抽离目光,我便又分不清那茫茫无涯的,到底是人头、是血肉还是浊海了。这时琴音渐杳,来自下方苦难的哀号愈发清晰。
我望向各个方向大声呼喊,但求她的元神能再次凝聚形意,哪怕是出于对我的嗔忿也好。又过得一会儿,黑云里吐出一丝光亮,分外刺眼,待要飞近查看,却听见背后隐约传来一阵类似于机关运转的响动。因为人海嚎叫声惨烈,我当是自己听错了,兀自奇怪,那阵隆隆声瞬间欺近,凭空现出两道巨大的黑影,以雷霆万钧之势左右夹击。我忙剎住身形,欲感其气浪向后急退。谁成想那两道遮天黑影来势劲疾,扰动的却仅仅是几缕微若柔丝的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