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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黄莺精
平日,白岚和我安身于杭州城外的天门山金霞洞内。那天我从天柱山回来,因连日收拾自己造就的烂摊子,消耗实在太大,甫一回来便钻到石室里调息打坐去了。等我回过气来,已过了数日,出了石室,没见到白岚,却见到一名皮肤白净的女孩,十四五岁光景,身形玲珑,容貌可爱,手捧一盏香茶,袅袅婷婷地向自己走来。
她是个鸟精。
有那么一瞬间,我懵了。这不能怪我没见过世面,我长这么大,委实没见过一只素昧平生的雀儿,会如此放心地来给一条大蛇上茶的。再有,这个金霞洞地处偏僻,洞门紧闭,漫说寻常飞禽走兽不会来闯这个蛇洞,就连再小的蚊子,想钻也钻不进来。那么眼前这名变成小姑娘的鸟精是怎么一回事?
“青徽姐姐,请用茶。”她说话的声音婉转耐听。我看着她双手递上的那盏茶,心里只剩下一个解释,她是白岚的朋友吧?
我接过她的茶,问她在这里做什么。她说,她是来替白岚传话的——白岚在杭州城外置了一间宅邸,嘱我下座后过去瞧瞧。我又问她的来历,她说她本是翠石涧的黄莺精,五百年前,白岚曾口下留情,没把她吃下去,还送了一丸丹药给她,无意间成就她日后学得法术的机缘。多年以来,她对白岚的活命赠药之恩一直耿耿于怀,幸而日前重遇,自问无同样的仙丹灵药堪予报答,只好以微渺之躯追随白岚做个使唤丫头,以报大恩。
白岚这事我也曾听她提过,说是昔日有只黄莺误打误撞,闯入她安身的林穴之中,打扰她的修炼。换作平时,白岚一口便要把这种送上门的口粮吞下去,聊以充饥的;可今日她见这只黄莺与众不同,不仅一身黄羽亮丽可爱,而且眼看它顷刻便要葬身蛇腹了,却依旧在自己的舌底下不懈挣扎求存。相比之下,山间许多猛兽看见白岚的蛇身,便吓得四蹄发软,它们的胆量竟是连这只小小的黄莺都比不过。想到这里,白岚心生恻隐,把它吐了出来。这小东西虽然死里逃生,却中了毒瘴,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双目紧闭,羽毛散乱地摊软在地上,眼看早晚要死了,白岚便喂了它一粒丹药。那粒丹药是白岚花了七年才在额间炼成的,有解毒活命之效,如果她不是和这小东西有缘,忽生善念,决心一定要救活眼前这个小东西,以她当时的个性,是说什么都不会在一个与自己没任何瓜葛的小生灵身上,浪费这颗耗时七年方可炼就的灵丹。
那黄莺也有灵性,被白岚救活以后,隔了一天又飞回来,站在树枝间嘀泠泠地唱个不休,仿佛要以自己的歌声报答白岚的恩情。可惜它的歌声再胜天籁,对白岚而言,亦无异于噪音。白岚烦得不行,没等它唱上两曲,就生起气来,撵它走。这修行需要安静,杂音杂色的干扰,只会成为修行者的障碍,想来那黄莺不晓得个中缘由,仍旧每天来为白岚献唱。日子一久,白岚也不跟它客气,它一飞到枝头上张开嘴巴,白岚就把那树枝扫断,惊得它扑棱棱地乱飞半晌。后来那黄莺学乖了,来了就只是站在树上,一声不吭。白岚也不理它。
春去秋来,白岚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巢,换些香花、干草。那黄莺看着白岚活动,心里明白,竟毫不犹豫地拔下自己的羽毛给白岚营巢填窝。那时候的白岚,寻常身长亦逾二十丈,腰比水缸还粗,一只巴掌大的小鸟儿,就算把全身的羽毛都拔下来,怕也垫不满白岚身上的一块鳞片啊。白岚耐着性子劝阻它,告诉它,凭它那娇小身躯上的羽毛是帮不了自己铺巢的。白岚的话似乎使小黄莺心有所动,它当下飞离白岚的林穴,过了些时候,竟接连衔来一簇簇的羽毛,黄灿灿的,都是同类的羽毛。虽然这小东西的辛劳始终无助于白岚修整新巢,却足以令白岚事隔数百年,依然很记得它的存在。所谓“受人恩果千年记”,万万没想到当年这只小黄鸟修成人形以后,还念念不忘百年前所受之恩,确实很有情义。
我放下茶盏,让这有情有义的小黄莺领我去看白岚新置下的宅邸。从北门进城,途经市集,这小黄莺话不算多,只是对街旁的摆卖分外感兴趣,不时放慢脚步想近前细看,可是我脚下不停,她也不敢真的瞧去。差不多走到市集尽头,见到有个铺门前围了一丛人,像是在看什么热闹。我记得那个铺子不过是家寻常的豆腐坊,做生意的是对年逾花甲的老夫妇,慈眉善目的,平日听那些街坊碎语,无不交口称赞他们两夫妻为人老实、买卖公道,难不成连这样的人也能招惹什么麻烦进门?这小黄莺一听我咕哝,连忙跑过去打听,没等我走近人群边,便奔回来说,那户人家的儿子要跑到外面谋生活,他老母亲不乐意,正哭倒地上央求儿子留下呢。
【七】念亲恩重
围观的人很多,我站在人群外仔细分辨出了个大概:那当儿子的要跟人跑到外省去做大生意,当母亲的不想儿子好高骛远,以至于自讨苦吃,便说这豆腐坊横竖要留给他的,在自家做生意好歹比跑到外头受苦的强,央求儿子千万得看在父母年老体衰、家道正值困难的份上别走;那做儿子的,则是嫌豆腐坊的生意又小又累又腌臜,不是有前途的体面行当,便说该把豆腐坊置换些本钱给他上路,才是正事——如此一来二去,当儿子的不让步,当母亲的越发没了主意,一面要儿子决不能教抱病的老父听去这等混账话,一面请父老乡亲评评理,说家里到底哪里亏待了儿子,令他非走不可……
忽然有人吆喝了一声,人群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来。从里头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面红耳赤,眉头、眼睛极力向脸心聚拢,两边嘴角则使劲向下拉坠,像是恼羞成怒,要走人了。想来便是那做儿子的,巧的是,我也知道他。才来杭州城的时候,曾看见这人大白天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人闲坐在一块儿,诉苦自己如何时运不济、怀才不遇云云,也曾看见他进出酒肆、青楼、赌馆。那时我还想这里的凡人真真奇怪,怎么一面慨叹时运不济,一面又有银两去消遣取乐?不是该去寒窗苦读,求取功名,或是找个地方一展所长,或是积存实力以待良机才对么?后来我才领略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自觉良好之辈比比皆是,而且他们不乐实务之余,还理直气壮得很。
看着街坊把哭软在地上的老妇人搀到屋里,我叹了一口气。小黄莺以为我心里不畅快,连忙宽慰了我两句,提醒我,白岚还在等我去那新宅子里,可千万别为了这些俗事坏了心情。小黄莺的眉目长得很俊,两道黛眉像弯月一般挂在白皙的脸庞上,说话的时候,眉毛上挑,一张小嘴张合利落,声音听起来分外清脆。我不以为意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了她,继续前行。
时已春末,河边杨柳青青,一只燕子从柳枝间掠过,惊起大片柳絮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又走了一段路,过了思母桥,眼见一只燕子掠进巷口人家的门檐下。我抬头看去,那里有个燕巢,两只燕子正在巢里昵昵对语,其中一只燕子几次欲离巢飞去,但在巢沿跳了两步,还是没飞走,彼此大有依依不舍之意。我不禁慨叹,果然是众生有情。想来迟些日子,它们便要生出一窝雏鸟,到时忙于哺育幼儿,日日都要在那柳间树前飞来飞去,再没眼前这般闲逸的时光了。如此又念及燕子衔食,那小小身躯,不辞辛劳,风里来雨里去地寻找食物,养大孩子……
记得佛祖曾云:“假使有人,左肩担父,右肩担母,研皮至骨,穿骨至髓,遶须弥山,经百千劫,血流没踝,犹不能报父母深恩……”我初次听得这段经文,心中很是骇然。我自记事起,便长在绝云崖的香寻竹上,从不知道父母是谁,那几丛庇护我的竹子算得上是养育我的父母了,但它们始终非我族类,也不需要我给它们挑担子,因此我对那段经文不甚了了。如今察觉到连这么小的鸟儿,也能养成数名儿女,心中隐约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我生身为蛇,与父母素未谋面,他们也不曾养育过我,那我报答谁去?
小黄莺一路走得无牵无挂,只管顾盼巷旁路边的小摊,并未留意和她擦肩而过的鸟雀。我心里一动,问:听说你当年找来许多鲜艳的羽毛送给白岚铺设新巢,可有这事么?
小黄莺俏脸微红,虚掩着嘴,噗哧一声,笑了:可不是!只是始终不够白姑娘使用,叫她笑话了。
我又问:是你一片孝心,难为你找来那么多的羽毛了,可都在哪儿找来的呢?
小黄莺笑道:有些是我的,有些是父母的。他们给了许多。
许多?
小黄莺点头道:是呢。
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没修成,早不在了。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似的,说完又左顾右盼地留意过往的风景人物了。
小黄莺的神色不由得令我心头一凛,仿佛能看见两只羽毛零落的黄莺,不知所措地呆在绿叶掩映的鸟巢内。当年,他们那小小的父母究竟要拔掉多少羽毛,才能成全女儿不近人情的要求呢?她想报白岚的恩,此举固然可贵,可父母之恩呢?
一路上,我满脑子都在捣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