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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吟雾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八荒殿的。
脑海里持续了太长时间的混沌,反复回荡支零破碎的片段——不久前法锈神色平淡跟他说话。她道:“不久后我便会破至炼道四轮,师父您也要做好打算。”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打算?”
“得道飞升。”
四个字,带着油然而生的积沉,比起嘱托身后事也不逞多让。
玄吟雾哽了好一会,浑身的血都渐渐冻住:“为什么?”
法锈笑了:“我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呀。”
“我跟你——”
法锈没听他说完,也料定会是什么样的句子:“这种话,我觉得宛慕世说过,殷余情说过。然后比较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是,法世没同意,法昼也没同意,我呢,可能也不大同意。”
玄吟雾怒道:“我管你同不同意!”
“那换句话,师父,其实不关我同不同意。”法锈道,“你觉得可以跟我一起走,但你面前只有两条路:居留上界永不返下,或耗尽寿元、洗尽前尘转世重来。你走不到我这里——你想魂飞魄散么?这没有必要呀——太惨烈了,连累您到这份儿上,搞得徒儿很不好意思,心里也不好受。”
玄吟雾真受不了她这语气:“你——”
法锈从榻上坐直身子:“师父觉得我说得不中听?但世上本来就没有很多续前世缘的真事,也没有那么多‘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探身上前,十指陷入狐狸的长发,贴着他的额头,轻软地说,“我一早就说过,证盟这个东西很没必要,有用无用皆在一言之间。月老剪不断姻缘,同理,神佛也挡不住诀别。”
玄吟雾的手指忽然发起抖来,因为无论是法锈的手还是她的声音,都纹丝不动,一如她展现于世的面貌,无隙可乘,进可攻退可守,笑脸迎人如沐春风。
坚如磐石,炽如烈火。
他终于明了为何法锈敢孑然一身踏入万丈红尘,谈笑风生,毫不在意那交错得失。
磐石,烈火,撞击出一片浩瀚。
为浩瀚者,红尘岂可染指。
玄吟雾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根本不想待下去,疾步走出回旋廊——似乎用“逃”更为恰当——逃离了八荒殿。
法锈没有阻他,倚靠在床榻边,抱着双手,衮服半披肩上,她抬眼默默盯着窗边一个雪白的穗子。忽然想起涉世未深时,在四野门中见到了那个风姿特秀的白衣公子,左看右看,兴致盎然比划她的个头:“真小呢,迟迟与你这般大的时候,可黏我了,还揪我的头发打络子。”
“谁?”
“哦——法昼,我给她取了小名,迟迟。其他两个宫臣还说于理不合,呵。”殷余情用云蒸海的笛子轻敲她的头,“以后,别让人叫你天子,天子称孤称寡,听着是件很难过的事。”
年幼的法锈口舌笨拙,并不多话,殷余情捋捋她头上的毛,以长辈的口吻哄道:“以后要是碰见了合心意的人,要记得带过来给姐夫看看呀。”
“不带。”
殷余情起先诧异,而后一笑:“是不是怕姐夫欺负人?小法锈心思怎么这么重。”
“你抗天罚,还自虐,会教坏我的人。”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殷余情的表情凝固了。过了很久,那副脸色快要裂开剥落时,他突然往前一挣,瞳仁显出了疯魔的猩红:“你们都是这样的人……都是……”
法锈无动于衷望着他。
“都是……”
法锈替他说了:“心火胜于熔岩,一点点烧着,不到骨血化作飞灰,断不能停。”
殷余情倏地一滞,眼眸里似有水波微荡,沸水里的面条般,颓然伏地。
红颜枯骨,英雄无路,昔日“宫臣第一人”沦落到被人渐渐遗忘在四野的角落,怀抱着一份陈旧的情意哀哀饮泣。
人间惆怅客,何时泪纵横。
窗前的白穗子还在飘荡。
法锈再也数不清它有多少条丝,闭上眼,笑了一声。
这边,玄吟雾四处乱走,越走心中越空,天大地大,竟无处可去。
他不想去玉墟宗,也不想回八荒殿,恍惚中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袖子刮到了一截树枝,才略略顿住脚步,凝神一看,竟是迁荷峰。
旧景依然,只是少了居住的生气,百年的风吹雨打,洞府前后生了膝盖深的草,嶙峋碎石滚落,没法歇脚。
他少许停留,随后慢慢沿小路下山,山脚的几户凡俗人家还在,砌墙换瓦,门口栅栏处脸庞圆润的妇人正教小孩编藤球,细细切切的笑声随风传来,混杂缺了牙的清脆童音,也不晓得是第几个孙辈,可否还是当年的姓氏。
他顿了顿,转身欲离。
正在此时,坐村口宽板凳上的一个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拍了拍身侧,和气地笑道:“这位应该就是离兑宫主,涂山九潭新晋的玄老了?幸会。”
玄吟雾不曾想故地重游,还遇上了故人,定睛去看时又很面生,问道:“你是?”
那人道:“免贵姓江,上访下安。”
鬼中幕僚,江访安。
玄吟雾对这老鬼所知甚少,了解也很片面,除了觉得他城府深重无人能敌之外,连相貌都不曾知晓。不料竟在此时猝不及防碰面,他皱了皱眉:“你?”
江访安放松的很,半眯着眼睛,一条宽板凳被他摇得吱嘎作响,他微笑起来,眉目仍然聚集着鬼修的阴气,不过不碍着他笑得人畜无害,细看之下还有一点夕阳辉映的温情。他指了指旁边那家人,道:“小孩六岁了,一晃几年,小两口没拌过嘴,收成又好,攒钱请人盖了不漏风的砖房,隔三差五去一趟松啼城的集市,买两张热乎乎的糖饼,一点点抿着走回家,到家嘴里还是甜滋滋的。”
玄吟雾不明白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仍然不由自主望过去,扛着锄头的汉子从田埂蹚水回来,手臂上泥点多,就弯下腰用额头蹭了蹭媳妇的前额,胡子扎得小孩咯咯笑,细心簪了朵黄花的小藤球被挂在栅栏上,娇嫩又明快。
江访安也在看那朵小花,含混喟叹:“如果是在太平盛世,能娶一个像阿菀那样的妻子,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玄吟雾不是只喜欢探听消息的狐狸,并不清楚他与“蒋菀”的渊源,闻言道:“现在如何不太平了?”
江访安笑:“何时太平过?——想装点上下,但房屋已倒,想烹制佳肴,可灶台已塌。”他向那藤球伸出手,“只要我轻轻一推,这儿便什么都没有了。”
玄吟雾提防他那只手:“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天道可以让我这么做呢?”
江访安看向他,意有所指,缓缓道,“太平犬,乱世人,本就是奔散流离的下场。”
玄吟雾手指紧握。
“你慕她桀骜不驯,她慕你岁月静好,跨不过天堑鸿沟,谈什么天长地久。”江访安一招手,隔空摄取那朵小黄花,拈起打量,“日头落下去,就是明日黄花啦。”
斜晖一寸寸降下山头,明亮灼目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下草皮,一股急迫与焦虑的风漫山遍野吹过,吹进了玄吟雾的心里。
他长久地沉默着。
“想追上太阳么?”
江访安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太轻,引得人集中精神去听。
“以前没有追到过的,所及之处,全是‘未至,道渴而死’。但其实不用追,想让太阳不落,就看它偏向的是烈火,还是磐石。”
玄吟雾撇过头,看向了江访安。
那个老鬼修温和地坐着,如那个在南师城的夜里,在浩大夜空的屋顶上。
“八荒家主寿与天齐,没有轮回。可以说,只要他们想活,就能永永远远活下去。玄老——想么?”
他拖长了音。
仿佛问的是当年的那条小蛇——“你甘愿么?”,狼毫的针尖,淬上心头血,准确无误刺中了最隐秘的心思。
来自鬼的诱问,人尚且无力抵抗,何况妖。
……
玉墟宗,离兑宫。
又是一年春尽,拆月打理完自己的住所,领着小徒弟抹舟向北堂宗主辞别。
拒绝了几位宫主的挽留,有些不舍地搓着曲黄雀的绒毛,拍了拍卫王八的硬壳,拆月怅然道:“都长起来了,都好,以后得了空,来梅吐山涧走动走动,那里有温泉和补酒,挺好的。”
曲验秋与卫留贤拔高了几寸,介于青涩与成熟的中间,心情定然低落,却再没有当初大师姐离去的那种惶恐无助的嚎啕大哭,默默帮抹舟系好了包裹,也勉强笑道:“一定,认不得路就让师父领着我们去。”
拆月嗯了一声,又叮嘱了曲验秋几句:“天资不够别慌,少跟你大师姐比,她是不会跟平常修士比悟性的——脸皮没厚到那个程度。慢慢来,学着点你师弟,唉——勤能补拙。”
曲验秋闷着脑袋点点头。
大师姐将“代宫主令”交给他后,继位的担子就全落在他身上,可惜他实在没有能力将离兑宫撑到当年的盛况。坎艮宫大师姐永蝉之英武、坤巽宫大师兄赫别枝之稳重,都牢牢压在他头顶上,将他贬的一文不值。
他不过是一只双黄蛋孵出来的扑腾乱跳黄雀儿,所想不过是拜入一个好师门,过上一个有点小奔头的快活日子。
无论资质还是才能,都不足以接手这样一个烫手的大摊子,到现在修行愈发艰难,阻塞不前。先开始他还没发觉,直到某一天,师弟卫留贤居然不声不响超过了他。
被师弟轻松打掉手中木剑的一刻,曲验秋忽然难堪至极。
他觉得大师姐的决定做的太匆促了,匆促到让他疲惫了这么久,尴尬了这么久。
唯一的安慰,是满嘴乡音的老山羊,挽着袖子,领着个善解人意的小绵羊,给他熬制梅花香味的好汤好药,用力搂着他,搓他的头毛。
再后来,老山羊也要走了。
一碗米酒送别了拆月,曲验秋留驻大门口良久,抬起头看向天穹,想到曾在玉墟宗养伤数月的仙宗少主,听说她回去之后接任了师父的位置,手腕强硬,才能出众,混得风生水起。她站得太高了,高到自己没有嫉妒,也没有羡慕,只想放声大哭。
卫留贤轻轻提醒道:“二师兄,咱回去吧?”
曲验秋扭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的时候一个脚麻没站稳,扯下腰间一块佩饰,他握住看了看,将这块“代宫主令”递给了卫留贤:“帮我拿一下。”
它太重了。
纵然有四根翅膀,也飞不上半尺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