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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右郡浅水河畔。
一间用茅草和石块搭起的简陋小屋里钻出一张清秀面孔,望向河畔里嬉戏打闹几个小孩,叹了口气。
“侯霖,方大嫂来看你了。”
郑霄云背着一把木杆锈头枪,刚从山口站岗回来,指了指身后一个黝黑矮小的大娘。
“侯先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水乡里的女子多是性情婉约,而千里黄沙赤土的凉州地界上女子却性情豪爽大大咧咧,这方大嫂更是出了名的暴躁脾气,常常拿起碗口粗的树枝追着他家不成器的汉子打,侯霖初时还惊奇,后面也就习以为常了。
方大娘见到侯霖露出一个笑脸,所有灾民见到这个平日来教他们小孩认字写字的小先生都是喜笑颜开,收敛起平日凶煞模样。
方大娘把怀里竹篮往侯霖身上推,说道:“侯先生,这些日子也多亏您教我家二狗认字,否则他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侯霖一瞥竹篮,发现里面多是野果,夹杂着一颗鸡蛋,侯霖眉头一皱。
方大娘一见这心情温和的小先生皱起眉头,以为瞧不上这些东西,心里瞬间像七八个水桶吊着一样,支支吾吾道:“侯先生,你也知道我们家不宽裕,这次掏空了家底是希望您能帮个忙,二狗这孩子今年就十七了,我家汉子没甚本事,活了一把年纪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可在苦也不能苦到孩子,所以想让你帮二狗起个大名,总不能以后就叫李二狗吧……”
她见侯霖不吭声,只是把竹篮推回她怀里,瞬间哭丧个脸。
“东西留给二狗长身体吧,起个名字而已,举手之劳。”
方大娘笑颜逐开,冲着刚没过孩子膝盖的溪流喊二狗过来。
不一会,一个光着身子,抖着两屁股蛋的大胖小子跑了过来,洪亮的喊了声娘。
李二狗是这群孩子里最大的一个,也是身子骨最结实的一个,凉州旱灾至今,多少人饿成皮包骨,李二狗身上长的这些肉都是从他爹娘嘴里一口一口抠出来的,幸好这孩子虽说年纪不大,心眼却很实诚,为人也孝顺,这帮孩子里面侯霖对他最为照顾。
“跪下来,给侯先生磕三个头。”
李二狗啊了一声,气的方大娘朝他膝盖上跺了一脚道:“侯先生帮你取个字!你啊什么?”
李二狗身体结实,挨了他娘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一脚后才反应过来,急忙跪下恭敬的对着侯霖磕头道:“多谢侯先生赐字!”
侯霖被逗乐了:“我还没说话呢,你谢什么?”
李二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头深深的埋在碎石堆里。
方大娘一脸欣慰,似乎在感慨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名字取的大,若是与命格不符必定相克,侯某人虽然不信这怪诞说法,但为人处事必要敬天明鬼,就叫李兴平好了。”
方大娘嘴里默叨两遍,连呼叫好,她哪知其中深意,只觉得顺口,叫的舒服,她让李二狗起身道:“二狗,以后你就叫李兴平了知道么?谁要敢在叫二狗,你就打他!”
李兴平嘿嘿一笑,方大娘又凑到侯霖身边道:“侯先生,这两个字要怎么写嘞?”
侯霖一把搂过李兴平走到河滩前用树枝刚在沙土上给他写完一遍,就看到一个汉子慌慌张张跑过来道:“侯先生,大事不好了!快去山口那看看吧,秦大哥他差点和人动起手来!”
郑霄云取下木杆枪握在手上,侯霖拍了拍李兴平的脑袋,让方大娘把他领走,进了自己那间简陋茅房将一把制式的长剑揣在身后。
“希望别是暴民,否则就我们这几十号人,根本拦不住。”
郑霄云身上伤势已好的差不多,只有手上那被一刀划出白骨的口子一到晚上还隐隐作痛,每次看到郑霄云咬着牙尖,侯霖心里的愧疚就更深一层。
三人迅速跑到山口,秦舞阳手里攥着那把断矛,身边围着数十骑绕他打圈,看其装束,侯霖松了口气,还好是大汉士卒。
旁边躺了一人,捂着脸颊低吟,一条鞭痕触目惊心,秦舞阳两条臂膀上青筋爆出,显然怒不可遏。
侯霖走上前去,拱手道:“这位军爷,不知何事?”
为首一将,挥着马鞭,看到侯霖便一鞭扫去怒骂道:“滚开!”
郑霄云向前一步,握住马鞭一拽,那人便从马上跌下,其余几骑瞬间拔出剑,几个远处观望的青壮灾民咬着牙冲上来对峙。
侯霖面不改色,走到秦舞阳身边道:“各位军爷,何事要大动干戈?”
被郑霄云拉下马的士卒灰头土脸,手忙脚乱的拉正了头盔,碍于一旁掂量着短枪的郑霄云没有发作,而是悄悄了往后两步想要拉开距离。
“可知袭击官兵是何罪名?”
侯霖瞧着他脚下的小细节,也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去,看似想要笼络这军爷一样。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不过是从武威郡逃难来的灾民,瞧这地方山清水秀就暂且歇息些时日,我这些兄弟大多都是莽汉,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军爷可得多包涵。”
“呸!你糊弄谁?这凉州哪伙暴民不都说自己是灾民?识相点就把人都带上跟我走!”
秦舞阳开口道:“我们没银子。”
被戳穿的官兵恼怒,朝着秦舞阳脑袋上就是一马鞭甩上去,侯霖拔出长剑顶在他胸前,郑霄云沉声道:“此乃官运粮队治粟都尉侯大人,安敢无礼?”
被侯霖拿剑顶在胸前的官兵冷笑一声,又往后挪了几步:“若真是朝廷命官,又为何和这群暴民搅和在一起?”
侯霖收剑道:“路遇歹匪,车队遭难,我官服和官印都在乱军中丢失,只有这把制式六棱长剑,可证明身份。
侯霖握着剑柄,手指敲了敲剑身上刻着的官造痕迹。
这官兵定眼细视一番,嗯了一声,随后拔出剑来挥向侯霖道:“胆敢袭击朝廷军队,冒充官员,死罪!格杀勿论!”
侯霖一惊,猝不及防下只能往后仰倒在地,胸前还是被划出一道浅痕。
郑霄云怒喝一声,手中短枪直刺过去,被这人一剑挡开。
秦舞阳早有防备,仗着一身蛮力将一马撞倒,手中断矛毙命一人,其余几骑围着他捕杀,几个青壮汉子见到这情形,也由不得他们再犹豫,纷纷壮起胆子冲上来帮忙。
那人挡开郑霄云一枪,也顾不上惊魂未定的侯霖,只冲向他的马匹,朝外逃去,几骑乱舞几剑,将追上前的汉子逼退,秦舞阳掷矛又将一人击毙,可其余几骑却瞬间扬土奔远。
侯霖起身示意自己无碍,忧心忡忡道:“这下坏了,我们必须得赶快走。”
围上前的几个汉子表情各异,秦舞阳点了点头,其中一汉子却出言道:“侯先生,你们怎能擅杀官兵,这不是连累大家么?”
郑霄云眯着眼睛,手里那杆木枪转动。
与这汉子平日交好的几人也纷纷出言谴责,秦舞阳冷眼旁观,至于侯霖也是惊愕一阵后便神情如常。
人生百态,冷暖自知。
“看在往日的份上,你走吧,如今外面兵荒马乱,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个好地方,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大家都是有老有小,实在受不起折腾了。”
这汉子朝着侯霖挥挥手,眼睛却一直瞄着侯霖怀中的长剑。
其余人也皆心思各异,有与这汉子同仇敌忾的,也有面露为难,怕这伙官兵找上来寻仇的。
侯霖不笑也不怒,只是低声道:“果然好人难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