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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徽散紀 未分卷 【廿一】棋枰响止

作者:無無明 分类:武侠 更新时间:2019-01-30 00:36:49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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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路撤去障碍,列星剑瞬间凝聚成一道耀芒,比电闪还快,冲到一朵莲华之下,仿着莲华轮廓大小,寒光交织迸射,倏地化成七瓣冰莲承在花下,照护莲华。那莲华离我不过几步,飞得极慢,吕冰坐在花中虽是合掌,却频频回头望我,如此略一耽搁,莲华下便缭绕起几缕淡墨似的影子。她似是真的有话想与我说。想来也是,我俩虽有七百多年的交情,偏不知她这三百年里存了多少心事,魔难成劫、误了飞升,乃致于后来竟堕落世情,荒废了多年道业。但这个节骨眼上还怎容得她有半分犹豫呢?我朝她摇头道:“我不知道便不知道罢,俱是影尘旧事,你此去更重要,千万别冤枉回头。”可她仍是放不下,她这一个放不下,前后便有好些吕冰升入光中的速度缓了下来。我大声道:“你先过去,往后我不济,你回来度我,总能再见!”说着,花下的黑影已结成实体,竟是些血肉斑驳的长爪人臂,作势要去扯那朵莲华,幸好列星剑警醒得很,那些鬼爪稍一碰触到列星剑所化成的冰莲,便像雪泼沸汤似地销了个干净。

    那莲华上的吕冰对我合十,微一颔首,便乘莲华飞身遁入佛光,其余几朵莲华下的黑影失去了来源,顿时烟消云散。冰莲解开,仍化作百道飞星,欲追随吕冰而去,近了佛光却不住徘徊,时而聚成强烈剑光,时而散作百道星迹,进退失据,活像在白昼的窗纸前扑腾着欲寻出路的蜂子。

    红光飘近我身边。依照常理来论,韩岩极看重吕冰,断不会无缘无故为列星剑网开一面,致使造成眼前的局面。我道:“你何苦多此一举放列星剑进来,徒添许多麻烦?它未得缘法,却执意追随冰凌儿,反而妨主。”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

    “不得已?”

    “列星剑灵性极强,吕冰元神受伤时,全靠它护主闯出魔阵,后来到了铜壶山,它一度销声匿迹。我们只怕它落入邪门魔道之手,当时大乱未定,既知此剑有意潜藏,自然不分心去寻找。直至将吕冰送来紫竹林,它因感应到元神的微弱生气,一路追踪,最后蛰伏于紫竹林西北角。那里经常无故天火频发,即由此肇始。”

    “你们既知它藏身的地方,怎么不降了它?竟任由这孽障扰了一方道场清净安宁。”

    “莫非仙友不知道?此剑一旦破碎,内蕴神气能把万里江山化作劫灰,因此只能收不能毁。我们屡次设计想把它从地中引出,俱被它识破。毕竟是稀世神兵,这一千年内两次魔劫它都历过,我们几派现存的兵器法宝与它多有灵机,要设计引它中伏诚非易事。妙相神尼慈悲为怀,见我们久无良策,便封闭紫竹林西北方圆十里地界,把地界内生灵安顿到了别处,容列星剑有个栖身之所,堪待日后转机。”

    我望着那剑光自行分成两路,一路仍在佛光前死守徘徊,一路分散开来追逐乘莲华升入佛光的各个吕冰,这样一来,莲华上升的速度又慢了下来,于是便又化生出好些残肢鬼爪簇拥在那些莲华之下,剑光感应,又忙去维护吕冰——

    却何来半分“转机”乍现的朕兆?

    “既然如此,你将它摒在外头静候时机,岂非落个两边太平?”

    “列星剑魔性尚存,惟为主心切不改初衷。若吕冰元神在花药栏中骤然消失,于列星剑而言,无异于斩断此界天地六合与它的牵绊,恐怕这件神兵终会沦为魔物,流浪三界。”

    合着他们是在谋那一箭双雕的事?我双手交抱胸前,眉心阵阵生疼:“这也不是,那也不成——总不能由着这孽障使性子。”再说,故剑尚重旧情,人岂能无动于衷?与韩岩说到这里,心底百感交集,对这列星剑有感佩有可怜,像待人似的,我都快忘记列星剑是件兵器了。

    “依全一真人的意思,根荄洞地而柯条千云,渊源泓窈而汤流万里——既然列星剑属玄光洞一门所炼,要制伏这件神兵,须在当世觅得与玄光洞缘法深厚之人,除此之外,余人皆与其门中法宝难以相应……”

    我俩一面说着,一面各自运使法术、法宝缓和列星剑对吕冰的纠缠,不等韩岩说完,我道了句“我试试”,当即剑随念行,琉璃光回入眉心,一道宝光绕指而出飞注高天,光色非金非银,只一味地晶莹璀璨,如群星旋空电转,聚成十亩大小的光轮,寂静地悬于列星剑上方。随身的法宝里面,若说有哪件施展开来,既能无碍于吕冰,又不伤及列星剑分毫却还有可能制住它的,亦只得这天心水精沙罢。我见过列星剑逆主时的德性,却未知失去主人节制时它会作何反应,本已准备好照例迎接一场恶斗,谁知二者相遇,那列星剑莫名其妙地就为天心水精沙拘回七宝圆匣了。昔日与吕冰习练剑术,列星剑会过我的天心水精沙,料想它仍有所记忆吧?我一时也想不出其它解释,然而收伏列星剑居然如此顺利,确实省却了许多心机设计,非契合“缘法”不能达成。

    横竖我是松了口气。但凡“用”心行事,想要做到天衣无缝本来就难,人为的变数越少,对吕冰越好。

    眼看镜海中出生的莲华越来越少,忽想起尚未告诉吕冰,韩岩舍命来帮她。振袖飞空,冷不防一道红霞划空横亘身前,那道红霞竟比先前截住列星剑的力量还强上数倍。这是把我当大敌来防么?我心中隐约想要生气,观照之际念头一转:韩岩的分身先前为了逼出吕冰元神,打破吕冰惑化金脉的毒云障海,几乎竭尽维持分身的神炁,按理来说即使这分身不消失,亦无余力对抗列星剑,而他现下发出的仙气却远超出本来注入分身的精气之量,换言之只剩下唯一的可能:现在和我对面的,已不是韩岩的一个分身那么简单——这道红霞,是飞升异界的韩岩借其留在花药栏的分身作为媒介,不惜极度损耗本体元气所造。

    果然,红霞之中现出韩岩虚化的身影。他神情肃穆,向我摇了摇头,道:“仙友请听我劝。你我谨守在侧,亦只能助冰儿外境安宁,至于心神内境半分也护不了她。冰儿数十年元灵不全,此际仗佛门力用,生死存亡可谓在此一举,倘若稍有不慎,纵然只是叫她见一人闻一语,但生一念差错,你我便前功尽弃,断送她的性命前程。”

    他拦得对,我先还晓得叫冰凌儿切勿犹疑,恁地才一转眼,自己却又胡涂了呢?!可怜这个绊住冰凌儿的大心结,几乎叫她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到头来尚未解结就丧失了意义。从头到尾,那心结由她一人所生,一人领受,终究亦只能害得她自己一人,经历这一人之苦。何其冤枉!

    接着,我与韩岩一同守在莲华海外沿,再未说过半句话,直到目送最后一个“吕冰”升入佛光,才听韩岩道:“从此,平安。”

    此刻韩岩的神情到底是伤感,是开心,是如愿以偿,还是如释重负,原来我都不想知道。没来由地念及戏台上《白蛇传》里的那把雨伞——日复日被人借来送往,雨伞残了换新的,角儿老了换少的,书生与白蛇一身粉墨幻影,像是一层褪起来没完没了的皮,无论昼夜如何逝而不返,总能寻到新的生、旦,结结实实地扑上去、裹起来,直教人分不清,到底是人间小事倚仗戏文潜入人心而后大白天下,还是幻识妄想经人亲手造作得以寄形现世。

    微微有些和风,吹得水面波纹如縠。细看水纹,金光流转,是金脉芍药花瓣上的颜色。

    一阵淡烟悠悠荡荡,不多时终于在海面上凝定,韩岩影影绰绰地遥立在烟里,朝神尼与我各躬身行礼,微风拂来,随烟气一同散去了。他给自己下了一个颇狠的呪,即便飞升上界也不得安乐的呪,历经七十多年,总算得到了完满的解脱。这是人间世无法逃避的痛苦吧?回想方才韩岩阻止我时所说的话,表面上听来,是提醒我莫要与吕冰说话乱了她的神志,然而若理解成他不必教她知道自己的付出,似乎亦无不可。即使心知牵念的人和自己再无些许瓜葛,即使色身已改,与此界的缘分尽斩,身抛得下,私心抛得下,那种微细的情意依然还在……

    我想着想着,不觉口中呢喃道:“冰凌儿,见到佛陀了吗?”

    “许是要再过五百年。”

    “为什么是五百年?”话出了口我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声气甚为粗鲁。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退后一步躬身合十,道:“弟子愚痴,听到‘五百年’的期限,顿时心中惊疑难安,唯盼神尼解我疑惑。”

    “青徽,你应明白:一切诸行,信为正因。吕冰信解未成、情染未除,以此心地念佛愿生净土,故化生至西方净土边陲之地,当有五百年见不到佛、法、僧三宝。你大可不必为此心怀热恼,这五百年亦非定数,只要她能省察修行、深自悔责,自不必待五百年,亦能往居净土了。”

    西方净土与娑婆不晓得隔了多少个世界,往生在这花落花开间,这一切的一切,才发生便已结束了,我却尤在梦中,彷佛那朵将枯未枯的金脉,遣来迷雾,悄然潜入我的脑海里,到处散布,恍恍惚惚……神尼知我心念,微然一笑,道:“一念万年非促延,万年一念无剥复。你先几日,不方从禅定中出来么?”神尼伸手往空中一探,那频伽壶便落到她的掌中。她将金壶递与我,我双手接过,不解其意。神尼道:“这如意瓶,龙王交给二位龙女替你保管多时,却总不见你来取。说好歹是个凭据,不应随手落在雪山便不回来拿的,”说完话锋一转,“如今吕冰的梦醒了,你的如何?”

    尼师是要跟我打禅机?我才想要抖擞精神好生应对,却见尼师微笑着摇头:“可是睡得正香呢。”

    想必自己半瓶醋的真面目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一半因惭愧,一半因自知不解,连忙笨拙地央求指点。然而神尼只道“红炉煮茶,自有火候”八字,便带我离开了花药栏。

    夜凉如水,紫竹林间传来一记棋盘落子的清响。

    只见朱铉与一人正坐在池边盘石上对弈,水中无侍立在旁看得入神,还是那个人先发觉我,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朱铉右手指间还拈着一枚棋子,见那人起身、水中无躬身行礼,方抬头,笑道:“前辈总算回来了,叫我们好等。”说完,在棋枰按下棋子,又道:“掌门果然猜得不错,佛门清净地界,既然不刮风发大水,这人好端端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咱们守株待兔总是没错的。”说着,妙莲华神尼亦步出池中月光,朱铉忙住了笑,起身见礼。

    我瞄了一眼棋枰,暗道又是在坐隐拆残局,心里不由得一阵烦乱,复想起昔日那个“下棋人”叫冰凌儿受了那么久的苦。我长出了一口闷气,与朱铉道:“怎么一会儿工夫,便在这棋盘上生死逐鹿起来了?”

    朱铉笑道:“我是守株待兔,你是刻舟求剑。别看是在夜里,便贸然断定还是原来的日子。你这一走便是七天七夜,我不如他俩老实,已到外面逛了两回。”

    似乎我们在花药栏的这段时间,外面的人也没闲着。水中无向妙莲华神尼禀报事宜,模糊听见一句半句,大抵是衡岳、九嶷出了些子麻烦。我实无精神理会,见朱铉漫不经心地拣着玛瑙棋子,逐一掷回木盒,便随手将频伽壶放到棋盘的空白处。却听朱铉道:“万物本来道通为一。是以故生如远逝,死如归家,能得免苦累,亦属乐事。”我低头看他,他一只手只管分着棋子,视线由和他对弈的那个人转向我,微笑道:“你说呢?”

    我心中倦怠,恐怕言辞不周全,再闲聊下去便要得罪人,唯有默然。自恃比旁人年长,待水中无说完话,也不管别人,匆匆上前拜别妙莲华神尼,放起剑光逃也似地飞遁而去。

    天边淡云访月。朱铉说得不错,今夜的月相不如我进花药栏前的圆满,然而月亮于虚空凭借廿八宿记为居舍,或徐或疾,周行遍过作一轮回,隔个三十天,月盈月缺,缺而复盈,月轮便又是当时的月轮。

    可比人间事强多了。

    我寻了一团云,铺开禁云锦,坐在上面追着月光,望了一夜。修道最忌虚度光阴,所谓明日之事,今日不知,一夕错过,永劫沉沦。说能预知祸福,那都是在因果定数之中的,变量总在自己无意中的一言一行酝酿成熟,遑论预知之能力有深浅,应对之智慧有贤愚。道理烂熟于胸,但是,唯独今晚——我在心里向师父的山门磕了三个头。而后恍若入了枯定,坐在云上,痴了一夜。

    那团云被我结了禁制,稳稳当当地飘到第二日。不知是我的意念所致,还是真有那么一阵风如此善解人意,助云团飞到了天柱山地界。撤去禁云锦,云团积阴多时,早变了颜色,此刻自由了,自然而然飘起了细雨。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枯竭的白石泉,落在了山后的松林里,落在玄光洞前摇摇欲坠的亭檐……我好似看到雨丝,穿过曝书台上的天牎,落到那方永远等不到下一子敲落的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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