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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爱护帕拉敦马的因素，郁离枫没有选择回家，只是在就近的旅馆里度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才踏上回程的路。
归来后才发现家里变得很古怪。诺大的庭院里，密密麻麻的人头攒聚在中央，如此近距离的相处却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抑郁和悲凉的气氛。
“到底是怎么回事？”郁离枫在不安中推开了栅栏铁门。
护卫易安简明地解释道：“老管家上吊自杀了。”
老里克死了？还是自杀的？
郁离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拨开人群，看到老里克被搁置在一块巨大的木板上，身体覆盖着白布，脖子上依旧缠着用于上吊的半截麻绳。
家里的老奴隶和护卫们和管家相处的久，面部都被悲伤和充斥着；新奴隶们大体显得很平静。倒是天性单纯善良的阿曼尼，因为承蒙过老里克的照顾，这一刻俨然哭成了泪人。
郁离枫对着老里克跪了下来，眼睛里泛着湿润的色泽：“里克大叔，那么难的日子你都熬过来了，怎么如今家里起变化了，你反而想不开了？”
对于郁离枫而言，老里克不是一个奴隶，一个管家，而是一位亲人。他依稀记得自己和郁离槿很小的时候，每每去内城里面玩，都是老里克在护送和照看（当然那会的里克还不算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郁离庄后来才选择里克作为家里的管家。
“哥哥节哀吧，这是老管家留给你的信。”郁离槿将一纸文字递给了他。
郁离枫用手背擦过眼眶，仔细读着信上的文字——
“少主人亲启，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里克已经不在人世了。里克老了，浑身都是病，没有自己的亲人，继续苟活下去，不仅会增加家里的负担，对老里克本身也是一种折磨。在老主人远去那天，老里克本该也追随而去，只是因为少主人一天没归，老里克的心一天就割舍不下。现在看到少主人把家里治理得井井有条，老里克终于可以安心走了。家里的账本都放在少主人的橱柜里，请少主人审核。
老里克
太初历五一六年十二月十四日”
郁离枫读罢心中一蹙。最直接的因素，老管家其实并没有说。
“给老管家准备最好的棺木，找个好地方下葬，顺便刻上碑石。郁离家的人，不管是谁走了，都不能给默默无名。他们为家族付出过那么多，有理由被我们每个人所铭记。”
帝国的奴隶是无法和公民一样被下葬的，通常都是直接烧掉，骨灰作为田地里的肥料。但郁离枫决定，从他开始，有些事情将会改变。
为老里克挑选墓地和举行葬礼花去了差不多一整天时间。本来需要通知郁离楠，但考虑到妹妹就要参加期末考试，郁离枫不得不把打算暂时搁置。
回家后郁离枫早早打发了众奴隶休息，自己和弟弟窝在房间里开始清点账目。
老管家的识字有限，很多时候，郁离枫不得不和郁离槿探头辨析他所写的条目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郁离枫感到欣慰的是，老管家对数字还是极其敏感的，记账方式也非常科学。一月一度的家产和债务盘查十分细致，三个小时下来，两人核对了数百个项目，只检查出四处轻微的纰漏，总额也不到二十银币。
减去每个月的开支，商铺的盈余额度每个月还有六个黄金月桂花；而家里的债务总额也仅仅只有一百七十四个金币，已经算不得什么包袱了。
“多好的老人啊，只可惜少了那么一点福气。”签上最后一个批注，郁离槿仰面叹息有声。
郁离枫看着郁离槿的面孔半晌，凝重地说道：“弟弟，你难道就不觉得，里克叔叔的死和我有关吗？”
“怎么可能？”郁离槿被郁离枫的结论吓了一跳，“哥哥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回来了以后，家里开始有盼头，老叔自己的待遇也提高了，他没有理由为此而放弃生命。”
郁离枫苦笑一声道：“准确地说，我给老叔的待遇其实是下降了的。”
“怎么说？”郁离槿将手中的笔头轻轻搁下。
“人心里的不平衡，很多时候是因为比较引起。父亲在世的时候，对里克老叔信任有加，家里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去管。在所有的下人面前，管家就是主人的影子。但是我回来了以后，做决定压根不和他打招呼，他觉得失去了发言权；派伊波拉斯出去办事，又令他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最后我直接给了阿曼尼自由，更是让他心里觉得不舒服。因为他在我们家，足足付出了大半辈子，也还是没能够成为自由人。”郁离枫仰上躺椅，眸子里渐渐有了愧疚的泪水。
“哥哥做事情的时候，是显得操之过急了些。不过我还是认为，事情的错不在哥哥——”
郁离槿将椅子挪近郁离枫少许，以便于兄弟能够更亲密地交谈，“若是以前的郁离世家，里克大叔根本做不到家族的管家。他胜在忠诚和细心，唯独眼界和能耐差了那么一点。三十来个老实巴交的奴隶他可能管的下来，但是像狼牙队员那样的人，每一个都如狼似虎，他将来连个命令都不敢下。”
“我们家族的脚步不可能因为一个老管家的去世而停止。”听过郁离槿的话，郁离枫重新直起身板，擦干眼角的泪光，“郁离世家需要一个新的管家，我想任命一个人，你看合适吗？”
郁离槿轻嘘一口气，面色平静地说道：“哥，你放心，我不是老里克。你想用谁，不需要和我打招呼的。只是我很好奇，你到底想用谁？”
“阿——曼——尼——”郁离枫的每一个字都吐的很慢。
“那个提顿城主的女儿——”郁离槿的身体微微后倾，面带疑惑状，“真是奇怪了，我刚刚觉得，老里克都不敢管狼牙队员，你却任命了一个比他还要弱不禁风的阿曼尼。”
郁离枫的脸上泛起微笑：“谁说管郁离家的事情需要一头猛兽？狼牙队员每一个都会很强，将来训练的压力也是非常之大。若是再采取一个高压的管家，家里非得出乱子不可。阿曼尼是个女孩，长的又甜美，某种意义上，就是天生的慰藉剂。”
“但是阿曼尼会害怕的。那些提顿人和女奴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郁离槿是细心的人，他担心阿曼尼的安全。
“这取决于我们是否能够驯服那群野兽。在郁离家的利剑之下，他们的爪牙只能向外，不能对内。同时，阿曼尼的地位必须远远高于奴隶，我们要拿她当家人看，那些人知道了冒犯她的代价，才不至于轻举妄动。”郁离枫的眉头微微压下，仿佛看见了桀骜不驯的海曼在遭受着凶狠的皮鞭。
郁离槿笑了：“哥哥你这么重视阿曼尼，只会让她被人妒忌的。”
“小槿，你就不曾觉得，阿曼尼现在的状况和地位，就像我们郁离家么？”郁离枫起身，将一边火炉上的沸腾的水罐盖子揭开，从中舀起一瓢，倒入凉了一半的茶壶中。
“你这么一说，我还觉得真像！”郁离槿作恍然大悟状，“阿曼尼的家道毁于佩洛小城之战，似极了郁离世家在叔祖时代的家道中落；她的苦难就像是我们家的苦难；她现在的地位，就像世家面前的我们，谁都能戳上一指头；而她本身所具备着的能力，也正是前景无限的郁离家新一代。”
郁离枫将泡好的茶水递了一杯给郁离槿，面带微笑：“若是一切都按照条条框框来办，郁离世家能够起来的希望就微乎其微了。如果我们连破格运用阿曼尼的气魄都没有，又怎么能够指望元老会破格运用我们自己呢？”
兄弟两人又详细琢磨了一番，确定该考虑的问题都考虑清楚了，这才离开郁离枫的居室，一同前往阿曼尼的房间。
重新映入眼帘的形象令兄弟两人有了种恍若隔世之感。白天的时候，因为要为里克吊唁，没有太多关注阿曼尼的打扮。不过到了晚上，换上一身靓丽米黄色细腰百褶裙后的阿曼尼，走起路来娉婷大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擎着蜡烛的样子，就像是举着火把的月神。
郁离枫不禁赞赏有加：“弟弟的眼光很不错嘛，这身衣服挑的真好！”
“那也是因为是仙女在穿好不好？”郁离槿到底是善于哄女孩子一些。
阿曼尼的俏脸微微一红：“两位主人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取笑阿曼尼吗？”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阿曼尼，不要叫我们主人。”郁离枫给她纠正。
少女面带疑惑：“那我该叫什么？”
“叫哥哥就好了！”郁离槿双手轻轻一摊。
“我不敢！”阿曼尼登时将手护住胸口，将头也垂的老低。
“你最好还是接受吧，阿曼尼！”郁离枫的神色很郑重，“我有一件事要需要你来做。如果没有名分，你难免会觉得碍手碍脚。”
阿曼尼轻轻点头，示意两人进入内部交谈。
原本这里是一个杂物间，经由阿曼尼的收拾后有了大变样。从床铺到书桌再到杂物，不管是位置还是摆放，全都是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而且清扫的一尘不染。真个是“玲珑物件合齐整，赏悦心灵俱巧工”。
做过贵族少女的生活习惯果然与众不容，相比之下，郁离枫和郁离槿同时觉得，如果没有了奴隶的伺候和整理，他们自己的居室很快就会变成猪窝。
看到眼前的样子，郁离枫和郁离槿面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才是理想管家所具备的风范。
“究竟什么样的事情，非得托付给阿曼尼来办不可呢？”
少女给两人整好椅子，脸上带着好奇。
就坐后两人也不再磨蹭，直接道明来意。郁离枫直接表示，如果阿曼尼接受，她将全盘继承老里克的待遇，而且如果做的好的话，奖励是其他人员的三倍。
听到了两人的打算，阿曼尼的眉头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半晌也不肯给出一个答复。
郁离枫和郁离槿对此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阿曼尼的态度完全是正常的，至少她也没有立刻就表示不接受，她只是在踌躇和犹豫，说明这事情有的商量。
“我知道以你的水平，做个管家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你能做的事情远远不止于此。不过眼下，郁离世家需要一个人来帮忙主管家务，我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能够想到的只有你。你的担子会很重。当然了，若是你觉得待遇低了，我还可以给你加一点。”郁离枫看着阿曼尼的面孔，一脸的期待之状。
“阿曼尼要那么多钱没用处，我也不怕困难。只是主人，我希望你将来能答应阿曼尼一件事。”末了，少女的神情舒展开来，算是勉强接受了郁离枫的任务。
郁离枫和郁离槿大感欣慰。郁离枫道：“不要再用主人来称呼我们兄妹。说吧，只要我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我希望的是——”阿曼尼放慢自己的语速，“将来有一天，在主人的能力范围以内，永远不会用任何人为奴。”
郁离槿和郁离枫目光交互，眼前的女孩子，她何以有了如此强大的向往？
更惊讶的自然是郁离枫。他隐隐地觉得，少女阿曼尼和蛮王塔克汗，两个分属南北国度而且身份悬殊的人，怎么冥冥间就有了种共性？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呢？”郁离枫问道。
“我知道自己不该对主人提如此过分的要求。只是进入郁离家以后，主人对我那么好，我便觉得自己应该全力报效主人。”少女略略停顿，继续说道，“提顿帝国一直打不过奔腾帝国，是因为提顿人对奴隶更加残酷更加罪恶。我父亲手下的奴隶背叛了他，他是咎由自取，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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