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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德妃面色惨白，方才还出口伤人的萧怀瑾不由深刻反思，是否自己的训斥说重了？
其实他更多的不过是迁怒旧恨罢了。而谢令鸢入宫一年，他向来是不喜欢她的，念及她为自己而死，也是一片赤忱，才封她德妃。而今她与韦女官一道，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扰了他和白昭容的清静，御前失仪——
但她这一脸愁容满面捂着胸口的哀戚是怎么回事？
见她愁容，萧怀瑾不禁生出了一丝内疚……
想到德妃重阳护驾时，那一抹爱慕不舍惜别的绝色微笑，那丹唇轻启脖子一抻终成绝响……萧怀瑾不免心生恻隐。
也罢，都立志要对德妃宽容一点的，她毕竟待自己一片真心。反正该撒的火都撒了，他便不欲再与二人置气，正要挥手撵人，却见德妃又仰起头，又要说话了。
闻听德妃凄婉道：“陛下，臣妾愚钝不明，小人与女子难养，是否小人皆是男子？”
萧怀瑾睇她一眼，漫声道：“男儿亦有真君子，可经天纬地。”
你个大写的双标。
谢令鸢磨着牙，一半儿是因为声望任务那令人发指的三句话，一半儿是因为皇帝陛下浑然一体自成逻辑的神偏见。她循循善诱：“那君子之母，譬如孟母之流，有生恩养德，该如何处？”
萧怀瑾一时竟不能言。
“臣妾斗胆想，既然男子中有真君子和小人，那么女子中有热衷阴私残害的恶妇，亦会有德才兼备的女中豪杰。臣妾在极乐世界中，曾见心怀家国的女将军血战沙场，也见执笔挥墨的女文豪青史流芳，更见过缔造了日不落盛世帝国的女王……侯。”
“所以臣妾斗胆想，兴许有一日，陛下所说的经天纬地之才，亦能有女子在列。若如陛下所言，女子也未必都是心胸仄短、争风吃醋之流啊……”
韦无默听得如遭雷劈，德妃居然会有这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西方极乐净土把人祸害不轻啊？不过此言虽惊人，却并不至于叫她反感，只觉得可笑荒诞罢了。
但她本应该见缝插针，拆台以泄愤的，如今却按捺住。就算敬德妃好胆识，当着皇帝也敢吐抒己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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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萧怀瑾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先自己不要心胸仄短再说！虽然念及她情深一片，然而她此前种种争风吃醋之事，全当他不知道么！
终究是要留德妃一个面子，他挥了挥手，示意不想再听，谢令鸢也很识趣，忙行了礼告退，拉了韦无默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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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科打诨的，总算是安然脱身。她方才一番试探，声望任务果然不是这么容易的，哪怕她用了高考议论文标准写法，提出论点举例论证，皇帝也未有丝毫触动，心中恐怕一丝涟漪都未起，可见这个艰巨的任务是漫长战线，还要徐徐图之。
离了萧怀瑾的视线，韦无默仍记挂着方才之恨，冷声道：“德妃娘娘。”
谢令鸢从愁绪中回神，见她神色不睦，歉然道：“是本宫方才思虑不周，差点给你惹了麻烦，还望见谅。这次便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但若有什么事，尽来找我。至于这双鞋就……赐给韦女官……吧？”
好歹上面镶嵌南海珍珠呢。
韦无默：“……”
谁特么要你的鞋啊，你的脚是芙蓉香兰还是红烧猪蹄啊，穿了我的鞋竟然不想脱了，把你穿过的赐给我？！
。。。。。
韦无默气得整个人都要上天，她摸了摸尖俏下巴，好疼，竟被气得方才瞬间爆了个痘！碍于这里是仙居殿的附近，碍于对方是德妃，她不好发作，冷笑道：“如此，谢娘娘抬举。”说完迈着猫步绝尘而去，不留下一片云彩。
谢令鸢泪流满面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踌躇满志的二战，黯然扑街。
这下，何贵妃和郑丽妃对她心生戒备，韦女官和白昭容也对她疑云重重。怀中抱妹杀，没抱的了妹，只得了一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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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满腹惆怅地往回走，此刻才是真想流泪：“星使啊，你说这都是些什么鬼任务，我堂堂影后造什么孽啊。”
星使高深莫测道：“星主不妨深刻反思，陛下为何会对女子有短仄吃醋一类偏见？”
也不是偏见了，最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怎么可能风平浪静。大家炒个股还要为内部消息撕得头破血流呢。宫斗必然要有一夫多妾的条件，但根本原因还是争储争权，也是晋国立储制度不明晰导致的一种零和博弈。就像汉唐宫斗的惨烈程度远超宋明，便是这个缘故了。
这还是要怪本朝开国初，没立好规矩。
昔年□□萧昶，在攻打下邳时久攻不下，开国创业未半而中途崩殂。原配嫡长子萧析和继室嫡次子萧权争夺皇位，一场政变后，萧权在广平宋氏的扶持下继位。
开国□□起了这么个好头儿，后面几代君主几乎就都有乱子，譬如萧权的儿子，惠帝萧广孝，废了宋皇后所出太子，改立韦贵妃之子为储君，便是景帝萧嗣丰了；而萧嗣丰继位后，韦太后揽大权，韦氏势大，萧嗣丰立了庶长子萧道轩为储君，此为先帝。
先帝继位后，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中犹豫不决，结果没等他犹豫完，大皇子被毒死、二皇子被逼死，白让三皇子萧怀瑾捡了个便宜。
既然争储成了传统，太后又可以干政，背后的外戚可得权势，谁能抵得了权势诱惑呢。人对权力的本能与生俱来，哪怕平时与人争辩的好胜心，深究起来，都是来源于对权力的潜意识。
争荣宠只是为生子嗣，现在的后宫尚算风平浪静，等到萧怀瑾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平静日子也就到头了，众妃才会祭出真招。如果萧怀瑾再下限一点，效仿某些君王，对宫斗刻意放纵一下，自己跟看猴儿戏似的，那后宫就更是精彩纷呈堪比好莱坞大片。
“所以啊，”星使谆谆教诲道：“如今陛下子嗣未出，乃完成天道使命之最佳时机，星主要珍惜机会啊。”
谢令鸢：……葛优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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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五日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正高悬于头顶，磨刀霍霍。
【历史以血的代价告诉我们，想从皇后、贵妃等高位者探索九星，这条道路注定走不通。一方面，现实条件不允许；另一方面，群众基础不充分。寻找九星的出路在哪里？当我们为救亡图存而感困惑的时候，十月革命为我们送来了下克上主义。以农村包围城市是现阶段寻找九星的历史必然选择。】
——《宫斗史教科书德妃泣血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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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丽正殿，谢令鸢揉了揉脸，吩咐道：“挑个良辰吉日，咳……给宫里的……唔，宝林、御女、采女们都知会一声，本宫明日想邀她们到丽天园赏菊，人多热闹，叫她们都来，不得推诿告假。”
——为啥是良辰吉日？良辰吉日不都是成亲才挑的吗？娘娘你要作甚？
传事公公困惑地领命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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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磨刀霍霍，啊不，摩拳擦掌，呵，八妃九嫔脾气大，宝林御女总不至于敢跟德妃叫板吧。
晋国自开国起，便形成了定数，三宫六院必是要充盈的，按规制，六品宝林二十七人，七品御女二十七人，八品采女二十七人。
但当今天子十分年轻，他幼年登基，朝政由太后一手把持，后宫也多是太后主持选充的，如今阖宫上下，宝林御女采女加起来，不过十数人。
谢令鸢真是庆幸，否则这茫茫人海，她得找到猴年马月去，还会变成抱妃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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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低位分的宫嫔们，都是住在各处宫殿的偏院，闻说德妃有召，后天去丽天园赏菊，登时惶惑不已。
哎呀，一贯眼高于顶的德妃娘娘，忽然召她们赏菊，这是要干什么？
德妃还是修媛的时候，似乎也没有正眼看过她们这些位份低的，连上四妃都不太放在眼里，怎么现在高升了，反倒想起她们了？
上位者的慈悲？
她们摸不准的德妃的心思，宫里称病又是做不得假的，若得罪德妃，她有一百种方式让她们在宫里活不下去。
只得向自己宫中的主位报备一声，以防不测。出门，拭泪，披上外套，携手道别，风萧萧兮易水寒地去了。
***
一日后。
在德妃的妃令传下，十七个宝林、御女、采女忧心忡忡地来到了丽正殿。她们品阶太低，除了被临幸第二日的请安外，平时连给中宫晨昏定省的资格都没有，活动范围更是框了小小的地方，这丽正殿，也是头一次踏进来。
主殿被拆的屋顶，已经补了回去，升了妃位之后，德妃未迁宫室，丽正殿便被升格布置了一番，气势端庄。
谢令鸢没有穿着上四妃品级的紫红色织锦正装，而是在八夫人专属的日常七色——炎、丹、彤、绯、赤、殷、胭脂里，随意挑了一件绯红色绣翠叶金兰的大袖外衫。八夫人才能梳的望仙九鬟髻上，双鬓处戴了仙鹤祥云四色玉石珠步摇，双侧并插两根七尾金凤朝阳红玉簪，其余金冠、簪钗、华胜、璎珞等一律未佩戴，看起来华贵却又素净。
谢令鸢是不想给低位宫嫔们造成等级森严的压力，然而，宫嫔们却更加惶惑了——谢氏不是一向自恃身份吗？还是修媛的时候，出殿门必服正装，见到低位宫嫔必是要端着姿态训示……如今贵为德妃，第一次召见低位宫嫔，怎的连正装都不穿？
已经不屑到这种程度了么？
众人心间猜测纷纭，目光互有对视。却见谢令鸢坐在上席，丝毫未拿捏姿态，只淡淡微笑着赐座，举手投足好似练过千百遍那样娴熟，大气端庄，世家风范尽显——
这可是从前没有的……德妃娘娘看来，进步神速啊？
随后，谢令鸢又一一问及诸嫔的姓名闺字、家世郡望、入宫几何，末了嘘寒问暖，赐给这个宫寒的人红枣，赐给那个气虚的人黄芪，更让众人觉得画风诡异，仿若后面隐了大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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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一一拂及众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萧怀瑾，从来没有宠幸过她们中的任何人？！
也就是说，这群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如今都还是处子身地守望屁股，啊不，守望后宫，困于这方寸之地。
说不上是惋惜还是什么别的，她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我知道诸位妹妹都多有不易，你们中年龄最大的，入宫已经三载，却从未得窥天颜，天天在后宫里熬日子，盼着哪一日能得陛下垂怜。你们的苦楚，我是明白的，我以前做修媛时，也是如此。”
她这话一出，不少人眼眶都泛红了。一入后宫深似海，多少寂寞无人知。她们在闺阁时，也是被千娇万宠的少女，为了家族荣耀，活在暗藏荆棘的后宫里，步步为营，人心叵测，稍有不慎，自己死了便罢，倘若带累家族，变是罪人了。
苦，是最容易拉近人心之间距离的。人在面对春风得意时心态不一，也难生亲近之意；可是世人面对苦，却都是一样的煎熬。
谢令鸢道出的一腔心酸共鸣，虽不至于令人放下戒备猜忌，却至少觉得，德妃也不是那么端着架子的讨厌，好歹大家都是熬苦日子，若没了男人宠爱，谁也不比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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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那心思深的，见德妃竟然毫不避讳自己未被宠幸的事实，便隐约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皇后执掌后宫却碍于太后专权，几次隐有冲突，惹太后不悦；贵妃虽为太后侄女却不得帝宠，为人高傲跋扈，全靠威压；而德妃救驾有功，佛缘颇深不提，还有高人赐字之机缘，她父兄又在大理寺、中书省、吏部为官，家世根基稳固……如今兴许是存了心思，拉拢她们，以图中宫易主，执掌凤印。
上面神仙斗法，她们下面的小喽啰们，上赶着投主也好，避之唯恐波及也好，总不至于有傻子真心实意相信谢令鸢。
呵，且看德妃场面话说足了，接下来要使什么诡计，抛什么筹码——
便见谢令鸢话锋一转，声调上扬：“我从前受这些寂寞苦楚时，就想着，能有人陪我说说话，玩点游戏，排遣一下寂寞，也是极好的。然而……咳，因一些误会，也就一直这么过下来了。如今升了德妃，当年的渴盼还犹在心间，念及你们不易，恐怕更是寂寞，便召你们来，御花园里，栽了不少品种的菊花，堪比那魏紫姚黄，我带你们逛逛园子，人多热闹的一起玩玩。”
“……啊？”
惊叫出声的人赶紧捂住嘴，没叫出声的心里也在凌乱。
——德妃不是诉苦么？不是倾诉衷肠么？不是神仙斗法么？
怎么话锋一转，变成了带她们逛御花园？
宫中自有规矩，御花园亦不是妃嫔们想去就去，景帝时韦太子妃手闲，把隔多少时日、每次赏园时限，都做了定数，以免位分低的冲撞了贵人。
后宫争宠还来不及，除了皇后召集妃妾们，谁愿意带一群妙龄美女逛御花园啊，都巴不得陛下面前没有别的女人，只有自己才好呢！
诡计，这一定是诡计。
且看德妃究竟是存了何等心思……毕竟御花园她们平时也只是一旬才能逛两个时辰，上午巳时和下午申时，如今很想去瞧瞧呢。咳，且看德妃究竟是存了何等心思……
***
后宫每一处宫殿，都建有园林，各园子相连，而御花园有数条小径，直通这些园林之所。丽天园则是丽正殿附近的花园，如今秋日时节，菊花飘香，浅碧深朱，开得争奇斗艳。
而十七个正值妙龄的芳华女子，气质迥异，如各色水仙牡丹腊梅百合幽兰芍药……各有韵味，只比秋菊更绚烂。
谢令鸢见她们赏花兴致正浓，气氛已不再局促，便在鹅卵石铺就的空地上顿住脚步，定了定心神，桀桀一笑。
美人们啊~
娘娘我来了。
让怀中抱妹杀来得更猛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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