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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查木斯（29）</br> 乔伊早已料到，黎撒的后人会施下这一手，那几千人的战士几乎就是为了拖延罗亚军团的海上部队的步伐而设，当主力奔向维科之际，他们正在与自海上袭来的红衣士兵死战，他们躲在暗处，隐匿在布满绿苔的礁石上，默默等待着敌人舰船的到来。直到那硕大的船身出现，那仿佛无边的阴影射来，在礁石前的浅滩停下，他们便投出火焰，在海风的吹拂下燃起一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空。红衣战士们果然带着火焰上岸了！他们举起长矛就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在这片狭窄而不通人情的海岸，在这片阴暗湿滑的礁石滩上，少见大海的查木斯战士们用绳子绑住自己的左脚，再将另一端匕首插在根本不可能插入的礁石上。他们逼着这些罗亚人在礁石前停下脚步，在几百人的战线上，他们几乎成为人墙，与经验丰富的罗亚海军绝命交刃。
就在这些查木斯战士们拼尽全力的同时，乔伊率领着大部队抵达了维科的外围，一路之上，可怕的消息接踵而至。伯安人封锁马太队伍，他们在马太人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他们的首领就将那些伯安人斩尽杀绝，把他们的城市烧毁，掠夺他们的财宝。以利人厌恶马太人，就将留在波肯的马太人集体关押起来，夺走他们的财物，马太队伍得知了，他们的首领就将以利城中的男丁全部杀死，把他们的妻子儿女驱逐出去，将他们的圣殿全部捣毁。所到之处，凡是镇压或对抗马太人的行为，都无一例外的受到了他们的首领的毁灭打击。
这些消息，这些不知从哪些波肯老妇和老朽口中传出的令人震惊的消息就这样传入了查木斯人的耳中，他们沉默不语，他们不予置评，他们无话可说，他们或许都知道，那个首领，就是叛徒，一个莫名其妙的叛徒，一个给他的家族抹黑却又令人无从可恨的男人。他曾经那么的相信他父亲的选择，直到这时，直到这群几个月前还似乎就已经从与查木斯人的战争中摆脱出来的波肯人，从他们的嘴里又一次传出了对他国人的诋毁。当查木斯的士兵想再次找到这些艰难留守的波肯人时，他们早已变得无影无踪，连带着他们那些横七竖八的房屋，连带着他们那匆忙的脚印，一并消失了。
最后的军队来到了维科城脚下，在此之前，乔伊已经让二弟约查单带领一支部队从侧翼杀向维科，他料想到秃鹰军团必然已经包围了维科。然而，当夜幕又一次降临时，乔伊万万没有料想到，这一次，黎撒的后人会如此的舍尽气力。到处都是红色，城墙内外都是红色，山石树丛的两旁都是红色，漫山遍野都是红色！这个黑色的夜空几乎就要为血红的光彩所照亮，他不敢相信，敌人的所有预备队在顷刻之间全数投入了战场，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一幕，这些红色的肩挂披风的骑兵，仿佛身后真的就长出了一对带膜的翅膀，仿佛真的远到从罗亚城飞翔而来，每一个敌人都不尽相同，他们拔出长矛，开始刺向猝不及防的查木斯军。
在空旷的阔野上，在约查单的部队包抄而来之际，在绞杀成一片的人堆里，只有黎撒的后人能够看到乔伊，看到那个直到现在都一直没有放弃的年轻人，而乔伊，却看不到他，就像穆恰一样。黎撒的后人想，这个年轻人和谁很像呢？和穆恰么，不，还不完全像。和鲁斯达洛将军（当时于拜兰前线与约翰大军交战的日尔拉尼亚年轻指挥官）很像么，不，还差一点。到底和谁呢？他也不愿想了，他现在想的，只是希望继续看到那惊讶的毫无转移的表情。
乔伊带着战友们和罗亚人在城外混战起来，艰难的击退了一波之后，又有一波敌人接续着迎上来，比起上次的交战，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那种令人感到沉闷的感觉却再也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刀光剑影和血溅横飞，他在城外，和所有人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城内的同胞，对，是同胞，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死去，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哀怨般的眼神透过难以置信的方式投射到自己的眼中，看着他们一个个残缺的倒下，残缺的带着敌人的生命。
发生在暗处的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却总会有人知道。乔伊想着，发生在这里的这些事情，一定会被那些波肯人深深的记在脑海里，然后不断的翻滚，流传给后人，甚或遗失在某些充满诡异气息的古老书卷中，那样的话，他们自己，也就一定会变成怪异的生命了吧。他和他的所有那些失败者们，一起在罗亚人的光辉之下，成为了黑暗角落里的异类，成为了用来恐吓未来的人们的真相。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早已走到了尽头，和这时活着的亦或死去的所有人的生命一起，在他原本还是贝利元帅军中的一名充满活力的年轻战士时，他还满怀欣喜的觉得，自己的从军生涯的传奇经历才刚刚开始，因为他有一个令人钦佩的统帅，有一个值得骄傲的父亲，有两个值得携手的弟弟，可是现在，自从那一夜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感觉那个所谓的为死亡而战的伟大的名号，在这一刻，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
乔伊终于回想起了自己原初的目的，打从一开始，他本就想着要靠自己的努力聚拢散落的军队，将他们重新集结，以策应约翰的攻势，为他拖延罗亚人的转移直至最后一刻。从他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天起，就从未改变。现在，他想，这个目的应该达到了吧？王的大军早就在拜兰城下，在他梦寐以求的格乐之地里发起了连续不断的猛攻，在另一条战线上，在查木斯的大军所掠过的地方，在那些被摧毁的城市和村庄里，哪里还会有一个查木斯人留下？哪里还会有一个人将这个绝地里的情况散布出去？
已经没有了，这世上人们所不知晓的事，只有海风和沙暴会替人们去传达给幽暗处的魔鬼。
又一群疯狂的敌人袭来，这似乎是决战一般，似乎从夜空的点点星光和就快燃灭的火把里透露出了种种暗示，再从远处，冒死冲出的探子回来说，罗亚人已经在维科城的后方扎下了营地，似乎就要阻断通往波肯北方的道路了！听听，听听，这是何等足以引起一场爆炸的消息！就是从这个消息发出的开始，就是从那个探子倒下的一刻，就在他像为黎撒的后人通风报信的那位信使一样却与他的命运截然不同之时，乔伊竟在乱军之中举起了查木斯的军旗，那不是北风军团的旗帜，也不是雄鹰的旗帜，而是奥古斯丁王的大旗！
白骑士仍然没有出现，然而每个人的意志却都格外的清醒，他们看见了自己那名正言顺的统帅举起了那面令人兴奋的大旗，维科城下，另一支罗亚军队已经集结，却没有向这里发起进攻，乔伊挥舞着旗帜，将旗面套在长矛之上，直接掷向了混战之中的维科城。那柄长矛硬是穿刺了数名罗亚士兵而过，可见力量之大，让它毫无悬念的飞入了城中。
就在火把的油光灭尽的一刻，就在天空中刮起一阵烈风的一刻，就在点点繁星化为红蒙色的画板之时，乔伊驱使着他那裹着破旧又破旧的马袍的坐骑，冲出了罗亚骑兵的包围。所有的查木斯战士们顿时激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远比此前的疯狂更为强劲的气势，他们一举冲垮了罗亚人的包围，像一阵风，冲向了维科城下的罗亚步兵。所有人，所有的人，他们都是千篇一律不变的相同摸样，可是他们看到了，看到了，那些罗亚的骑兵们，他们个个光芒闪烁，个个手执近乎艺术品一般的武器，个个的马儿都盛气凌人，身披着雍容华贵的战袍，连它们的脑袋都会被铁甲保护的那么好，连它们都懂得什么叫高人一等。而自己的马儿，却只能和自己一样，在血的浸润中一身火红。
城里的人们苦等已久的讯号终于降临，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却被称为要塞的维科城中，不过千人的查木斯战士们点燃了所有的建筑物，一瞬之间，整座城炸裂开来，腾空的火焰把所有人都淹没其中，城外的罗亚人都乱了阵脚，巨石和木块接连砸下，红衣的马儿们四处奔窜，乔伊率领着众人猛扑向罗亚人的后防。
胜利，那时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创造奇迹，又一个所谓的以少胜多的战例，真可笑，人们早已厌烦了这种说辞，人们早已不在乎可悲的伤亡数字，对于麻木不仁的人们来说，这算得了什么？对于他来说，真正值得大书特书的，是以少胜少的传奇，是一个几乎都命悬一线的时刻，就像现在这样。就像在他拼命的寻找着敌军中的统帅时，他终于看到，一切都告终了。
黎撒的后人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毫无怨言，毫无气愤，毫不在乎战场的变化，他在一念之间下达了撤退的指令，如此的干脆，如此的果断，如此的毫不犹豫。在他背过身去的一瞬间，那飘然的红色长袍阻挡住了黑暗中的查木斯战士们所有角度上的视线。他们难以甘心的追击过去，连乔伊也是如此，他们彻底的忘记了自己这几个月来所有的愚蠢行为，然后继续制造着更大的愚蠢，他们甚至不去注视一下那些刚才以命相拼的战友们，只有约查单留下，和他们告别，他知道，自己的哥哥要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来了。
“他们的使命结束了，结束了，然后就去死吧。”
到底还剩下多少人，谁也不知道，然而就是这些长途奔袭了整整数日的人们，依然不肯放下紧绷的心，依旧毫不在乎的向前横冲直撞，他们不断的追击，不断的追杀，不断的锁定着每一个惊慌失措、仓皇而逃的罗亚人，他们简直是一群懦夫！只会在实力悬殊之时以强欺弱，一旦遇到反扑，就会毫不犹豫的逃跑，这真让人们看不起。逃吧，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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