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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之后，霍去病上山来看望素宁的次数并不多，他还是很忙，也只能尽量挤时间。冰融雪消之后，上山的路好走多了，而今天春分已过，更是东风骀荡，草木着花，完全可以一路上山一路赏花，只是在舅父被李敢刺伤后，他的情绪一直颇为纠结，这一路上都在考虑问题，也顾不上看花赏景。
这天两人一见面，霍去病就说，“明日就要扈驾去甘泉宫春猎，来回得十来天，上巳节应该是赶不回来了。”
素宁道，“没关系，你哪天赶回来，咱们就哪天过上巳节。”
霍去病点头答应，又见她侧头瞧着自己，神色颇为特别，不禁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素宁道，“今天才发现，似乎这段时间你的神情变化挺大的。”
“是吗？看来还真是相由心生，这段时间我心里确实变化很大。”
“愿意跟我说说吗？”
“愿意是愿意，可是，这该怎么说呢？”霍去病微微叹了口气。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路，“简而言之，以前我觉得自己很明白，而现在我才知道自己仍是糊涂人一个！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的智慧，这真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为什么说自己没有智慧呢？”
他犹豫了一下，简略答道，“真正有智慧的人，取舍之间不应如此犹疑。”
尽管并不愿让未婚妻为自己担忧，但他还是说出了“犹疑”二字。他这段时间的犹疑，不用说，是与李敢有关。尽管早已清楚的看到了陇西李氏的要害所在就是李敢，可是该怎么对付李敢，他却一直被同袍之情所困扰，反复抻量至今，仍然拿不定主意。
再说，陛下希望卫霍分道，自己也尽力配合表演了，现在很多人也都相信了。在当前这个局面下，自己出手的角度也必须斟酌，无论如何，不能让陛下觉得自己就是太子和卫氏的刀尖。
素宁只是默默听着，他便接着往下说去，“你记得吗？那天我们还讨论下辈子该做什么。其实以前我想到下辈子，总觉得自己还要做一代名将，保境安民，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因为名将也有名将的局限，现在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是能让我求得明白！”
“还有，以前我做事，自认为是对的就去做，自以为行善，其实也许是在做恶。现在我做事，再不敢说自己所做的是否对，只敢问自己的发心是否正！”
听到这里，素宁不由得插了一句，“不敢言对错，只敢问发心，能这么想，岂不是这个人的‘我’字小多了？现在你若再摆个图，只怕我要揉揉眼不敢认了，这还是当初的那个人吗？”
霍去病听她这么一说，立刻觉得心里好过了许多，当下也笑道，“那可怎么办，下辈子还认得出我吗？”
“当然，”素宁笑着说，“其实也不用摆图，就这份虔敬之心已然昭昭如日月，我一定认得出来。”
“你说怎样才能让自己真正明白呢？”
素宁笑道，“你问的乃是内圣之道，这岂有速成之法？我也正是因为内心不明白，所以才在这里为情所苦。”
他却道，“那我还不如你，我还以苦为乐呢！”
素宁心中一动，“好像‘以苦为乐’这四个字暗藏玄机，你觉得呢？”
见他摇头，她只好说，“反正你未必不如我。”
然后她认真的说道，“你刚才最打动我的就是这句话，凡事不敢说对与错，只敢问发心是否正。我觉得这话应该合道。”
霍去病笑笑，“是啊，我也明白，内圣之道虽然没有速成之法，但诚意正心，方向大体不会错的。”
她也笑了，“看来大司马没白做，境界毕竟不同啊！”
霍去病却又叹了口长气，“当然，战场上的对错十分清晰，朝堂上的人心复杂多变。敌人的心好算，自己人的心难算。以前我以为自己把陛下算住了，现在才明白，陛下根本没跟我认真算！”
“那现在呢？”
他苦笑了一下，“陛下爱重我，我想他并不愿意算计我，我敬爱陛下，我更不愿去算计他，但是只恐怕事不得已，取舍难辨，再犹疑也难以避免走上那一步。”
素宁问道，“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取舍之间犹疑的到底是什么？”
“这我没法跟你说，反正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就是拿不定主意。勇于敢者则杀，勇于不敢者则栝，此两者或利或害。”
听他含糊其辞又引经据典的，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宽解，只得道，“大丈夫处世，论是非不论利害，今日怎么说起利害来？”
霍去病道，“难道从利害出发，就算发心不正？”
素宁道，“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时。”
他慨然道，“说说当然容易，真遇到事呢？是非对错就那么容易弄清楚吗？”
“你怎么了？我有点为你担心。”
他看了看她，“你别担心，其实我什么都没想好。”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似乎要把胸中的郁积一起吐出一般，“反正我只能看住我自己的发心罢了！是非对错我说不清楚，谁又能说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