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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麾下的五万大军,成份颇为混杂,可以有各种划分方法,有汉人也有匈奴兵,有职业兵也有义务兵,由中央兵也有地方兵。而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带过来的这四千人马,就与长安出发的颇为不同,因为他们是地方兵、兵役兵(即义务兵)。
当时的兵制,是以“征兵制”为主,这是一种义务兵制度,男子在二十岁之后、六十岁之前,都要接受征召,在地方上轮流服兵役,每三到五年一轮,每轮两年左右。如果是在各内地郡县,服兵役还相对轻松,但像右北平这种边防压力巨大的边郡,对这些服役士卒的训练和要求都是十分严格的,他们不但平常要负责家乡边塞的守备,到了国家大规模对外用兵的时候,也是要上远方的前线的。
而霍去病从长安带来的中央军,则一多半都是职业兵了,也就是说,他们是“募”来的,而不是“征”来的。这是景帝年间开始实行的改革,当时的名臣晁错指出,征兵制征到的兵,都是以农民为主,从军前很少接受过骑射训练,难以与自幼长于马背的匈奴骑兵抗衡,必须改成职业兵,长期训练,才能提高战斗力。于是从景帝到当今陛下,逐步建立了“募兵制”这种职业兵制度,精选边地良家子弟,以二十年为服役期,待遇优厚,并且可以世袭服役。
特别是世袭服役这一条,更是十分厉害,霍去病的麾下,战力最强的就是这种“世家兵”的第二代。这些子弟的父辈就是职业兵,他们通常是家中最为壮健的孩子,从小就被专门挑出来接受军事训练,从小就比务农的兄弟们多了一份自豪感。而他们的父辈很多都是战死疆场,所以他们又与匈奴有着血海深仇,从小就视从军为不二选择,以杀敌立功为最高荣誉。
所以若按战力来划分,霍去病麾下的这五万人马可以分成四等:
第一等,自然是世家兵的二代子弟,这是战力最强的,是汉军精华中的精华。像是刀尖、斥侯、旗手、乃至霍去病的亲兵,都是以这种士兵为主要组成部分的,当然旋刀纵队中也有不少这种人。
第二等,职业兵,或者说第一代职业兵。这些人通常从军多年,经验丰富,对匈奴十分了解,骑射水平很高。而且他们全部都是来自边郡,祖辈世受匈奴欺扰,与匈奴人不共戴天,求战之心非常强烈。旋刀纵队的主体,就是由这部分士兵组成,像是赵破奴,就是这部分汉军的代表人物。
至于那五千匈奴精锐,论战斗力也可以大体归入这一等中,其实他们中的有些人,能力还是属于上一等的,只不过那些特别重要的位置,未必能让他们担任罢了。
第三等,由霍部训练出来的义务兵。这些兵士在被征召服役以前都是农民,未必骑过马放过箭,但是绝对都很吃苦耐劳,也有的是力气,经过霍去病这边一两年的严格训练,战力也很可观。比如武刚车上的一万士兵,很多都是这个来历。
第四等,非霍部训练的义务兵,比如说路博德带来的这四千地方兵。这些人论起来和第三等是一样的来历,但由于不是按霍氏战法训练的,战斗力自然要差一些。像是右北平这四千人,在地方部队的骑兵中已经是绝对的佼佼者了,但是在霍去病看来,还是只能算“马背上的步兵”,根本不是真正的骑兵。
不过若认为这四千人是鸡肋,那就大错特错了!用他们冲锋虽然不行,但他们防守还是很擅长的,他们在地方上就是以守为主,弩阵练得十分精熟。所以霍去病给他们派了个合适的任务,围堵住东北方向,阻击匈奴人向梼余山区逃逸。
霍去病对路博德的印象也是很不错的,这一番过来,除了更详细的交待围堵任务,也是怕他第一次远离国土作战,任务又这么重要,难免紧张,想给他定定心。
没想到路博德的神色却颇为镇定自若,“骠骑将军放心,我们右北平这四千人,就是来报仇雪恨的!我们誓死之心已决,不把左贤王打个稀烂,无面目回去见乡亲父老!”
他说的也是实情,右北平历来是左贤王袭扰的重灾区,就在半年多前的秋天,还刚刚被左贤王杀掠了将近一千人。因此右北平一带的汉朝军民,对左贤王是衔恨入骨,右北平的子弟兵,对决左贤王那是真红了眼要拼命的,根本无需再做什么动员。
霍去病点点头,“这次我见过了你的人马,的确颇为勇悍,说实在的,此前我没想到地方兵也能有这样的实力,你们训练得不错。”
听到夸奖,路博德自然也得谦逊几句,“骠骑将军过奖了,其实这次开眼界的是我们,特别是见到这些世家兵,确实是让人心服口服。”
霍去病道,“世家兵吗?那当然了,他们不一样,都是从小挑出来的,不到一岁就开始挑了。”
“不到一岁?”路博德不由得惊奇,“那么小的婴儿能怎么挑?”
“你们当初是怎么挑的?”霍去病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亲兵。
他身边那个格外魁梧粗壮的亲兵名叫赵永,听将军问起,比划着说道,“就是当爹的抓住娃儿的手腕抡几圈、抛几下,再抓住脚腕抡几圈、抛几下,看哪个娃儿更结实呗!反正脱了臼的肯定不能要。”
饶是路博德军人出身,听了也觉得有些受不了,“这当爹的也真下得去手!”
另一个亲兵说道,“这有什么?在我们那里,这时候全村的人都来看呢!哪个娃要是这会儿脱了胯,大家都记在心里,二十年后都说不上媳妇!”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从小腰胯就这么稀松,哪还有女人愿意跟他那个?”
听到的人一起笑起来,当然这是隐蔽期间,笑也都是压低了声音。紧接着又有人说了句什么荤的,又是一阵压低的笑声。霍去病微微一笑,这样也好,接敌前需要这么放松一下,不能绷得太紧了。
他自己的心里,当然是放松不下来,离开路博德这边,他又驰马来到李敢和赵破奴的队伍边上。
“每支旋刀必须有十个负责断后的百人队,准备好了没有?”
赵破奴和李敢自然是早已准备好了,其实根本用不着他再来强调,这都是早就演练好的,霍去病也只是想在战鼓擂响之前,过来看看这三千人而已。
这是必死的三千人,他们就位于每支旋刀纵队的末尾。他们的任务,是在己方的旋刀冲过去之后,留下来与敌人缠斗,拖住敌人,让敌人无法把速度跑起来,从而令自己的旋刀有时间转身和整队,直到开始再一次冲锋。每次冲锋之后留下的一百人,深陷乱敌之中,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不用算也知道微乎其微。
这些人都很平静,有的在熟睡,有的在默默地束装。可他们已经注定回不到家乡了,见不到亲人了,甚至在今夜的月亮落下去之后,就看不到它再次升起了。
霍去病也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记住他们的脸都是什么模样,史书中更不会记录下他们的名字,不会记录下他们的战功,不会记录下他们在敌丛中力战而死的那一幕。
霍去病转脸望向西南,似乎能穿过眼前的山体,看到对面左贤王的阵地。匈奴人,你们有没有如此多的敢死之士?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我们汉军会如此不畏死?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我们远离国土作战还这么不畏死?为什么明明是在你们的土地上作战,而我们还是比你们更不畏死?!
因为你们侵入我们的国土次数太多了!时间太久了!因为你们杀掠我们的百姓太多了!因为大汉的男儿这口气憋得太久了!
月亮已经落下,霍去病必须回到刀尖的位置上去了,他最后一次看了看刀尾的勇士们,在心中默默的说了一句,我但愿史书上永远抹去我的名字,而让后世知道大汉曾经有过你们这样的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