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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桑哥恭送出府的叶李,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直接来到了相府。他立刻就被下人引入了正在养病的安童卧室。
历史上的安童,在至元十二年,因为和阿合马在朝政上的矛盾缘故,被忽必烈派往边地,辅佐皇子那木罕,防备海都和昔里吉等人的叛乱。
由于当时拖雷家族内部的一些人,自身也在摇摆不定,结果安童和那木罕一不留神,在第二年被忽必烈的侄子脱黑帖木儿(拖雷庶子的儿子)、药木忽儿(阿里不哥的儿子),以及蒙哥的孙子撒里蛮等人给抓了起来。一直到至元二十一年初,才被放回(本书中提前了一年)。安童在此期间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后来身体始终不是很好。
从叶李被引进屋开始,安童就一直平静地看着他,而叶李显得也很坦然。
在大都所有的南来之人中,叶李的确有点特殊。除了最开始时与其他人交往很少外,此后谁都没有他和朝中的重臣交往密切。尤其是与桑哥,颇受众人的侧目。
可叶李始终对此非常坦然,因为他觉得,朝堂上可以不算,朝堂之外的每一次和桑哥见面,都是桑哥来找的他,他自己从来就没有主动过。
其实对这一点,无论是忽必烈、还是安童,也都心知肚明。
叶李原本是在宋亡后,安童奉忽必烈之命,亲自写信招来大都的“江南遗逸”之一。来了之后却和自己的政敌走的很近,安童自然内心里很不舒服。
但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采取诋毁的做法,是由于他知道,桑哥之所以经常找叶李,也是奉有大汗“遇事不明,可以多向叶李请教”的旨意。
而后来让他颇为欣慰的是,在自己的事情上,叶李不仅积极地出谋划策,并且在不经意间,还表露出了对桑哥相当感冒的态度。更有很多桑哥要做、或正在做的事,恰恰是叶李告诉了自己。
就像现在,落座后叶李轻声说道:“在下今日见了桑哥。尚书省哪里,眼下各项举措也多不顺,在下左思右想,为朝廷计,就在盐、茶诸事上,给他们出了点主意。……”
躺在床上的安童微微点了点头。
“至于粮食,在下听了之后以为,朝廷每年的屯田所得,还有些盈余,此时应当充分利用起来。这样,至少在大都,能将此事继续下去,先安定大都的人心,然后再推行到各地。”
安童的眼皮跳了跳:“先生之思维敏捷,我等的确不如。”
他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建议原本是自己提出,可大汗却把事权交给了桑哥。但口中仍然说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国用艰难。先生的献策,对朝廷功莫大焉。”
听了他所言,叶李连忙推辞:“丞相过誉了,这些都是在下该做的。”
随即他又言道:“今日所谈尚书省的事,也令在下想到,若商人肯出钱购买朝廷的国债,或者将钱存入钞行,只要达到一定数额,朝廷自可将盐引、茶之榷营,优先发放给他们。如此,朝廷的国债发行必将得以改善,钞行也可得到进一步的推行。”
安童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若果真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佳策。”
叶李再度将宽慰送上:“丞相放心,在下身上仍有尚书省的任职,自可从中行事。”
安童立刻点了点头:“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
叶李其实知道,安童在此时病倒,实际上也是一种心病,或者说是“急”的。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安童,都没有想到,北元在上一年曾寄予厚望的“国债”和“钞行”这两个举措,在实施中并没有带来预想的效果。
事实上,尽管有着安童在朝中率先购买国债、并把自己的部分家产存入钞行的示范行为,而且所有的北元朝廷官员也不得不跟着他一起这样做,但之后却并没有出现事先想象中的、天下之人踊跃前来的场景,甚至只能说是门可罗雀。
这不仅让忽必烈大失所望,就是安童和叶李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同一个举措,琼州哪里弄得风生水起,比如那个国债,他们左一次发行,右一次发行,甚至有时候一年都能弄两次,自己这边却如此惨淡?
安童和叶李都曾经重新细致地梳理了宋廷的做法,希望找出其中的原因,看看是否还遗漏掉什么重要关节,可他们却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安童和叶李在这件事上的短板就在于,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琼州得以实施的环境。
琼州是在景炎九年和景炎十年分别推行国债和宝行这两个举措的,而在此之前,某人实际上已于景炎四年实施了货币改制,其后在下辖之地中不断地投放货币,这就使得社会上有了相当多的余钱。
只有社会的人群中有了余钱,才能来购买国债或存入银行。
同时琼州又授予前来流民以土地、且在景炎五年就开始实施粮食的“榷卖榷买”之政,于四、五年的时间里,使得除了官员之外的众多百姓,手中也有了一定的余钱。
人越多,越容易在某种引导下形成一种风气,使得整个政策得以顺利地实施。
事实上,国债和宝行之所以能在琼州顺利实施,主要是有宋军这个“急先锋”。因为从景炎四年年底他们开始抄掠东南,数年下来战利品的分配,再加上所谓的军功授田,以及军俸,军中不敢说人人是个富翁,却也能揣上几个小钱。
所以当初某人才会鼓动他们:“有闲钱就弄点,这不会吃亏。”
但是,一旦十几万的宋军积极参与进来,事情立刻就扩大了,因为他们牵涉到的,至少是十几万个家庭。从这些家庭再一传十、十传百,只要朝廷之后保证相关的信誉,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也想参与的人就会更多,因此,虽然宝行的进展并不能算是特别的显著,可国债的发行真的是一茬接着一茬。
反观北元这里,它的货币发行量原本就低于宋帝国远甚,社会上的余钱本就不多。而在蒙古人的盘剥下,众多食不果腹的百姓根本就没有参与的经济条件,仅仅依赖一些有钱的官员,相关的举措推行不下去,或者起不到应有的效果,自然也就不令人奇怪了。
此外,宋、元双方经济上差异,南北富庶的不同,江南在商业上更繁荣、商人更多,都成为双方的同一个政策实施,出现极大效果不同的客观因素。
后世同样有学者认为:这个差异的存在,是导致宋、元双方,长达近百年争霸最终结局的重要原因之一。
身在北元的叶李,的确在很多情况下没有选择。因为作为一个“外来之人”,他既得罪不起身为国师的桑哥,更得罪不起蒙古人的安童,在许多事上只能左右逢源。但这也使得他对北元朝廷内部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如果能自由地选择,叶李一定会完全投到安童这一边。因为他早已认识到:在看似安童这个朝廷丞相被赋闲的背后,其实多半是忽必烈的一种保护。
忽必烈交给桑哥做的,都是一些“棘手”之事啊。
叶李看到了其中的危险,所以他已经在有意识地靠近安童。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心思更多地用到了安童这边。这也是他刚离开桑哥,就进安童的门献策的主要原因。
此时的叶李肯定没有想到,他给安童、桑哥所献之策,在某种程度上也给杜浒的军情司打开了方便之门,使得杜浒等人在以后能够大张旗鼓地于草原上收购皮革和羊毛。
他另一个不知道的事,就是安童的病,的确是“急”的,却不完全是因为“国债”和“宝行”的推行。
安童毕竟是北元的丞相,有些甚至是连桑哥也不知道的事,他是绝对能够知道的。
安童非常清楚,北元上一年在南方的战事,进行的很是不顺。伯颜竟然在灵璧城下受挫,被迫放弃宿州,退守彭城。
自此,形势忽然变得逆转,襄樊方面的张世杰所部宋军,开始大举向襄阳进攻。
而盘踞在重庆的宋军,尽管一直动作不大,却始终在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哪里最令人可虑的,就是云南宋军的下一步动向。一旦他们也向川中进军,整个四川都将岌岌可危。
正是有鉴于此,安童在和忽必烈秘密商议后决定,借鉴蒙古过去联宋灭金的做法,派出使者绕道前去安南、占城和缅国,鼓动他们在宋廷的背后出手,以期缓解川中潜在的危机。
安童的“急”,其实是他知道,北元已经在开始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怎么说,叶李所献之策,不仅可以增加朝廷的收入,而且还能安定大都的人心。因此就算他内心里有不舒服,从朝廷的大局来考虑,他也根本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
但是,限于时代的眼界,还有另一件事,叶李和安童、甚至是忽必烈,均没有认识到。哪就是:货币的稳定,或者说是否被接受,同样是与战争的胜负相关的。而这,正是后来北元经济彻底崩溃的主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