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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之间,距离蓝光初次在集市上遇见采薇棣之,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前往京城与花主会合尚需一些时日,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及时赶到,百毒丸会让他生不如死,纵使刀砍斧劈也未必能叫他皱一下眉头,百毒丸却有这个本事。
初时发作,只是口渴难耐,喝多少水也不顶事,不久之后,便会感到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心上爬动一般,伴随而来的是全身的剧痛,再严重下去,皮肤就会薄如纸片,哪怕是轻微的摩擦也能叫人皮开肉绽,全身都会一点点腐烂,偏偏这时,百毒丸还会影响人的神智,叫你是九五之尊,也变成街头乞丐,从最初到最终,大不了五天时间,任你之前是何等英豪,临了也会毫无尊严地癫狂糜烂而死。
他知道历代的紫湘都会暗地研究解药,却没有一个成功的,除非——当上花主。唯有花主,才知道解药是如何研制。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边却隐隐有远来的阴云,采薇挑上担子,往集市卖菜,眼皮却莫名跳动,想到鳌三,又摇摇头。
听说鳌三不知为何已经被抬进了牢里,又怎么来惹事呢?
采薇拂去心头的焦炉,专心做她的卖菜娘。
刚摆好摊位,不经意抬头,便见守安远远露了露头,似是在找什么,很快又摇头离开了,她心中奇怪,心道守安这条小尾巴,怎的没有跟在司徒敏则身边?
竹林茅屋里,白雨忙着整理床铺,秦济坐在桌前翘着腿看她,看了一会儿,忽而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白雨瞄他一眼,“算棣之走了多久?”
“哈,可不是嘛。算一算,棣之离家也有半月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白雨拍一拍被子,半是妩媚半是好笑,“我这个做娘的不说挂记,你倒是比我还心心念念!”
“别说我,你难道不想儿子?”秦济笑嘻嘻的,“昨天晚上是谁念叨天热起来了,怕棣之不知道加减衣服?”
白雨被说得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自己也笑了,“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想?虽说棣之已经成家了,我还是忍不住拿他当小孩子呢。”
“是啊。”秦济的微笑忽而弱了下来,转为怔怔的神色,目光似乎延展了到很远的地方,半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若是他和白雨的长子没有死,如今恐怕也早已成家立室,连孙儿都给他们添了几个了吧?
白雨握住了他的手,“又想起那件事了?”
秦济苦笑,“我只是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自以为是。”
丧子之痛,他夫妻二人谁也不比谁少,这种悔恨与歉疚已经折磨了他们夫妻二人二十余年,说起来,做决定的是她,该怪的也是她。但就算预料到了最后是那样的结果,在那个时候,她又能做什么样的抉择呢?
沉默之间,轻缓而规律的敲门声响了三下。
秦济白雨对视一眼,秦济站起身来,念叨:“难道是采薇回来了?”
那扇柴门一打开,却让他大吃一惊,英俊的蓝衣青年站在门外,酒葫芦在腰间沉默,薄如蝉翼的银色面具覆盖在左额,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刀锋般锐利的气息。
但在这危险的感觉中,还隐隐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秦济把持着门口,努力从他阴暗的双眸间分辨出这些感觉的来源。
“谁呀?”听不着动静,白雨走了出来。
蓝光看向她,记忆中翻起暗涌的浪潮,一幕幕模糊的画面再度染上了鲜活的色彩,是这个人,给了他生命,是那双手,曾温柔得抚上他额角的伤疤,心疼得说:“这伤口要是在娘身上就好了。”
但,也是她,抛弃了他,让他在花暝的生死场苦苦煎熬了那么多年。
蓝光略略侧头,银色的面具闪过一道光,外头很亮,反而看不清他的神色,“你们,忘了我?”
他的话让秦济白雨感到一阵寒冷,甚至在他迈进门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样强烈的不安,就算是多年前迎战大敌,也未曾有过。
站在这个低矮的屋子里头,蓝光的目光扫过每一寸的地方,那些简单的陈设勾勒出一个温馨小家的模样,但却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
他们,果然将他忘了!
“你到底是谁?”秦济已经退至了桌边,一边发问,一边暗地去够茶杯,只要一有机会,这杯子就会打在他的穴道上,好让他们逃命!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那年轻人浅浅勾唇,去摘银色面具,明明动作优雅得如同拈花语佛,可却似随时能将他二人性命夺走,随着他的面具摘下,秦济的心也提到了极点,他在寻一个机会,但这年轻人没有暴露出一丝破绽!
似乎无形中有人扼住了时间,让三人的目光得以尽情得交错,面具落下的刹那,秦济的手一颤,茶盅便在地上跌得粉碎!
那是一道浅淡的伤疤,斜斜地布在他的右额角——这道伤疤,是棠华小时候贪玩被竹锋划破的,他认得这位置,绝没有错!
“棠华!”白雨已经惊呼出声,随之而来的,是狂喜的泪,她上前一步,想要试试这是不是梦。
然而她的手落到了空处,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人,她苦苦寻找了数十年的人,偏开了头,似是厌恶地睨着她。
白雨唯有捂住了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失态,但泪水还是无法控制地流下,“儿子,你还活着。”
蓝光微眯着眼睛,瞳孔里好像倒映着她的泪,又好像蒙了雾气,什么也没有,秦济的声音微哑,“你,真是棠华?”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听见他戏谑道:“原来,还没忘清。”
蓝光淡淡笑起来,该是明朗的容颜,却带着死亡的阴冷,知道他是谁就好,他可不想让他们死得太过轻松。
秦济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几遍,终于落在他的腰带上——“棠华?”
“秦棠华已经死了!”
他冷冷得打断,银色的面具重新覆上,隐去了他所以的情绪。
雪白的剑身出鞘,如浪如潮,寒芒反射在二老面上,让隐约的泪水更加分明。
他们流泪了,他的心,又何尝不是呢?
“潮生剑。”秦济注视着他,好像从他身上,看见了多年前的另一人,尽管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怎么会有潮生剑?”
谁都知道,花暝杀手蓝光掌潮生剑,他这问,只是在掩耳盗铃。
蓝光没有回答,好像听到了潮生剑嗜血的鸣叫,“既然抛下了他,就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你入了花暝?”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叹。
无言,即是默认。
秦济如同失了魂魄,喃喃:“他是新的蓝光……”
那个他九死一生才逃脱的地方,原以为此生都不会提及了,没想到如今他们的长子又深陷其中,承袭了故人的代号,执掌了潮生剑。
江海共潮生……那人竟是如此的狠心!
白雨急红了眼,“棠华,你听娘说,我当时并非有意抛下你……”
“够了!”怒喝声隐藏了极大的怒气,片刻的死寂之后,蓝光再度睁眼,里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感情,好像只是一具持剑的泥人,执掌杀戮,视人命如草芥——没错,这才是花暝杀手该有的样子。
在出手的那一瞬间,白雨的泪在他眼中那样清晰,他只得一遍遍回忆那段深刻心中的对话:
“丈夫同儿子,你保哪个?”
“我保阿济!”
她大约并不知道,她的儿子当时正被束在暗室里,将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抛下了……
就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剑光惊,血光洒。
如雪如浪的潮生剑上,滚落晶莹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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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外头正徘徊着一个人,山水折扇挂在扇袋之中,只因他手上正紧攥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不断地搓揉着,哪儿还有拿扇的空闲。
“到底要不要去向他们赔礼呢?”
司徒敏则长叹一声,头痛万分,自从上次一闹,他可是吓得安安分分呆在家里好久,生怕某天秦家找上门来向爹爹告状。
左思右想,终是心中不安,这才带着银票来,想要做个补偿。
虽然为了面子,已经甩开了守安,但临到门前却又犹豫起来,徒自嘟嚷:“我堂堂郡守公子,这么进去赔礼该多丢人啊,要是让守安知道了定然笑死……”
又看了一眼柴门,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将那银票放在了门口地上,走了几步,又回过来将腰间的折扇摘了下来,压在银票上头。
“这下子,就知道是本公子了吧?”他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左右瞄了几眼,做出了逃跑的姿势。
“框框”两声敲门声响起,人如脱兔逃之夭夭。
心情甚为畅快,这下子,小黑炭该消气了吧?
他却未注意到,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蓝衣人,在竹林之间,远远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