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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孤清,冷寂。
海兰珠敲门而入,环视着,却见哲哲倚坐在榻边,唇瓣失色,见来者是她,哲哲失笑的问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
她只想问个究竟:“我来探望姑姑。”
“探望?”哲哲笑过,鬓发几分凌乱,颈边的衣扣微敞着,她起身,只步步凑近海兰珠,花盆底鞋踏过,只听见咯吱的声响。哲哲端倪着眼前的女人:“还是前来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
海兰珠迎上哲哲的视线:“姑姑,你可有听过《地藏经》里一句话。”
“——”哲哲听着下文。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根本不屑来落井下石。”
“呵呵——”哲哲昂首,大声的笑开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喃喃,好一个有神明:”呵呵——”那纵容的笑声里,俨然透着几分凄凉,与绝望。
“我只想知道,姑姑为何如此怨我,恨我,要至我于死地?连我腹中的孩子都不放过。”海兰珠愠怒的低语,一提及她那可怜的孩子,她的心便如刀割一般,可她不解,更猜疑八阿哥的死,也另有蹊跷:“小八阿哥死的那一日,姑姑前往关雎宫探望,孩子见到你便拼命的哭着,闹着,你安抚的想抱起,却被我拦下。后来...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忆起那一幕一幕,鼻尖酸楚,喉间苦涩,双眸氤氲,藏着浓郁的濡湿:“小八阿哥暴毙,还是这件事....也是姑姑所为?”难掩情绪,海兰珠一字一句的质问道:“为何如此巧合?姑姑,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哲哲长笑一声,似疯了一般:“我是曾利用嫣红,陷害你,又加害在塞琦亚身上,我承认,可小八阿哥的死,与我有何干?与我何干?”她斥吼着,素净的长指,直指向海兰珠,可她也会害怕,怕夜深人静之时,她孤枕难眠,那些无辜的亡魂,会怨气不散的纠缠着她。<>
而她榻边的那个位置,这么多年来,一直空留着。
她一个人守着这孤寂,与影对酒,她的愁绪,无处可诉,为什么?这便是为什么:“我恨你,海兰珠。恨你得到了那绝情的男人全部的爱,怨你肆意的挥霍,一次次让他难过,让他痛。可他...依旧对你有情,而无情于我!”哲哲忽的上前,稳起海兰珠的肩背,瞠目,嗤笑的说:“可是你知不知道,比起恨你怨你,我更可怜你,可怜你的单纯,可怜你这个不谙世事的傻女人。”
哲哲右手猛然颤栗,可不够,她紧握着海兰珠,却嗤笑着不放。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死,便一块死,灰飞烟灭,他们都安生了。
海兰珠被强劲的力道深深的撼着,她不懂,也不解哲哲话中的含义,她睁目问起:“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呵呵——”凤眸蹙起:“你当真不了解他?若比无情,谁能狠绝过他皇太极?我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在他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这一些计谋,我不过耳濡目染,跟他学的而已。若论狠心狡猾,我都要让他三分。
他额娘叶赫氏在他十二岁时便已逝世,他娘舅与大金有血海深仇,你以为他单枪匹马,靠什么夺得汗位?!你太小看皇太极,他的心思隐藏至深,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未失手过,你忘了吗?袁崇焕怎么死的?他反间计下,让崇祯皇帝自毁长城。呵呵——”哲哲扫过眼前的女人:“而你,不过是他花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罢了。”
“够了——”海兰珠挥开她双臂,直直退了几步。
“他是在你身上花了不少时间,耐着不少的性子。当年你三番两次拒绝他,还拼了命似地劫狱救卓林,可你忘了,杀戮是猛禽的天性,你见过不吃肉的禽吗?”
哲哲步步紧逼海兰珠,她直直后退,将那存封已久的秘密,一瞬之间,拨落而开:“你单纯以为带着卓林逃跑便能逃出他的掌心,你错了,他想得到的东西,从不在乎过程到底有多血腥,他要的只有结果。<>而卓林...是阻碍他得到你的最大障碍,你以为他会放虎归山?!让你的身,你的心都归属于另一个男人?”
海兰珠仿若被猛然敲醒,拳心不由紧握,可为何她听不懂,她斥吼:“不要再说了。”
“你不喜欢卓林吗?不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我当真以为你们的情谊有多深厚?我怕你到死都不知道卓林是怎么死的?”
海兰珠怔着,终于,她听见了什么?听明白了什么?哲哲与她说下如此,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卓林是怎么死的?
——海兰珠,我死的好惨。
“他不是自杀吗?”她瞠目,迎上哲哲满腔愠怒的眸子,她疯了似地,揪起哲哲胸前的衣衫她恍然:“卓林怎么死的?到底怎么死的?”
“是那日夜与你共枕的男人杀的。”哲哲一鼓作气说下。
啪——
剧烈的耳光声响,海兰珠望着自己颤栗的手,哲哲的头偏在一方,不消一刻,右脸立马传来热烫,唇角溢出猩红的血丝,她用余光瞥过那惊惶的女人,她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所以我可怜你,你竟然可以为你的杀夫仇人,不顾一切的生下孩子。海兰珠,你说可不可笑。呵呵——”
“你骗我的。”海兰珠胸口似乎洪流溃堤,泪水一瞬之间,汹涌而出,她又一次拉紧哲哲的衣衫:“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你别再自欺欺人,没有皇太极的授意,谁敢杀卓林。<>”
“不——”
她斥吼着——
声嘶力竭。
她不信,这是骗局,是骗局!!!
银装素裹,雪树银花。
地面早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海兰珠从清宁宫出来时,如絮的白,肆虐横飞。她步步踏下台阶,花盆底走过的每一步,都印下不深不浅的痕迹。
静儿见宸妃,视线散落,擦过她身边时,海兰珠未吭声,只愣愣的一直往下走。
风拂过,雪花纷飞,萦绕着,零落在她水粉的锦袍,没一会儿,那轻拍的睫,也染上薄薄的雾珠。
“娘娘——”静儿在她身后直喊着:“娘娘,雪大,我们还是躲躲吧。”
她听不见。
——卓林怎么死的?到底怎么死的?
——是那日夜与你共枕的男人杀的。
她眼前一黑,直直跌落于地,身后一层寒意,耳边只传来女人的呼喊:“娘娘——娘娘。”
海兰珠缓缓睁眸,蓝色天际,柳絮的雪花,宛如零碎的石子,狠狠的砸向了自己。
——你别再自欺欺人,没有皇太极的授意,谁敢杀卓林!
心被死死的揪起,又从高空中狠狠坠下。
啪——
支离破碎!
——————
她再次醒来,眸间的罅隙只见男人熟悉的面容。她轻拍着,缓缓睁眸,直到看清他。
她和他,
多少日夜,紧紧拥抱,聆听彼此心跳;
多少日夜,他深深进占她,如漆似胶。
多少日夜,她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信赖,和托付终生的男人。
是的,是她不谙世事。就如同当年,他不顾一切撕裂着她,狠狠拥有着她的第一次,她忘了,这是一个帝王的权术。
思及,心窒息。
柳眉蹙起,皇太极看过,手中温热的毛巾轻轻擦过她眉心,试图展开她的愁绪:“你终于醒了?怎么了?”
海兰珠摇头,一声不吭。
皇太极识破,她虽不说,他也看出她的异常:“你知道了?”
“——”她一怔,瞥过他。
“你知道下毒的人是哲哲?”
她未语,她不仅知道下毒者是哲哲,更知道令她泣血的秘密。喉间苦涩,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最爱的男人?为什么?!
皇太极见她不语,又从袖口取出一封信:“你哥哥阿古拉来信,前线传来捷报,这两天回京,我一定会重重嘉赏他。待你哥哥回京那日,我带你一起去城门迎接,好不好?”
她点头,像个乖泣的孩子。
原来…她一直在享用他编织的情网,只是一切,是用卓林的血肉换回的。
——————
阿古拉回京那天,也是大雪纷飞。
皇太极派人送来富贵的锦袍,静儿接过时,羡慕的摸着那一套衣裳:“娘娘,您看,这是皇上特意让人送来的。娘娘快穿上,皇上正在崇政殿等候着您。”
海兰珠拿起,那锦袍在她手中,一落而下,她问静儿:“这衣服好看吗?”
“当然好看,可娘娘穿上,这衣服才更美。”
她笑过,将那锦袍放回原处,却从衣柜中取出白色的孝服:“那这一件呢?”
静儿瞠目结舌:“娘娘——您这是。”
未等静儿缓神,海兰珠径自穿上了那一身孝服。
“娘娘,这可使不得啊。”静儿阻止,这可如何是好?!她左右思忖,皇上——还是前去禀告皇上。
——————
窗外飞雪成阵,海兰珠只觉整个身子寒凉,僵硬不已,她俯下身,只跪在屋门前,眼前放着一金色的火盆,炭火愈燃愈旺,尔间窜出明亮的火花,空气里只听见‘噗嗤’燃裂的声响。
她一袭白色的孝服,精致的容颜渐淡下,眸间黯然失色,视线木讷的没有任何立脚点,静默的,绝寂的,她拿捏起纸钱,指间微松,纸钱飘落,散在那灼热的炭火中,遇火又迅猛的燃烧着,火红的光影映得她颊边,昏暗不明。
静儿踏进,只见着宸妃跪着,她连忙赶来搀扶着:“娘娘,您快起来,快收拾好,皇上来了,皇上摆驾前往关雎宫来了。”
海兰珠怔着,他来了?!
绝寂的笑容,淡然的挂在她唇边:“他来了正好。”她怎么也未想到,未料到,这个爱她,宠她,伤害她,凌迟她的男人,竟会是她的杀夫仇人?!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浓。
她静望着,屋外那颀长的身影相向而来,步伐急切,她寂寥一笑,唇边微咧,几分嘲弄的味道,
直到那双黑色的锦缎朝靴在眼前驻足,逆光下,她只觉一阵黑压压的影子,夹着压迫的气势,将她笼罩,
良久——
海兰珠颔首,男人一袭明黄的朝服,精致的绣映着龙团图案,威慑、霸气,又带着绝对的危险,深深的撼动着她。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浓。
她静望着,屋外那颀长的身影相向而来,步伐急切,她寂寥一笑,唇边微咧,几分嘲弄的味道,
直到那双黑色的锦缎朝靴在眼前驻足,逆光下,她只觉一阵黑压压的影子,夹着压迫的气势,将她笼罩,
良久——
海兰珠颔首,男人一袭明黄的朝服,精致的绣映着龙团图案,威慑、霸气,又带着绝对的危险,深深的撼动着她。
“你这是在做什么?”皇太极蹙眉,见眼前一幕,他压制着心里生起的怒意:“阿古拉快到京城,你不是一直挂念着他吗?”
“皇上——”她笑过,话音刚落,皇太极一怔,她喊她什么?“皇上,你还记得那日你曾问我,为何近日睡的不安稳,是不是做噩梦?我还来不及告诉你,今日你想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
“——”男人眉心更蹙紧,一抹不详的预感涌入心头:“你梦见什么?”
“我梦见了卓林。”海兰珠半掩眸心,喉间更是苦涩,一字一句,从她嘴中溢出,竟是如此艰难。话落,她颔首,迎上他微怔的神色:“我梦见皇上手握着流光,狠狠的刎出他的心。”
皇太极睁目,
“皇上满手的猩红,而卓林一遍遍的喊着他死的好惨。”泪水静默而流,她神色未变,宛如断线的木偶,恍如隔世!
他拳心渐握,前线传来捷报,阿古拉回京,他送来锦袍,欲让她穿上,一起去城门迎接阿古拉。可她这是做什么?关雎宫里,烟雾袅袅,她跪在地上,烧着纸钱,那一身孝服,与他明黄的朝服,形成刺目的对比。
卓林、卓林。
这么多年来,她还忘不了那个男人。
皇太极愤愤的直指向她:“起来,给朕起来。”
她硬是不起。
她钻紧着拳心,以为千苍百孔的心已不会再疼痛,她迎上,静望,可为何还像是撕裂了一般,将她快窒息,
屋里,沉寂。
终于:“卓林是不是你杀的?”
卓林,卓林,她又一遍提及时,他几近嫉妒成狂,怒吼着:“你这孝服给谁穿的?那个男人?嗯?你还是忘不了他,是不是?”
“卓林是不是你杀的?”她再问。
他只觉那抹滚烫的怒意,嗖的冲上了胸腔,近乎爆裂,他引以为傲的自制瞬间蹦裂,四眸对视,他见她眼中的厌恶,狠狠的斥吼着:“真的是我杀的那又怎样,那个失心疯的男人有什么好?还是每次你在我身下辗转承欢时,你的身,你的心都还在念着他,是不是?”
终于,
在得到他肯定答案时候,
她崩溃,泪水翻涌,是他杀的,真的是他杀的,为什么是他杀的?当哲哲疯了似的告诉她的时候,她甚至…甚至仅存一线的希望。可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她也疯了——
为什么?
她忽儿站起,噌的冲上,紧握着他的肩背,低吼着:“皇太极……”她竟脱口直喊出他的名讳:“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卓林?为什么?”
“因为朕不想失去最心爱的女人。”怒意的低吼声刺破了整个关雎宫中,
‘啪——’
她挥袖,狠狠的刮了他一耳光。
皇太极一怔,不可置信,她竟然——
海兰珠泪水直溃,她斥吼着:“你要得到我,这不是你杀卓林的借口!在你眼里,碾死他,不过是踩死一只蝼蚁,不择手段,亦是你帝王的权术。可卓林对我而言,不是蝼蚁,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他为我而战,却为我受伤,最后因我而死。他的一生毁了,他的英勇,他的爱,他的梦,是毁在我们手上,毁在我们手上——”
他愣愣的望着她,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该怎么还卓林,该怎么还他的恩。”她吼着,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幸福是用卓林的性命换回,更恨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皇太极,无可救药的想为他生孩子,更想伴他一生一世。
他的错误,她来还,今生怕是无缘相守。
她视线落入桌案上那一把御剑,海兰珠忽的冲上,
皇太极一怔,还未缓神之际,只见她嗖的抽出御剑。
出鞘之际,刀光剑影。
“你干什么?”他忽然从身后紧紧的抱着她,她到底要干什么:“放下御剑,放下——”
他试图抽出她手中的剑,却被她死死拽紧。
“兰儿,别这样。”终于,他压制着声音,轻哄的喃喃:“我不能没有你,真的离不开你。”
他像张炙热的毯子直直的覆着她后背,紧环过她肩背,她不听,什么都不听。
她不知何来的力气,手肘直撞过他胸口,他吃痛躬身,却不料她拂剑,情急之下,他嗖的冲上,掌间只覆上那凌厉的剑身,锐利的剑锋只抵着胸口,他猛然颔首,却见她决绝的眼神。
“放下——”他怒吼。
似一场艰难的拉锯,剑拔弩张之时,她费尽全力欲抽剑,却被他生生拉回。
嘶的一声,剑锋直刺穿他胸膛,海兰珠瞠目,他掌心、胸口染尽猩红,他怔着,身体的疼痛不及心上的撕裂。
他垂首,眼睁睁的见那剑锋穿刺。
“啊——”她斥吼。
屋外范文程听闻,立马领侍卫冲进:“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