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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起点又回到光州。任柱、赖文光突破平靖关以后,一路前行,再一次到达光州境内。有关这光州的概貌,咱们以前曾经多次提到过,它的疆域界处楚、皖之交,面对大别山,扼控江淮,民俗犷悍。曾有史书记载,南阳、汝州、光州三郡若是有人犯法,统统要罪加一等,这是因为该三处之民俗轻死善斗之故也。此话是否有历史根据,还有待历史学家、法学家认真考察而定,本书仅是就事论事,不作深入探讨。
咸丰以来,天灾人祸频繁交倂,人民处于饥寒交迫、水深火热之中,在活命愿望的驱使之下,不得不铤而走险,离家为盗,免不了群盗蜂起,纷纷做了那绿林英雄。有张洛行、任柱等替天行道的大英雄,也有像苗沛霖、李兆寿那样的地方枭雄,乘天下大乱之际,也纷纷跳梁出炉,真可谓天下大乱,既有老虎发威,更有群猴跳梁,将一个好端端的大好河山,搅动的是乌烟瘴气,颓败不堪。
单说这光州州治设在潢川,下辖四县,曰潢川,曰固始,曰光山,曰息县。在捻军的强大攻势之下,四县曾经多次先后失守,又多次被官军收复。造反大军漫山遍野,官军受到张洛行、任柱大军的多方牵制,对重兵围困的光州城,也是再无能力顾及。任柱、赖文光又不断攻城掠寨,使光州的地方官署大员们惶惶如丧考妣,不得一日有安静的时候。
话说有一位名叫静杉的地方官员,突接上峰命令,将他由裕州调往光州,当官履任。此时的光州城外,四面皆处在任柱捻军的包围之中,道路梗阻,取道而去也十份困难,因此,静杉接到命令后,迟迟无法到任。
直至这一年的九月下旬,方听说州城西面道路稍通,逐渐有行人走动。静杉赴任之心异常迫切,恨不得即刻赶赴新任去履职,也好彰显出他对朝廷的忠诚之心。在从未有过的责任心驱使之下,他决定轻车简从,冒险驰赴新任。
到了十月初七日,静杉带领几名随从,赶奔上路。不日便首先到达罗山县,此地离州城尚有一百二十余里,静杉手持公函,来到罗山县县衙之内。罗山县令贺光铸宾礼相迎,对静杉说道:“欣闻静杉大人到州城履任,路过罗山县城,不胜欢迎之至。不过前面路程道路坎坷不靖,多处有捻匪负隅,为保静大人安全,你不妨先在城中暂住几日,待我派人探得路靖之后,再动身前往也不迟。”
静杉答道:“难得贺兄一片好心,那我静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这样,静杉与他的随行人员在罗山县令贺光铸的挽留之下,便在罗山县城暂时住了下来。
第二天,静杉闲暇无事,不愿闷在馆驿,便走出罗山官衙,信步走上大街,毫无目的的观瞧着城中的颓废景象。但见罗山城中百业萧条,大街之上行人稀少,街道两旁店门紧闭,太阳已经升上树梢头了,仍不见有店家开门营业。静杉正在向前行走时,突听得耳边一声门响,他举目望去,只见有一个二八娇娃正将店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截身子向大街上张望呢。当她看见面前的静杉时,腼腆的对他一笑,然后又突然将店门关闭。
小姑娘的出现,不禁使静杉想起了自己在裕州的家人,特别是与方才那位小姑娘年龄相仿的女儿。一想到方才那位小姑娘和自己的女儿,一股忧伤的心情便从静杉的心头油然而生,他不禁想起了唐朝崔护那首“题都城南庄”诗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到自己这一次赴任,路途坎坷,吉凶难卜,在这变幻莫测的战争环境中,自己是不是会落得和崔护一样的结果呢?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于是急忙返身走回了县衙的馆驿之中。
此时,罗山县令贺光铸从外面走进了驿馆,他先给静杉请了安,然后便落座交谈。贺光铸说道:“据我的探马禀报说,任柱、赖文光约有三四万人,目前尚驻在斗山乡寨一带,距离光州城不过五六十里路远,且对光州形成威胁之势。静公若要去光州,这斗山寨是你的必经之路,若是没有大兵护送,万难从此经过,以属下意见,静杉公不必急忙前去,你就安心住在我的馆驿之中,待任柱、赖文光挥军他去之后,再动身去光州也不为迟缓。”
静杉听完贺光铸的话之后,马上说道:“贺兄的好意我十分感激,但上命不可违,我既受朝廷器重,委以重任,哪有畏葸不前的道理?古人曾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语,而且,我去光州履任的消息,早有红谕送达,岂有拖延不前之理?我等身处乱世之秋,危难之时,方能彰显出英雄本色,任柱、赖文光区区一毛贼,何惧之有?我将不畏艰险,即刻动身,前去光州赴任!”
贺光铸说道:“捻贼横行,道路梗阻,这都是朝野尽人皆知的事情,你就是晚赴任几日,也是情有可原,朝廷还会说什么呢?”
静杉说道:“既然红谕早已送达光州,光州众官绅也知道我已经到达罗山,倘若我畏贼不前,众官绅必谓我恇(kuang)怯,那时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光州父老?”
贺光铸说道:“静公言之有理,你真是忠勇可嘉,若是我大清朝的官吏子民都像静公这样赤胆忠心,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何愁捻匪不灭哉!我曾经听说过,在您之前,朝廷亦曾委派某公前往光州赴任,此公莅任仅有六月之久,捻贼见其懦弱,曾经五次对州城发动攻击,州城几乎失守。此次静公若蹈其覆辙,势必仍被捻贼渺视,日后难以图存。为今之计,只有冒死前行,倘幸邀天眷,到得州城,庶乎捻贼不敢再轻视新官,城池亦或有望保全矣。”
贺光铸与静杉交谈半日有余,直到天黑,方才离去。晚饭之后,静杉考虑明日还要一早赶路,因此便早早休息,一夜无话。静杉一觉睡到第二天微明时分,用过早餐之后,他便决意起程,要赶往光州履任。贺光铸知道挽留亦属无益,静也不再强留。静杉便与贺光铸互相揖别,带上随从,出城而去。
静杉一行人离开罗山县城之后,一路向东,在行进到四十余里处的时候,已经进入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沿途所见,土地荒芜,无人耕种,村中房屋多数毁于战火,村中也绝少见到人迹;又前行二十余里,但见尸骸满野,奇臭无比,静杉捏着鼻子走近尸体近前观看,见大都是团丁死尸,都已腐烂发臭,无人掩埋,眼前的凄凉景象,不禁使他毛骨悚然!
静杉心中概叹道:“大清国呀,你是怎么啦?你曾有过康熙时代的辉煌,也曾有过乾隆时期的兴盛,怎么一到了这咸丰年代,就变得如此衰败不堪了呢?尽管有像我静杉这样的人竭诚扶持,你还能再恢复到像康乾那样的盛世吗?”
太阳余晖将尽,天色渐晚,已经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在离开大道一箭路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个村庄,静杉对随行人员说道:“从刚才死尸满野的情况来看,不久前这里肯定发生过一场激战,说不定任柱的捻贼就在这附近,夜间行路更加危险,我等不如进村暂且歇息一宿,待天亮后再继续赶路吧。”
众人进得村去,只见庐舍皆空,并不见一人,情状十分凄凉,使静杉等人不觉毛骨悚然。事已至此,也只好选择一处房屋勉强过夜。静杉猜测,村中无人,肯定都是为了躲避捻贼而逃亡。其实,他哪里知道,他这是极端的偏见猜测,村中之所以不见人烟,而是为民团所逼,不是逃往他村,就是随捻军而去了,若是不如此,他们就没有了活路了哇。
静杉令随员多处寻找,终于在一处房舍之内找到了四五个人,他们皆是年逾古稀之人。静杉如获至宝,前去探询情况。他问一位老者:“老人家,这村中的人都到哪里去啦?”
老人翻翻眼皮,望了静杉一眼,看他一身便装打扮,不像清朝官员,又不像如狼似虎的乡团丁勇,就开口对他说道:“昨天白天,有一股乡兵来到此村,见人就杀,见物就抢,把我们家仅有的一点粮食也抢走了。后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千多名捻军,将那些团丁杀了个稀里哗啦,团勇们死的死,逃的逃,把抢到手的东西都丢给了捻军。村民惧怕团丁再来搅扰,因此都随捻军去了。”
静杉又问道:“捻……”他本来想说“捻贼都到哪里去了?”但“贼”字刚到嘴边,又赶紧收了回去,改换语词继续问道:“那些捻军都到哪里去了?这附近村庄还有捻军吗?”
老人回答说:“有!咋没有哩,多得很哩!离此不远,大概有五六里路远近吧?有一个几百户人家的大村落,捻军的大部队都在那里宿驻呢!”
静杉等人听了,心中又是一阵惊惧。一个随从在静杉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就不必再继续打听了,以免暴露咱们的身份,若是把捻贼引来了,你我可就死定了!”
静杉没有答话,但是从此他也再没有再去问那老人什么。此时,众人经过一天行路,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唤,静杉命随从掏出随身携带的点心,没有水喝,只好就着唾沫干嚼干咽,即使如此,也总比干挨饿要好得多。
众人蜷缩在墙角,勉强睡眠过夜。静杉哪里受过如此艰难,他心中又惊又怕,哪里还有睡意?只好两眼望着房外愣神。大约刚到二更时分,忽然听得房外响起一阵脚步之声,随着响声,黑暗之中,他瞧见有七八个人影不停晃动,然后悄悄走进屋来,在房中寻找绕视,若疑若怪,好像在观察着什么。静杉等人不敢动弹,更不敢出声,都装作已经睡着,只用眼睛偷偷盯着那些人的动静。
那些人经过一番查看,见静杉等人既不像官府人员,又不像做生意的买卖人,和当地村人无异,须臾之间便都离去。
书中代言,这七八个人并不是强盗和土匪,而是任柱、赖文光派出的便衣暗探,他们怕团勇趁黑夜来袭,在驻地四周巡逻查访,偶然走到此村,方才发生了刚才惊险的一幕。他们错把静杉等人当做了当地的村民,这才使静杉等人逃过了一劫。事后,静杉不断为自己的乔装改扮而欣喜万分。他对同僚炫耀说:“当时我亏得是穿的便装,若是身穿官服赴任,那天夜里就是我静杉的忌日了!”
第二天天刚亮,静杉即带领众随从继续向光州赶奔,并且遣派一名年轻身健的仆人,走在众人之前,速速入城,告知光州游击,速带民团出城迎接营救。
静杉一行则择小路蜿蜒前行,至日上树梢的时候,忽见捻军马步军队大批出动,相距只不过半里路远近,不时即到达面前,然后又从身旁飞奔而过。静杉等人吓得全身颤抖,哆嗦成一团;尤其是几个随从,人人被吓得汗流浃背,几乎不能迈步。为避其锋芒,静杉指挥众人暂到树林中躲避,人人装做当地的农夫,用火石火镰打火吸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时,只见捻军大队也停步不再前进,双方对峙约半个时辰,静杉壮起胆子,带领众随从继续赶路,捻军没有理睬他们,也没有袭击他们,静杉他们排成行列,继续向前行进。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估计捻军不知静杉等人是人是鬼,因此迟迟没有动他们。正在危急时刻,忽见前面尘土飞扬,人喊马嘶,隐隐望见远处有旗帜飘扬,待马队走到近前才知,原来是城中接到静杉派去的人的通知之后,特派马队来迎接来了。捻军望见城中来的团兵,亦未与之接战,而是改变路线,顺旁路而去。
静杉等人被团丁护送进入城内,静杉等人一直紧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待喘息稍定之后,按例接见地方绅董耆老和地方官员人等,众人告诉静杉,光州城被任柱、赖文光大军围困已经有七日矣。人们早已接到上谕,知道有一位新州官要来光州履任,故而期盼已久,由于道路梗阻,今日方得相会,新州官在任驻大军重重围困之中,能安然无虞地到达城中,实乃不幸中之万幸也!
静杉一到城中,便开始发号施令,履行职权。他急令部下千总孙成德带人出城探访,打探任柱、赖文光的最新行踪,不久孙成德即返回禀报说,任柱、赖文光已领军远去,离光州城已有一百多里矣。不久又有逃难难民涌进城内,静杉命人将他们传至州衙,亲自进行询问。据难民述说,任柱、赖文光在斗山寨即闻有新官上任,曾经遣派便衣出探,不成想静杉一副平民打扮,这才避开捻军耳目,顺利进入光州城内,此事令任柱、赖文光十分懊恼。
当时,捻军私探对任柱、赖文光回禀说:“在茅屋内夜遇一伙人,行迹十分可疑,但见领头之人衣服敝陋,随从寥寥,所带行李包裹也很少,仅一二件而已,形如平民商贾,与新上任的新官似乎无缘,为防止惊扰良民,因而放行。”为慎重起见,私探又尾随跟踪,见静杉在林中停住脚步,恐怕林中有埋伏,未敢向前缉拿,不想此时城中团丁骑马涌出,将静杉迎进城去,为防止新官用计,又恐中团丁埋伏,故领军遥相观望,方才错失良机。云云。
静杉闻听难民如此述说,不觉心中窃喜:“没想我静杉略施小计,轻车简从,着装简陋,未讲排场,竟能顺利到达新任,还保全了一条性命,真也是兵不厌诈,成全我之大事也。”
十余日后,任柱、赖文光又领军回到光州城附近,静杉派出暗探,侦知任柱、赖文光在距州城百余里处,人数约有数万人,在那里修筑寨堡,所筑营垒高墙壁垒,墙高与城墙相似,寨堡四周挖有深濠,深阔皆有数丈,看样子是要作久居之计。任柱、赖文光的这一举动,使静杉这位新任州官大为不安。
毕竟静杉是新上任不久的州官,对州城内的情况还不十分了解,这一天他找来千总孙成德,向他了解情况。
静杉首先问道:“我欲向捻贼开战,对城中的军事实力还不甚了解。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连城中军队到底有多少都不清楚,叫我怎么指挥打仗呢?不妨请孙千总给我做个详细介绍好了。”
孙成德说道:“据在下所知,目前光州城中练勇有马队一百余名,由原捻贼投诚都司张俊统带;另有炮队二百名,由原捻贼投诚守备魏凤魁统带;有长枪队二百名,由原捻贼投诚千总孙成德,也就是我本人来统带;另有北乡乌龙集练勇三百名,系由候选训导段式濂统带。上述练勇人等,其饷银发放,均由官府绅民分半担当。”
孙成德一边叙述,静杉一边牢记在心。稍停之后,孙成德继续说道:“自打先生您到任之后,操阅视察全队,也已经知道都是久练之勇,曾经多次出队打仗,前任州官何公曾经亲率各队对捻贼进行攻剿,很是得心应手。先生乍到新任,目睹绅民被捻贼烧杀之状,连日进城哭诉哀嚎,何不令人痛心之有!”
常言说得好:会讲的不如会听的。孙德成说者无心,静杉却是听者有意。听完孙德成的叙述之后,静杉心中暗想:“什么久练之勇,什么多次出队作战,连你们这些带练之人都是从捻贼中投降而来,鬼才知道你们心归何属,尔等对朝廷的忠心到底又有几分是真诚的呢?与你们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人打交道,我静杉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否则我静杉的头颅将会不保矣!”
静杉想到此处,十分冷静地对孙德成说道:“孙千总啊,鄙人初到光州,人地生疏,州情不甚明了,对各方面情况也不熟悉,而且我这个人身无点技,马上功夫一无所长,至于武艺更是一无所能,虽然也有随营见习攻战之资历,究竟未能亲自督队作战,故此为稳重起见,我意咱们先在城内按兵不动,静观四周变化,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如此便一再拖延,未见静杉有任何行动。时过一月有余,仍然不见静杉有什么动作。这一下州内官绅可就沉不住气了,他们纷纷表白:“闻说新任州官胆小如鼠,躲在州府内不敢出兵,可见书生做官,本性懦弱,捻匪近逼州城,大有狎侮州官绅耆之势,我等还等他来保护,如果这样下去,恐怕连他自己的性命也不保了!”
有人又说:“州官尚且对捻匪畏葸如此,地方官员还有什么可说,如此下去,我等万难图存,假若捻贼大队大举攻城,全城绅民百姓必然与城具焚矣!”
这些话自然不会不传到静杉耳中,他思忖再三,唯有出示观风,说不定还可借此采访到平叛捻贼之策呢。于是,静杉选择好吉辰良日,在州城内发布告示,声言要考试生童,择优录取,考中者可以录为官员,等等。
没想到静杉这一招还真见效,犹如一颗大炸弹,在州城内轰然炸响,许多想借此升官发财之徒,纷纷从四乡聚集于城内,摩拳擦掌,纷纷前来应试,不到五天,前来应考之人竟然多达近三百人!
静杉欣喜万分,除了考试题目之外,他又另挂一个牌匾,牌匾上如此写道:“谕考试生童知悉:现在捻匪异常猖獗,尔等无不日不在水火之中,本州官岂能坐视不问?唯到任不久,贼中情形知之甚少,今欲发兵攻剿,无奈考虑寡不敌众,倘若进击,则无异于以卵击石,因此未敢造次。尔等贤明仁达,藏龙卧虎,必有高人隐匿其中,如有平贼良策,不妨在答卷末尾附陈。如有妙策,无论文章内容优劣与否,一旦被本州官选中,必将其置之前列,而且另外给予重赏!”云云。
考生们观看此牌匾之后,方才明白静杉所谓“观风”的真实含义。原来这观风一词,语出“易?观”:“观我生进退”唐代孔颖达疏:“观风相几,未失其道”,乃是观察民情风俗,了解施政得失之意。现在被静杉盗来为己所用,足见此人的城府之深。
考生们已经知道,此次“观风”,文章好坏全在其次,在卷后献计,方才是静杉大人的真正意图,因此,答卷胡乱应付,在卷尾献计者则占十之六七。计者何云?不外乎都是请兵、添兵之说,其中唯有息县考生刘庆谷之答卷,语言激昂,措词激烈。其卷内言道:“童生家住万贼之中,现逃出未久,贼之情形无一不知。现在光州境内捻贼虽多,其中各自分股,各据一村一寨,且互相分散,为争夺粮草而又各有仇隙,众皆离心离德,不相统属,以此便为我各个击破造成大好良机。请求静公亲率兵勇,深入贼巢,集中力量专攻一股,贼必各自据守,不相应援,一贼既破,必使他贼胆裂,我可乘机举发,势如破竹,则捻贼可破矣。如果本考生所述不实,甘愿被州官大人处死!”
自古以来,无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刘庆谷出此毒计,当然是由他的本性所驱使,他为了保护自身和他家庭的利益,若是不如此狠毒,那才叫奇而怪之哩。
静杉采纳考生刘庆谷之言,欲调动民团对捻军发动攻击,不想刘庆谷止之曰:“不可,大人!你切莫操之过急。俗语说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今大人对捻贼形势尚无确切了解,就要盲目进兵,实乃兵家之大忌也!”
静杉说道:“你不是说捻贼皆‘离心离德,不相统属’吗?我等还不趁他们混乱之际,发动攻击,更待何时?怎么事到临头,你又出尔反尔了呢?”
刘庆谷说道:“我的个静大人!您身为一州父母官,应该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是就总体而言,说他们不相统属,却又存在利害关系;就单体而言,任柱、赖文光却都是有名的虎狼之辈,如果您不分青红皂白,即调动民团前去攻打他们,还有可能被他们一举歼灭。听说任柱到达光州境内之后,即在各处招纳莠民贼党,已有数十个大的村寨投靠任柱,捻贼所恃者,唯此村寨也。这些村寨不但给捻贼提供栖息之所,还供应其粮食草料等物品,如果我们先攻破这些村寨,即等于切断了任柱之血脉矣,血脉一断,还愁捻贼不灭乎!”
静杉说道:“这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没想到你弱冠之年,竟然有如此经天伟略之才,真乃后生可畏也!本官量才使用,现在就以你之策,调动全城民团,先断任柱一肋,以小试我牛刀矣!”
于是,静杉立即调动各处团兵,定于腊月初七日会合进剿。此时的光州境内,大部村寨都已投降任柱,但实力最为强大者,唯有邬大年一寨,所据堡垒亦最为坚固,寨内储存粮草也最为丰厚,如果攻破此寨,对任柱的蓝旗捻军威胁也最大。静杉心想:“都说擒贼先擒王,打蛇要先打七寸,我今天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我先斩断你任柱的手足,你的手足一断,任你任柱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法施展了!”
如何攻破邬大年寨堡呢?刘庆谷又给静杉献上一计曰:“大人,邬大年的寨墙高厚,墙外又有深沟濠水护卫,若是采用强攻,彼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即使能够将寨堡攻破,必然也是两败俱伤。学生今有一计,管保邬大年寨不攻自破矣!”
静杉心中暗喜,说道:“尔有何妙计,快快说来我听!”
刘庆谷将嘴巴贴在静杉耳边,说道:“大人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可大功告成矣!”于是,静杉马上依计而行。
话说邬大年正在自己的家中饮茶休憩,忽有小兵前来禀报说:“禀报大寨主,小的正在寨堡城头巡逻,忽见墙外有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骑马之人走到寨堡门前,并无答话,只见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将一封书信射进堡内,小的不知他是何意思,特将书信拿来交由寨主观看。”
邬大年心中也感到奇怪,便伸手取过书信,打开仔细观看。信中写道:“邬大年寨主知悉:前者,经双方各派人员交谈,你已答应归顺我方,并承诺供应捻军粮草等物,事隔不到十日,为何你又反悔变卦?三日前,我军派三人前往调拨军粮,你不但颗粒未给,还将我三名军兵杀害,真乃翻脸无情,歹毒至极,实属罪该万死!不报此仇,我捻军决不罢休!不日将发大兵至你寨,炮火之下,玉石俱焚,刀枪之下,皆无完卵,特此警告,勿谓言之不预也!”
邬大年将书信往地上一扔,气得他浑身发颤,牙根咬得直响,说道:“这是打哪里说起啊!我邬大年为求自保,方才投靠你任柱麾下,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反诬我背信弃义?莫非你们捻军都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吗?既然你们不仁,也就莫怪我邬大年不义了!在这乱世之秋,我也不能在你任柱的一棵树上吊死,既然你要来攻打我,我也不能不做准备。听说州城来了一位新州官,我何不派人去和他联络,让他发大兵来保护我呢?”
没想到邬大年此人脑筋如此简单,静杉只凭一封反间书信,就使他的思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于是,邬大年立即派人进城,和新州官静杉取得联系,转眼之间又和任柱反目,由朋友变成了敌人。
任柱听说此事后,对赖文光说道“尊王,邬大年的迅速反目,这是你我没有料到的事情,这些地方豪绅就像是墙头上的草一样,随风飘摆,主意不定,确实不能作为我们的依靠对象,你看我们该如何对应?”
赖文光说道:“这件事情,表面看来是邬大年的摇摆不定,我看背后必有蹊跷。邬大年寨堡一失,对我们的粮草供应确实影响很大,犹如釜底抽薪,断我血脉,事已至此,也无力挽回,我们又不能坐视不问。既然人家逼我出手,我们也就只好出手了。”
于是,任柱、赖文光派出多名侦探,乔装改扮,深入到光州城内各个角落,去刺探静杉的军事动向。
静杉自采用了刘庆谷之计,没有费吹灰之力,就使大寨主邬大年背叛了任柱,一下倒入到他的怀抱中,可谓喜不自胜。静杉欣喜之下,他又立即发布谕示,命刘庆谷为全州团勇参赞,参与调动和指挥境内团勇的作战围剿大计。你也别说,刘庆谷年方弱冠,也是少年有志,他指挥有方,自认才智过人,不禁有些自恃才高,竟也飘飘然起来。他全然不把原先的团勇头目如张俊、魏凤魁、孙成德、段式濂等人放在眼里,众人皆说:“我等可算得是光州境内团勇的元老,今日被一个黄口小儿指手画脚的来调动指派,亏你静杉想得到,做得出,一旦被任柱攻打起来,你就看着你的‘爱将’如何去出洋相好了!”
众人言辞激烈,使人听后不免心中慌惧。于是,刘庆谷即刻调动团兵,定于腊月初七日会合进剿。此时的光州境内,归附任柱者,实力最强的寨堡为邬大年莫属,但前已被静杉略施小计,重新把他收归官军麾下,心腹之患已除,静杉就得以专门集中兵力来攻打任柱了。
腊月初三日,光山乡团丁四百名到达州城,初四日,乌龙集乡团丁三百名亦到城中,初五日,临河集乡团丁二百名亦到,会合城内原有兵丁五百名,共计一千四百名矣。
初八日晨刻祭旗出兵,众团勇前进五十里,宿驻在淮凤集村,距任柱宿驻地尚有百里之遥。
当天夜间,魏凤魁所部团丁抢夺农民柴草,生火取暖做饭,经乡民举报,刘庆谷为显示军威,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下令立斩违反军规之团丁,团丁人人畏惧,恐慌自保。魏凤魁则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对刘庆谷忌恨在心。他心中暗骂:“刘庆谷小儿,爷爷看你还能横行几时!”
初九日,刘庆谷指挥团勇继续前进,夜宿宋家岗村,距任柱军营尚有六十里也。
初十日,刘庆谷又出新招,他下令传集附近乡民,详细调查了解捻军营中情形。据各乡绅耆曰:“任柱军营中只有军兵三百余名,由他的堂兄任虎、任大牛统领,平时很少出营,也不甚骚扰百姓,只是对绅耆豪富比较凶狠,如不按时供应军粮,轻则呵斥,重则用马鞭抽打,因此被神耆豪富所痛恨。”
另一个豪绅说道:“听说任虎此人,身高马大,手持一杆竹竿枪,有万夫不当之勇,此人不但作战勇敢,也智谋过人,再加上有他的亲兄弟左右辅佐,真可谓如鱼得水,配合默契,刘参赞与其作战,千万不可轻敌呀。”
刘庆谷早已是踌躇满志,妙计在胸,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好言规劝?他自信,以自己一千多人来对付任虎的三百人左右,那将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心想:“以我的一千多团勇,来对付你的三百之众,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因此,择日进兵,兵分四路,从东、西、南、北四面围攻任虎军营,先是用炮击,见营内并无动静,他的胆子不禁大了起来,他骑在马上,将手中的令旗一挥,也有那不怕死的团丁,摇旗呐喊,奋勇冲进任虎军营。
待众团丁冲进军营一看,不免心中凉了半截。只见军营中空无一人,连一个捻军的影子也见不着。正在刘庆谷心中纳闷之时,忽听得背后有人大笑一声,说道:“刘庆谷,黄口小儿!不必再找了,爷爷在此已等候多时矣!你赶快下马投降,尚可保全儿的性命,如若敢说一个不字,你任爷爷定叫你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捻军小将任虎一夹马肚皮,一提马缰绳,就见他的坐骑腾空一跳,便一跃来到刘庆谷面前。刘庆谷只是一个刚到二十岁的书生,又从未临阵打过仗,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他本想打马逃走,可是临到此时,身下的坐骑好像有意和他过不去,竟然哕哕嘶叫一声,前腿突然站立,刘庆谷猝不及防,一下子从马背摔将下来。
捻军小将飞马向前,一挺手中的竹竿枪,将刘庆谷逼在了地上。此时,有几个捻军士兵迅速走上前来,一伸手将刘庆谷从地上拉起,又迅速用绳索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刘庆谷沮丧的叹息一声:“捻贼犹如天降,竟然如此不讲战法,是何道理?”俘获刘庆谷的不是别人,正是捻军猛将任虎是也。
与此同时,任大牛亦带领二千多捻军健儿,勇猛冲杀,势如破竹,将一千多乡团民勇打了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众皆慌忙逃窜,只顾个人活命要紧。张俊、魏凤魁、孙成德、段式濂四人,到底都有坐骑,四条腿比两条腿跑的就是快,他们各自骑马落荒而逃,惶惶如丧家之犬,跑回光州城内去了。
刘庆谷被任虎押解进军营,此时任柱、赖文光已在军营盘坐,见众捻军将刘庆谷押解进营帐,不免心中好笑。任柱说道:“看来你就是屡屡给静杉出馊主意的刘庆谷,刘大人了,你小小年纪,不在家中好好读书,出的什么风头,看来你还不清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在城中的所作所为,我任柱都尽收耳中,我早就张网以待,你还真是听话,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刘庆谷脑袋一拨楞,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没有什么遗憾,怪就怪我涉世不深,没有你们这些捻贼狡猾,出师不利,因而上当,要杀就杀,要刮就刮,用不着如此冷嘲热讽!再过二十年,爷爷又是一条汉子,我仍然可以将你们这些国家的叛逆斩尽杀绝,我毫不后悔!”
赖文光说道:“我可怜你年纪尚轻,本来打算留你一条性命,不想你如此顽固不化,真是无可救药,死有余辜!来人!将这个顽固不化的刘庆谷拉出去,斩!”
随着赖文光一声令下,早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捻军士兵,一涌向前,将刘庆谷连拉带拽,拖至营房以外,只听“喀嚓”一声,刘庆谷便身首分离,鲜血喷溅一地,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去了。
再说张俊等人跑回光州城之后,向静杉面陈失败经过。静杉大为震怒,说道:“尔等以一千四百多人对三百之众,还吃了败仗,叫人家给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尔等还有何颜面回来见城中父老?我这新任州官的脸面也被尔等给丢尽了,又叫我静杉如何向朝廷交代!”
孙成德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他眼看着静杉气得面红耳赤,在不停的吹胡子瞪眼,心中不但未感到害怕,反而有些幸灾乐祸。他寓意深长的对静杉说道:“大人,您也不必大动肝火,免得气坏了身子。老话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次虽然失败,并不等于次次失败,下次您亲自挂帅前去征讨,肯定能大胜而归!静大人,您说我这话可有道理?”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他静杉又不是傻子,对孙成德又讥讽、又挖苦的话,哪能听不出来呢?静杉心中暗想:“站在我面前的这几个人,虽说现在都是我的部下,但他们到底都是曾经随捻而今又叛捻的人物,他们是否真正忠于朝廷,我不是孙猴子,无法钻进他们的肚子里窥视清楚,为避免不必要的自相杀戮,还是处处小心为妙,不可过于激化矛盾的好。”
想到此处,他便随声附和说道:“孙千总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不能以失败来论英雄吗。待我调整部署,摸清敌情,准备来日再战。总而言之一句话,我静杉和他任柱是势不两立,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任柱、赖文光取得击毙刘庆谷的胜利之后,为使自己的部队在光州境内站住脚,正筹划如何攻破叛捻之寨主邬大年的问题。
任柱对赖文光说:“自我大军进入光州境内之后,不少圩主见势不妙,纷纷倒戈反清,投诚与我。表面看起来轰轰烈烈,实质上他们心怀叵测,不过是为求自保而使出的权宜之计而已,我们切不可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