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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李兆受的罪恶一天比一天累加,他的官运也恒通起来。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顶戴,无端被害者的遗骨堆砌着他的官阶。他先被清廷擢升为松江提督,并被授予“库楚特依巴图鲁”的所谓荣誉称号;他的儿子五三,同宗族的众兄弟,以及妻子、妻兄、妻弟的联姻亲属,还有原先的部下倪文华、朱元兴、董作平,众多军队将弁人等,皆委以提督、镇守之职,就连兵卒杂役人等,也被提升为参将、游击、千总、把总等官职;同宗族的姻亲连襟闻听李兆受的官名之后,也都纷纷从四面八方麇(mi)集于李兆受名下,众人自河南固始,至安徽滁州,五百里路程络绎于途,为到李兆受名下捞上个一官半职而奔忙不停。
还有诸多与李兆受及朱元兴、倪文华、董作平、蒋有识相近相识之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胠(qu)箧(qie)鼠偷之辈,众皆汇集于滁州城内,依附于李兆受肘腋之下,都是些善于钻营,大搞旁门左道的行家里手,一时滁州城竟成了这些人的荫护薮泽。
但凡是女子,无论先后,只要是嫁于将军为妾者,即有其父兄之辈不远千里来叩门相求者,茑(niao)萝(luo)攀附,大拉裙带关系,无非也是借着李兆受这棵大树好乘凉而已。李兆受的名声便一时显赫起来!
李世忠贩卖私盐已达五年之久,他强取豪夺,中饱私囊,早已成为地方巨富,说他富可敌王侯并不虚夸。清廷为了笼络李世忠,又赏赐李世忠江淮引数万,在长江岸边的石板桥、淮河沿岸的双沟、五河、怀远多处设置盐卡,日入金银数斗,不数月间即富甲天下。
善人有钱行善事,歹人有了钱就胡作非为,连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姓字名谁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李世忠就是这种人的典型代表。李世忠秃头烂顶,面目狰狞,形象丑陋,却对美女娇色极感兴趣。他花巨资为自己建造了一处金屋宫室,又花巨资买来三套梨园戏班,曰玉筍班,曰玉兰班,曰长春班,每个戏班约有百余人,皆是玉貌珠喉,锦衣朱袖,才貌出众,貌若仙子,借以炫耀一时之盛。
李世忠拥有三十个宠爱姬妾,开口闭口皆称作“夫人”,还有美丽婢女百余人,再加上年方二八的名姝,熏香涂脂,馨香四溢;剑戟之旁,兰麝飘荡,跨通衢为第,作飞阁以通往来,文石为基,玻璃为瓦,画楼四面,曲栏围绕,竟与那帝王宫殿相似。
每日午间到来,必定按时张罗盛宴,云璈(乐器名)三按,诸美姬各自穿着绿色锦衫,红色罗裤,凭栏观望,美色诱人,笑靥(ye)可餐。每位妖姬的身边,必配二位妖寰夹持服侍,右面妖寰手执小金筒站立侍候,芍药、樱桃,玉映珠辉,使人望去如置身万花丛中。
亭阁的尽头,又建有客堂,朱甍(meng)绣幔,洞房曲室,诸美环绕,此乃李世忠燕息之所;镂金的屏风,用红色氍(qu)毹(shu)铺地,在上边安放胡床一张,在胡床四周用旃(zhan)檀(tan)围裹,再嵌以白色美玉,在黄金盒中摆放着罂粟膏一斗有余,盘盂杯盏、壶碗茶盅都用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宝石镶嵌。每到黄昏来临之时,即命侍女点燃大红蜡烛四五盏,众美姬皆一一来到客厅,各自都身穿华丽衣褂,绣满花朵的短裤短裙,环李世忠卧榻坐卧,弄姿献媚,极尽妖冶弄姿之能事。此时的李世忠,早已忘记自己生有秃头烂顶的丑陋形象了。
更拭鲛绡之巾,屡进冰盘之果,银枪、玉斗、丸金花红如螺旋。夜深之际,群婢各执名板,名板上书写着某妓院某名妓捧板而进。如果李世忠将名板留下,则该名姬即回到自己的闺阁中,梳妆打扮,然后携带着自己的包裹行装再到李世忠的卧室去赴寝,其余此次未被选中的诸美姬则喏喏退去。李世忠享受的待遇,俨然与帝王相似。
李世忠身长八尺有余,头顶未秃之处仍长有长发一撮,虽然头发稀疏,发长也有数尺,围颈数匝;他行动十分敏捷,脚步轻如猿猴,来去长无声息。他就像一只夜猫子,整夜整夜的不睡眠,白天却又整日整日的死睡不起,其性格十分怪异,常常使人捉摸不透。
更加奇怪的是,别人吃饭时都是坐在椅子或板凳上,他却不是,而是蹲在床沿上进食。平时又喜怒无常,他发怒的时候并不可怕,如果他露齿微笑,这就是要杀人的征兆,不知有谁又要倒霉了。他最会吹毛求疵,经常以熊掌没有煮熟而屠杀厨师;遣派厨师外出买炊饼,回来时李世忠必先称量而后付钱,因为计价不符,有二人被他用刀斩杀;征集裁缝为他的军队制作军服时,还唯恐别人从中缩尺偷布料,经常与人发生争执。以至于无人敢入李府去做事。问起为什么,一位老裁缝胆怯的说道:“每人只有一条命,也只长了一个脑袋,谁愿意无端到他府上去送死呢!”
李世忠听说无人敢为他制作军服以后,他生气的说道:“我的军队有几万之众,军装也要几万套,岂是一人可办?我怕他一个人到我府上,他是不是捻军奸细,也未可知,是否来探听我的虚实啊!”亦挥刀将裁缝斩杀。其专横跋扈、心肠之歹毒可以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李世忠的叔母从固始来到滁州,被李世忠厚重相待。其叔母很是为此高兴。为了炫耀,她私下里对李世忠的几位姬妾说道:“你们那里知道,我这个侄儿幼年时,头上生疮,白皑皑一团一团的,就像一滩滩的鸽子屎一样,叫人看后恶心死了。这孩子小时候既淘气,也顽皮不懂事,今日偷人家的鸡,明日又宰别人家的狗,着实不叫人省心。没成想如此不争气的一个孩子,今日竟然也大富大贵起来,成为了人上之人,难得!俺李家的祖坟上可是烧高香了。”
一日,李世忠与诸美姬筵宴,其中一美姬平日里最受李世忠宠爱,乘着酒意便对李世忠戏侮曰:“你在我等面前摆什么大官架子?你别认为我们不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头上生疮,白皑皑一滩一滩的,就像鸽子粪拉在了你的头顶上,还整日偷别人家的鸡狗,蹿房越脊、偷拿爬墙是你的专长,你好不淘气!”
李世忠一听此话,不禁怒发冲冠,生气的发问道:“这些混账话你也敢当着别人的面来说!是谁告诉你的?”
美姬不以为然的笑着答曰:“你又不是奴家带大的,除了你的婶母,还有谁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情呢!”
李世忠听后勃然大怒道:“可恶的老东西,连这样的混账话也敢胡说八道,我看她是活够了!”随即拔剑交给一名小军奴,将他叔母的人头斩下,并摆放在餐桌上。众美姬被吓得大惊失色,一时哭喊吵闹乱成一片。
滁州有一名船商,家有一女,名曰杜兰馨,正值芳龄,人也生得秀气,美色可餐,光彩照人。此事被李世忠得知,以千金作为聘礼,将该女娶进府内,从此便视若掌上明珠,宠爱得不得了。李世忠一日夜出,至晨方归。见该女睡意正酣,卧榻之下竟然发现有一条男子的头巾,李世忠将头巾先藏于衣袖内,然后再呼杜兰馨道:“宝贝,你每日身居豪院之内,不曾领略淮河上的绮旎风光,可能闷得要死,我今日闲暇无事,你我不如乘坐小艇到淮河上游览一番,借以消愁解闷,你看如何?”
杜兰馨不禁欣喜,答曰:“妾也正有此意,这样最好不过。”
二人刚一到淮河岸边,李世忠突然变色,他向杜兰馨索要钗钏头饰。杜兰馨以为李世忠要与她做那等苟且之事,笑靥可掬,倍显温柔,急忙便解开衣扣,等李世忠上来拥抱。哪知李世忠突然从腰间拔出利刃,猛然间向杜兰馨刺去,只见寒光一闪,杜兰馨“啊呀”一声叫喊,血淋淋的一颗人头早已掉落在地上!
滁州城初被清军攻陷时,城邑中士民四散逃走,居人聊聊。李世忠既然已成为官军的一支,自然便承担起恢复农业,强迫农民进行耕种的责任。于是,他乃将乡民圈于田地中,划拨地界,逼令他们为其耕种。他想出一个损招:将农田租给农民,把本来就属于农民的大片土地,攫为自己的属地再租让给农民,按每亩每年抽地税十五斛的高利息,让农民向他李世忠缴纳地税;耕地使用牲畜者,每头牛每年需缴纳税金折合成粮食约合十二斛。因此李世忠的部众也依法效仿,在驻军各地掠夺农民田地,对耕种者进行盘剥,从中榨取钱粮。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命根子,即使如此,许多背井离乡、失去土地的农民,也只好纷纷回到家乡,不得不向李世忠和他的军队租借土地进行耕种。因此,滨江一带数百里之内,便都成为李世忠和他的军队豫胜营的佃户。
滁州这个地方,素有以妇女入市交易的习俗。在李世忠的军队中,凡是跟随李世忠从军日久者,都招纳有妻妾五六人,军中将士士气萎靡,整日依附在女人的怀抱中,还谈得上什么斗志?时日已久,有人便借故自己父兄来军队探视之机,多乘间逃离军营。这使李世忠大伤脑筋。他即刻又想出一个损招:凡是军将妇人入城办事者,皆在她们的额头上打上戳记,否则不准外出。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有那民间的能工巧匠想出了对付的办法:他们选择少量的艾叶,用艾叶蘸取少量的清水,涂在印有戳记的额头处,顷刻之间,印记即会消失,且不留痕迹。还是不断纷纷有人逃离军营,从此不见了踪影。就因为如此,滁州佃户多离家而去,农田荒芜,无人耕种,尤其拥有年轻貌美妻子的军官更是如此。甚至有人夺人之美,将其亲夫杀死而纳人之妻,然后再双双逃离军营。
李世忠在围攻河南商城的时候,偶获一位杨皮匠的女儿,此女名曰杨玉仙。该女肌肤如玉,笑靥迷人,世间罕见,美不可言。李世忠欲将此女纳为妻妾,但遭到该女子的强烈反抗,她宁死不从。李世忠为了征服该女子,几经反侧,又想出一个损招:他命人取来琵琶弓弦一截,用此弓弦拴住该女的脚趾,悬挂在屋梁上,吊挂一昼夜。杨玉仙疼痛难忍,只好大声呼叫道:“我从尔就是。可是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否则我还是宁死不嫁!我身为良家女子,若嫁到你名下,从此便成为贼妻,只要你真心待我,我也就别无他求了。今后你不可慢待于我。你既喜欢于我,我定当终生从你,将来如你打仗失败,就先将我杀死;如若你先宠我,而后再负我,你必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善终!”
李世忠见杨玉仙金口松动,自然心中喜悦,当场即慷慨表白道:“只要美人肯答应嫁给我,必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李世忠将终生宠爱你一人,如若食言,不得好死!”并断箸为誓,为美人建造专房,真正宠爱如掌上明珠矣。
李世忠后来攻取滁州,杨玉仙遂成为李世忠的贤内助,辅佐李世忠处理军中要务,并主持内政,原先那些美姬,从此便都成为糟糠,被李世忠弃之一边,再不屑一顾。这就叫做一朝抱得美人归,秕糠全部下灶台!
这位杨玉仙性情机敏,外美而秀中,她善于察颜观色,揣摩李世忠的心思。若是有人触犯并惹怒了李世忠,李世忠在盛怒之下,往往大呼“杀”!此时,只要杨玉仙一出面,稍加劝解,李世忠即可转怒为喜,收回他杀人的成命。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由于杨玉仙得宠于李世忠,就难免私欲膨胀,往往也为所欲为起来,并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李世忠总是听之任之,不加禁止和过问。
杨玉仙常常乘坐肩舆外出办事,由于她美貌出众,不免被人偷觑。一位甲士见其美不可言,秀色诱人,便视之如痴。恰被杨玉仙看见,她不免心中大怒:“你小子看也白看,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咋的?可惜你家的老坟地没有冒烟,你也没有当上军门或者将军,想打我的主意,妄想!”遂传令众随从,将那甲丁拿下,立即斩首,并将他的首级悬挂于军中大纛之下,借以警示后人。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正视杨玉仙的玉貌芳容了。
俗话说,人生在世,行善为先,千万莫做坑人害人的事情,如若坏事做尽,即使别人无法奈何与你,就连神仙鬼怪也不会放过你的。这不,不久前还狗仗人势的杨玉仙,突然间便得了一种怪病:她的身上既不红,也不肿,却是疼痛难忍,使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李世忠为她找遍了滁州的名医,中草药吃了几箩筐,花了银子几千两,就是不见一丁点效果。
这一下便把个滁州城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在背后议论说:“一对野鸳鸯,一双狗男女,一个是梁上君子江洋大盗,一个是靠美色卖身求荣的皮匠之女,他们珠联璧合,沆瀣一气,坏事做尽,连神灵鬼怪都气他们不过,所以才降灾在她的身上,活该!”
杨玉仙在大病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吸食她的大烟膏。她呼来同室的蔡夫人,吩咐她说道:“好妹妹,我好想罂粟膏,你可将烟枪点燃,灸些来让我吸食。”
蔡夫人拿来罂粟丸膏,顺手递给了杨玉仙。杨玉仙每次必拿二扣一,当积攒到三粒时,便趁人不备,将三粒罂粟膏丸一口吞进肚内,登时毒性发作,杨玉仙便一命呜呼,到阎王面前去报到去了。一位如花似玉的貌美女子,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此时,李世忠军次临淮关,有家人骑快马前往报告杨玉仙的死讯。李世忠得知噩耗后,不禁大惊失色,他老泪纵横,涕流不止。稍稍平息之后,李世忠问家人道:“玉仙此死,是新恙乎?旧疾乎?”
家人以实相告,说道:“杨夫人要吸食罂粟,求告于蔡夫人。蔡夫人即取丸膏送与杨夫人,没成想杨夫人每次扣一丸在身边,积攒到三丸后,乘人不备,一次吞服下肚,毒性突发,因而丧命。”
李世忠听后,大怒道:“大胆贱婢,竟敢害死我的心肝宝贝,我定杀不饶!”
李世忠随手取过一把宝剑,递到一个名叫杨顺的老兵手中,说道:“你速回滁州,将贱婢蔡某人的头颅斩下,连她的父母、兄弟,无论男女老幼,通通斩杀,不留一个活口!你若敢从中作弊,我定要斩下你的脑袋!”
杨顺虽然心有怜悯,但面对李世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不敢有丝毫违抗,只好骑马赶到滁州城,一边哭泣,一边挥剑将蔡夫人杀死。
这蔡夫人也是滁州城内的一名名姬,以姿色美丽被李世忠选中,入住李府,一人得宠,全家沾光,连她的家人都汇集于李府四周,在滁州城内做小生意,养家糊口。杨顺仗剑走到蔡家门口,大声呼叫蔡夫人,让她出来,说李军门有命。蔡夫人方在家中化妆,在脸面上匀抹铅黄,忽听有人呼喊自己,赶忙挑开珠帘,从屋内走出。还以为是李世忠诏己,满心喜悦。没承想听到的却是另一种声音。
杨顺像一尊泥塑一般站在门外,面无表情,面色冷峻,令人望而生畏。忽听杨顺一字一句的说道:“李军门有令,因杨夫人之死故,特赐蔡夫人自尽,请夫人更换衣裳,出门受死!”
蔡夫人闻听此言,犹如晴天霹雳,顿时哭泣不止,返回屋内,在大堂中央跪地等死。杨顺仗剑走到蔡夫人跟前,狠了狠心,将蔡夫人的首级割下,又骑马驰入蔡夫人亲戚家中,尽杀蔡家之人。蔡夫人的老爹已年逾八旬,蔡夫人的儿子方不满周岁,皆死于杨顺剑下,无一幸免。杨顺然后将蔡夫人的首级携带至临淮,经李世忠亲自过目,确信无疑之后,说道:“我的玉仙宝贝,这下你可以长眠于地下,安睡无悔了!”
当杨顺将蔡夫人杀死,从屋中走出时,在门口遇到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见杨顺手中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吓得失声大哭。杨顺问道:“你是何人,是否也是这家的人?如果是的话,我就连你一起杀死!”小姑娘闻听此言,急忙收住哭泣,一边逃走,一边说道:“我只是从此路过,与这家人并不相识!”霎时便逃得无影无踪,她这才躲过了一劫。
书中代言,其实这位小姑娘就是蔡夫人的大女儿,名叫王美玲,她是奉母亲之命外出购买食品,回来时恰遇杨顺杀人从屋内走出,阴差阳错,躲过一死。这也是她命不该绝,人生的造化。王美玲大难不死,发奋练功,决心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十年之后,作恶多端的李世忠就死在此女之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留待以后再说。
李世忠这一行动,使杨玉仙的父亲杨皮匠大为感动,遂又将其小女杨赛仙送与李世忠为小妾。杨赛仙芳龄刚满十六岁,为了与她的姐姐杨玉仙有所区分,人皆称其为小杨夫人。
李世忠靠他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弄权术而起家,不几年就由一个一贫如洗的江洋大盗,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巨富豪绅。人既显贵,涓涘(si)之恩,睚(ya)眦(zi)之衅,都要寻机报复。昔日李世忠被缉拿下狱时,有对他比较友善的衙役来到滁州时,李世忠必予以善待。并且说道:“我李世忠并非草木,昔日狱中之事怎能忘记?”
每逢生辰大宴宾客,戚党满座,琼盏雕盘,珠翕盈座,更有那小优伶怀抱琵琶唱着那朱买臣劝人饮酒曲,酒过三巡,李世忠醉意朦胧的感叹道:“托天地之灵,祖宗之福,我李世忠能有今日之幸,就连我自己也未料到,诸君岂能料到乎?回想往昔,身陷狴(bi)狱中,人非人,鬼非鬼,面色黝黑,终日不得一餐,还常受狱卒的欺凌侮辱,跳蚤成灾,尿液横流,这监狱就是个活地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如果向狱卒牢头行贿八两金子,即可获准走出监牢,还要向官府写血书,向自己的伯叔母宣示,又要让舅父母外甥亲族知晓,为保我出狱,我的老母亲不得不沿门叩头跪祈求告,我好不容易才从牢狱中走了出来……”
李世忠越说越伤心,说到此处,他几度哽咽,最后竟然泣不成声,满脸的泪珠,扑簌簌滚落到酒杯之中,李世忠浑然不知,仍然一杯接一杯的大杯饮酒,满堂宾朋酒客无不为之骇然。
李世忠仍然不停的饮酒,声音哽咽地说道:“大丈夫活在世上,口袋中一文不名,似我等这种微不足道的朱门小户,祸端连及诸位兄长,要不是上天开恩,我李世忠早已变成腐骨矣,哪会有今日之荣华富贵!世上没有了我李世忠,也就没有今日之众多妻妾美姬环绕矣!”
言语说罢,他突然高声呼喊,高挽袍袖,歇斯底里的大叫要杀人,满堂宾客无不为之愕然,大惊失色。小夫人杨赛仙急忙出面制止,她莺声燕语,万般的温柔,大声呼叫道:“好夫君,你又大醉也。今日是吉庆之日,满座皆是故旧好友,你怎么又要杀人呢?这里有鹿脯肉一盘,掺入花椒大料,由奴婢亲手烹制,美味可口,食之可回味长久,请夫君食之。”
杨赛仙手端鹿肉,婀娜举步,随风摇曳,扭腰摆臀,如一阵妖风飘到李世忠面前,亲手将鹿肉塞进李世忠的嘴中。李世忠这才酒醒,慢慢安静下来。众人大惊一场,见李世忠又恢复常态,这才又坐回原座,安静下来。虽是一场虚惊,众人早已都吓得满身虚汗,汗水湿透了衣衫。
当天夜里,杨赛仙怀抱李世忠,献不尽的温柔,说不尽的悄悄话。二人正入温柔之乡时,练功出身的李世忠耳朵灵敏,忽然听得有贼人穴地入室,欲行偷窃。李世忠躺在床上对小偷说道:“你这个笨贼!爷爷干这一行的时候,你还在你爷爷的腿肚子里睡大觉呢。还不快来拜我为师!”
那贼一看被李世忠发现,已知李世忠定是此行的高人,只好跪地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在,今天误入贵宅,还望爷爷大开不杀之恩,小子日后定当知恩图报。”
李世忠从床上坐起来,拿过火石火镰,打火点燃蜡烛,然后对跪在地上的贼人说道:“你肯定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因此才做了这梁上君子,这一点与爷爷我当年的情况极为相似,咱们是惺惺惜惺惺,强盗看见贼人亲。你不必害怕,爷爷是不会杀你的,但是你今后外出‘做事’必须承认我是你的师父!”
说完,喊来家中役夫,说道:“快去给我取五十两纹银来,我要接济这位弟兄。”役夫遵照李世忠的吩咐取来纹银五十两,顺手递给了小偷。李世忠对小偷说道:“一朝为贼,终生是盗。如不飞黄腾达,终究被人蔑视。你要学爷爷的样子,要想身世显赫,除了当官一条路,别无选择。你拿着银子走吧,免得我兴致过后又后悔,一刀将你杀死!”小偷拿着银子,喏喏退去。
当初苗沛霖被僧格林沁歼灭后,经过袁甲三向朝廷请示,晋升李世忠为帮办安徽全省军务之职,从此李世忠的身份便更加显贵,众人为了讨好他,开口闭口均呼其为“副帅”,李世忠心中那个美呀,他连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
晚间回到卧室,怀中搂抱着美人杨赛仙,对她窃窃私语道:“我真是悔不当初,没有听父母的话,未能安分读书,否则现在就不止是个军门的职位了,说到文墨的本事,我连我的小美人都不如。惜哉,痛哉,悔哉也!”
杨赛仙搂着李世忠的脖子,娇嗔地说道:“我的个老宝贝,只要你肯听小娘的话,从明日开始,我每天教你认五个字,只要你坚持不懈,一年下来,也能认一千多个字呢,这样,文牍批阅,书信往来,也足足够你使用了。”
就这样,李世忠就像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在他的“小娘”杨赛仙的教诲下,一年下来,就像鹦鹉学舌,虎犊觅食一样,李世忠竟然能够粗通尺牍,看懂来往公文了。就是这样一个咿呀学语、文墨粗通的人,竟然也有哪些阿谀逢迎、善拍马屁的庸人俗子,频频向李世忠讨要题字书法,真是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真叫人笑掉了大牙!李世忠也真的认为人们是在尊崇和恭维他,也喜得大加卖弄,顷刻之间就像屎壳郎一样,“爬”他个数十张纸出来,来打发应付那些厚脸皮的讨要墨宝者。
不久,即传来文函,说僧格林沁亲王在蒙城将苗沛霖歼灭,苗沛霖已经身首异处,成为泉下之鬼。李世忠私下对他的军将们说道:“僧亲王忠勇善战,他的铁骑所到之处,敌军无不望风而逃,我李世忠虽有二万多人,但在僧王爷面前便皆成乌合之众。苗沛霖死后,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我李世忠头上了。为今之计,若与僧格林沁对抗绝无可能,不如暂且避让,躲一时算一时吧。”
为了躲避僧格林沁的骑兵,李世忠将他的军队撤出滁州城,先军次于凤阳,再次于定远,最后又次于寿春。李世忠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僧格林沁的追赶。不久便接到僧格林沁的信函,大致意思是说,他归顺朝廷以后,利用手中的权力,倒行逆施,残害忠良,做尽了坏事,按清朝律法应于斩首。但念其有一颗忠于朝廷的痴心,可免去死罪。但必须即刻交出军权,遣散其军队,回河南固始农村去务农。
李世忠接到僧格林沁的命令后,立即召集他的军校议会,商讨今后的去处,久议不决。李世忠勃然大怒道:“尔等想让我做第二个苗沛霖吗?我可没有那么傻!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李世忠最要紧的就是要先保住自己的脑袋。试问:如果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荣华富贵?还谈什么妻妾成群?一切都没有了!”
最后,李世忠还是遣散了他的军队,释去手中兵权,只带了几十名亲身护卫,收拾好金银细软,带上他的美丽娇娘杨赛仙以及众美妾,回到了固始县的老楼村。此村与安徽霍邱县的叶集镇相隔仅仅五里远。李世忠雇人挖壕沟,筑寨堡,从此深居简出,是为了防止不虞事件的发生。李世忠心中比谁都清楚,他这一生做的坏事数也数不清,难免会有一天不被人谋杀。即使身居豪宅大院,每日也是提心吊胆,艰难度日。他心有不甘,不想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度过残生。他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蛰伏窥视,等待着有一天东山再起。李世忠能起死回生、东山再起吗?他今后的命运又将如何?本书今后自然会有交代。
对于僧格林沁和他的大清朝来讲,李世忠的发迹与背叛只能算是后院起火,一场狗咬狗的撕扯而已,并不值得人们大惊小怪。李世忠的存在,也只是清末历史中的一段小插曲,这个丑类的消失,无论他日后死于何人之手,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在淮北大地上,到处有捻军的活动踪迹,打击清军的斗争火焰方炽,如火如荼。一天,军驻黄冈城内的清军总兵梁洪胜正在府中闲坐,忽然接到军兵传来的一个消息,说驻在河南商城的成大吉部,由于长期不发军饷,已经引起士兵哗变。士兵们杀死军官,携械逃走。
梁洪胜一听,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立即披挂整齐,带领二百名亲兵,一路向商城飞奔而去。黄冈到商城的路程足足有五百余里,梁洪胜一行人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直到黄昏时分,才到达河南商城。迎接梁洪胜的是提督成大吉。二人寒暄客套了一阵之后,便各自走进屋内,分宾客坐定,一边品茗,一边话入正题。
成大吉说道:“军中不幸,出现如此叛逆之事,我成大吉责无旁贷,无法推卸责任,我甘愿受军法处置。”
梁洪胜说道:“你我身处乱世,朝廷委以重任,军中发生哗变,不但你我脸上无光,对当今朝廷来说也是颜面扫地。此次哗变,表面看来是因为长期缺饷所致,我看还会另有原因吧?”
成大吉心中一惊,说道:“梁大人不妨明讲,你说的另有原因是什么意思?成某愿洗耳恭听。”
梁洪胜问道:“此次哗变,是何部军兵?共有多少人参与?”
成大吉说道:“此次参与哗变者,多数是官文所部,共有五千多人。”
梁洪胜又追问道:“哗变后的军兵现在都在何处?”
成大吉回答道:“据官文回禀说,哗变的军兵有一千多人四散逃走,不知了去向,其余的人都去了固始,归入到任柱、赖文光的捻匪中去了。”
粱洪胜一听此话,不禁火冒三丈,他突然站起身,一拍自己的大腿,用手指着成大吉的鼻子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堂堂大清帝国的军人,竟然在朝夕之间突然倒戈,投降到捻贼中去了,你们身为朝廷命官,食着朝廷俸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了如此严重的背叛朝廷的事件,还有何颜面再戴头上的这颗顶戴!”
成大吉自知理亏,任凭梁洪胜如何指责,只是闷头不语。这时,一名清军将官从外面走了进来。成大吉一见此人,急忙说道:“官军门,你来得正是时候,梁大人正在为你军中哗变的事情生气呢。”
来的这个人,正是官文,此次军中哗变,都是他辖下的部众。一听成提督点他的名,使他感到无地自容。但事到如今,害怕也没用了,只好硬着头皮应付下去。
梁洪胜恶狠狠地望了官文一眼,然后说道:“官军门,我梁洪胜可是久闻你的大名啊,你能把自己的军队带到这个份上,你也不愧是我大清国的名将了!”
官文听了梁洪胜的话,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道:“梁总兵,你也是带兵的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虽然是老生常谈,有谁敢说没有粮草供应的军队,也会勇往直前,所向披靡,尽打胜仗呢?我军中缺饷已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两月,而是将近八个月!我多次向曾国荃曾大人禀报此事,他总是满口答应,一拖再拖。我的军队无法得到及时供应,只好向各州县私自摊派,以解燃眉之急。由于长期不能关饷,各级军官调动失灵,以致经常发生军兵进村抢劫的事情。作为长官,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是无能为力,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怕管束过严不但起不到好作用,还会官逼兵反,激发变乱。我就是这样卡着鸡巴过河,小心了又小心,到底还是没有阻止哗变事情的发生。毋庸讳言,之所以发生哗变,我官文有一定的责任,但是主要责任并不在我,而是在曾国荃和朝廷!”
官文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他直言不讳,话语犀利,这是梁洪胜所没有想到的。听过官文敢于犯上的话之后,他的头脑一下子也清醒了不少。他转而用和蔼的语气对官文说道:“刚才我也是一时性急,方才话语过激,还望官军门海涵。我想此次哗变,除了内部原因外,是否有外力加入呢?比如说,捻匪是否乘虚而入了呢?”
官文想了一会,说道:“我治军一向十分严格,捻匪渗入军内的事情绝无可能,倒是前不久李世忠的团丁下乡去抢粮抢物,在胡族村一带全被任柱、赖文光擒获,不但团勇一个未杀,还被全部释放回固始,听说赖文光还托团丁给李世忠带回一封密信呢,但李世忠从未对别人说过,信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梁洪胜好像如梦方醒,说道:“李世忠本就是个强盗,是一个最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他一会投降太平军,一会又扯起捻匪的旗号,一会又倒向何桂珍,一会又被胜保招抚,他有一千张面孔变来变去,他的心思总是使人捉摸不透,这样的人也会被朝廷的某些人看中,真是天下奇闻,滑天下之大稽也!”
成大吉也说道:“看来此次官文军中哗变,即使不是任柱、赖文光亲自派人混入所致,也与李世忠的团丁被释放有着直接的关系,好像正有一只无形的手臂,紧紧抓住我军的军心,有形的还好对付,这无形的才更加可怕呀。”
梁洪胜说道:“任柱、赖文光现在军驻何地?”
成大吉回答道:“他们就驻扎在固始城四周,任柱、赖文光的匪军总部就设在固始城西的胡族村,时间已有一月有余。”
梁洪胜又问道:“捻贼如此长时间驻在固始,他们每日都在干些什么?”
官文回答道:“任柱、赖文光每日除了操练军队,就是帮助农民犁地农耕,他们与当地百姓相处得十分融洽呢。”
梁洪胜又问道:“难道当地的豪绅也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吗?”
官文回答道:“捻贼十分宽容,无论是豪富还是团丁乡勇,只要是不与他们为敌,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攻击他们,所以团勇乡兵如同虚设。”
梁洪胜说道:“真是岂有此理!这还了得,如此下去,堂堂的大清帝国,真的就要落在这帮叛逆手中了。从明日开始,本总兵定要亲自出马,领兵出征,我要把任柱、赖文光变为齑粉,使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夜无话,转眼即到了第二天黎明。梁洪胜早早吃罢早饭,便急急忙忙来到成大吉的卧室,说道:“提督大人,我的兵马都在黄州,今日发兵去讨伐任柱、赖文光,就全仰仗成大人的支持了。把你的军队借给我五千,我先到固始县的胡族村,去与任柱、赖文光决一雌雄!”
成大吉说道:“这样甚好。梁大人你兵马先行,我与官文从左右两侧包抄,管保兵到之时,大获全胜。”
螺号频吹,战马嘶鸣,上万人马霎时便集合完毕。梁洪胜一挥马鞭,一马当先,飞奔而去。五千兵马随后跟进,马蹄声得得响起,一路尘土飞扬,兵锋所指,直指固始县胡族村而去。成大吉、官文也兵分两路,一路在左,一路在右,浩浩荡荡,也飞奔而去。
风驰电掣,战马如飞,片刻便到达胡族村村边。梁洪胜将马鞭一挥,立即下令,他的马队立即便将胡族村围了个风雨不透。这时,成大吉、官文的马队也随后赶到,又将胡族村围困三重。奇怪的是,任凭梁洪胜、成大吉如何折腾,就是不见村中有什么动静。
梁洪胜觉得不对劲,便对官文说道:“我觉得情况可能有变,莫非任柱闻风而逃了不成?你赶紧派二百名骑兵进村去打探一番。”
于是,官文带头,二百名骑兵随后跟进,一阵风似地便向村中飞奔而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官文和他的骑兵都从村中返回。官文满身尘土,脸上还淌着汗珠,到达梁洪胜面前之后,翻身下马。他遗憾的摇了摇头,不用再说什么,梁洪胜已经猜出了一大半。
梁洪胜心有不甘,还要问个仔细:“官军门,你进村之后都看到了些什么?难道任柱、赖文光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官文答道:“我进村之后,见家家门户紧闭,大街上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我挨户敲门,人们都默不作声,无一人回话。最后好不容易有人答话,还是隔墙而语。院内的一个老汉说道,俺不知道什么叫捻匪,只知道一个姓任的年轻人,人们都管他叫旗主,他待人和气,为人也厚道,在村中住了一个多月,从不作践百姓,对咱百姓好得很哩。”
梁洪胜打断官文的话,说道:“官军门,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大清朝的军官,怎么也说起捻匪的好话来了呢?真是岂有此理!我问你,任柱到哪里去了?”
官文不禁脸上一阵发烧,说道:“听墙内的那位老汉说,两天前任柱就拉起人马走了,至于任柱他们去了哪里,他也说不清楚。”
这真是糊涂兵遇到糊涂事,有嘴有舌说不清。任柱究竟去了何处?下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