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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列开往京城的火车,人满为患。
臭脚丫子味、汗臭味、咸鱼味、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加上男人们的二手烟,完全是生化武器。
徐槐如果在这里,当场就得熏死。
就算熏不死,也得被挤死。
当下火车数量不多,无法满足出行需求,往往一节车厢,会塞地满满当当,堪比后世的春运。
孩子们的哭闹,男人聚在一起吹牛侃大山,妇女同志不顺心的碎碎念,列车员的大声斥责……
一位四十出头的消瘦女子,怀里抱着两三岁的孩子,身边还坐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
最大的女孩不过十二岁,梳着两条辫子,发色枯黄,小脸干瘦。
她身上的衣服明显是大人衣服,经过裁剪后改的,褪色严重打满补丁。
唯独小姑娘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只是缺少了些孩子气,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妈,咱们快到京城了吧?”
满脸疲惫的常秀英,看向窗外飞山而过的风景,她也不知道到哪了,这是她第一次来京城。
即将面对的京城生活,充满着不安和憧憬。
她听说在京城,人人都能吃饱饭,起码不用两天一顿饭吃不上。
“快到了,再有半小时就到京城。”女孩旁边一位四十五六的中年男子憨笑着,递给小姑娘一根发黄的老黄瓜。
中年男子的头发和胡须起码一个月没有打理过,看上去邋里邋遢。眉宇间和徐槐有几分相似。
遥想二十啷当岁,也是帅小伙一枚。
他正是徐槐的父亲,死亡的徐有根。
小姑娘摇摇头,老气纵横中,带着几分不该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客气:“徐叔叔,我不饿,你吃吧。”
“叔叔这还有呢。”徐有根变戏法似的,又从布兜掏出一根有些发黄的老黄瓜,递给其他三个眼巴巴的孩子。
几个孩子嘴馋的不行,却克制着想吃的冲动,全都扭头看着常秀英。
常秀英知道不是客气的时候,孩子们已经五六个小时没吃饭了,看向小姑娘道:“芍药,你和几个弟弟妹妹分一下。”
几个孩子瞬间欢呼雀跃,他们的快乐只需要一根老黄瓜。
能在空气混浊的火车上,吃一根黄瓜,大概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黄瓜的清甜香味,立即驱散了周遭的浑浊空气,让人心旷神怡。
小姑娘先给常秀英递了小半根黄瓜,常秀英接过,反手递给徐有根:“有根哥,你也吃一些。”
“马上就到京城了,让孩子们吃吧,你把小家伙给我,你也歇一歇。”徐有根伸手要接常秀英怀里的孩子。
“别,你伤还没好呢。”常秀英侧过身子拒绝了。
“叔叔,天安门上,是不是住着孙悟空?”快九岁的老三开口,满嘴的川普味。
徐有根笑了:“小建军,谁告诉你孙悟空住在天安门?”
“是大姐!”老三建军指向老大。
小姑娘瞪着肖建军,气呼呼道:“你是不是傻,我说的是南天门!”
“哦,那到了京城,你带我去南天门,我找孙悟空有事。”肖建军认真道。
“山哥哥,偶也要找熊悟空!”常秀英怀里的老五小脸兴奋不已,挥舞着短胳膊哼哼哈哈。
“小建军,你找孙悟空干嘛?”徐有根笑呵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让孙悟空去朝鲜,把我爸爸接回来,他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我一眨眼就能看到爸爸啦!”肖建军眼里闪烁着期待和兴奋之色。
常秀英和中年男子相互看了一眼,无声叹气。
“让一让,让一让!”
这时候,铁道部七八个乘警挤过人群,来到常秀英和中年男子面前。
“就是他!公安同志,他们就是人贩子,这几个孩子说话的口音都不一样……”
……
方巾巷南侧的北京站,59年国庆前开通的,是建国十周年十大工程之一,北京站三个大字,是教员所书。
前门东侧的火车站,是京城的老火车站,始建于1901年。
八国联军攻占京城,慈禧和光绪帝西逃后,英军为了加强对京城的控制,趁机将永定门东侧的城墙扒开,把铁路经崇文门修到前门,也就是正阳门。
1901年11月份,正阳门东站开通,是关内外铁路京城方向的终点站。
英军之所以在前门修建火车站,是因为距离东交民巷距离近。
前门火车站刚开通的时候,连站台都没有,在露天地竖个牌子,火车站也是后来一点一点修起来的。
59年新火车站开通后,老火车站废弃改做他用,先是京城内燃机务段在使用,再往后,会变成京城铁路工人俱乐部。
到了二十一世纪,是京城铁路博物馆。
至于京城西站,是99年开通的。
新火车站派出所,不属于京城公安管制。是铁道部的公安局派出所,归公安部和铁道部双重管辖。
五六个铁道警察押着徐有根和常秀英,又带着五个孩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派出所。
火车站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汇聚于此,火车站派出所的规模不小,所长是从军队转业的,姓郝。
之前在部队是连长,参加战斗部队之前,给所在部队的师部副师长当警卫员。
那位领导姓杨,名叫杨铁牛,如今是铁道部公安局的局长。
马上就要国庆了,火车站的治安被上面点名,铁道部公安局长杨铁牛一怒之下,亲自坐镇京城火车站派出所。
正巧看到乘警押着几个孩子,最小的孩子哇哇大哭,杨铁牛好奇问道:
“都是扒手?”
铁道部派出所经常会抓到当扒手的小孩,这些孩子的背后,都是有组织的团伙,跟韭菜一样,抓完一批又一批。
抓不完!
根本抓不完!
“报告杨局长,这回不是,是人贩子!”
杨铁牛顿时怒气冲天,一脚踹向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徐有根腰眼。
徐有根眼疾手快,脚尖一扭躲这一脚后,扯到了伤口,疼的斯哈一声,同时抱住杨铁牛的小腿,又惊又喜:
“大水牛?是你小子!”
???杨铁牛局长茫然中满腹疑惑,打量着徐有根,他大水牛的绰号,是当兵第一仗的时候,吓尿了裤子。
因为尿量有点大……
当时连队上下,都叫他大水牛。
那时候还在苏区,而这个绰号,已经许久没人叫过了。
杨铁牛打量着胡子拉碴,皮肤古铜色的男子,只觉得眉宇间有些熟悉。
“是我,徐有根!”徐有根松开杨铁牛的小腿,哈哈大笑着张开双臂,平日里憨厚老实的形象,荡然无存。
“徐司令?!”杨铁牛如同见鬼。
他开的第一枪,是徐有根教的!
第一次偷看卫生员,也是徐有根带他去的!
第一次尿裤子,是徐有根帮他洗的。
第一次在草地被落下,也是徐有根找到了他,带他追赶大部队。
往事快速在杨铁牛脑海里闪过。
两人当时不过十七八岁!
后来两人到了陕北根据地,因为工作的原因分开后,再没见过,现在也有二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