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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
山岭连绵,汨罗江静静流淌。太阳晒着,一座山岭上,树底下两个山民,一大一小,背着箩筐采草药。
屈辞头髻凌乱,一身破旧苎麻衣裳,拄一根锋利竹杖,盯着一株药草,一弯腰捏着硬硬草根,猛一用力,连根拔起,“嘻嘻索索”抖着泥巴,闻一闻,一股泥土和青涩味,鼻子汗珠亮闪闪。
山风悠悠吹过,满山的泥土和青草味。几个鸟儿黑点一样泼过去,叽叽喳喳叫着。
屈兴长大了,十三四岁了,长得很高,抬头望飞过的鸟儿,直到不见。手上沾了泥巴,还染了药草的颜色,有黄有绿有红,粘粘的。尖利的鼻子滴汗,痒痒的,用手背一擦,沾了细碎泥土。他拖着竹杖走到屈辞身边,拿过药草闻着,鼻孔扇着。
屈辞见他鼻子泥土就笑,一抖绿绿药草:“这艾草长得多好,煮水洗呀吃呀,能清热祛毒,晒干了烧起来,能驱虫祛瘴。”
屈兴又用手抹鼻子,更脏了,脸上也脏了。屈辞见了,觉得鼻子也痒,忍不住手背蹭一下,也一鼻子泥。屈兴也笑了。两个泥鼻子笑着,掉了几颗泥粒。脚边一大片艾草,两人选肥壮的拔起来。
忽然,屈兴指着远远的汨罗江说道:“爹啊,很多船很多人啊,又打贼人了。”
屈辞望去,依稀能看出是拿着长戟、长矛、弓箭、盾牌的秦兵,一船一船的,看架势,长沙郡府的秦兵也来了。
“哦”,屈辞皱眉。庄夫那点旧部还指望得上吗?别让长沙郡府全灭了。来这边也很多年了,还能复国吗?大王竟然下落不明,太子也不知去向了。这边也太偏远了。
屈辞瞄一眼屈兴,又摇头。快成野孩子了,还是尽快回去吧,寻项梁复国。可是母亲老了,这一路艰辛呢。
屈辞四处望望,眨眨眼,瞥见一株药草,仔细看一下,草丛里走过去一弯腰抓住,有点刺手,一把拔起,仔细看着红红叶子,又咬一片嚼着,有点硬,一股怪味,“噗”一口吐掉,耸起眉毛。
屈兴见了过来,也尝一口,“噗”吐掉,皱眉,咧嘴呲牙笑着。
屈辞见了“嘿嘿”笑,说道:“辨认这药草的用处,有个诀窍。”
屈兴又“噗”“噗”吐几下,眨眼看着。屈辞地上看一下,又用竹杖挖起一棵有锋利尖刺的药草,说道:“你看,很多刺。”
屈兴摸一下,“哎呀”一声。
屈辞笑了,说道:“在山里寻药草,要记住逢红止血,逢刺拔毒,中空祛风。”
屈兴点头笑了,“哦”一声,重复一遍,说记住了。屈辞笑了。屈兴低头四处看,忽然见了一株药草,过去弯腰一把攥住,猛一拔,“嘻嘻索索”抖几下,举起看一下,回头喊“阿爹”。屈辞笑了,点头。屈兴笑了,很灿烂。
太阳当头,白云飘飘。箩筐装了很多药草,肚子“咕咕”叫了。
山脚下,两人在一条清澈溪水里大口灌了一轮水,抹一下嘴巴,站着“呵”“呵”喷几口气,用水浇一把脸,一抹,“呼”嘴巴吹气,抬头闭眼静默一阵。
长长的溪水很清,从石头、水草间流过来,波纹扭来扭去闪着光亮,泛着小波浪,水底的石头黄的、黑得、白的清清楚楚,稀疏水草里几条胖胖小鱼游来游去。
屈兴眼一亮,踩水过去,荡起一阵闪亮波纹。小鱼尾巴一摆“嗖”“嗖”钻进石头底下藏起来,水里激起一股泥尘飘着。
屈兴笑了,搬起一块大石照石头“啪”“啪”猛砸几下,几条胖胖小鱼摇晃着浮起来,一副懵懂样,任摸,任捉。屈兴手里握着粘粘滑滑小鱼,笑着说,带回给妹妹玩。屈辞笑了。
屈辞拔了不少野菜,摘了一些野果。溪边草地一片酸酸草,开着紫红色小花,两人一把一把拔起来。酸酸草的根,小拇指大的白白小薯,洗净了,像一棵小冰粒,透透的很好看。屈兴一口一个,“咔”“咔”吃着,有点甜酸味,又把叶子放嘴里嚼着,说酸啊。又吃了几颗野果,“咔”“咔”响。
一阵山风微微吹过,很是惬意。两人选一棵大树,树根乘凉,嘴巴嚼起来,绿绿的一把叶子蠕动着慢慢被绞进去。
头上几只鸟飞过,欢快地叫着,屈兴抬头追着望。
屈辞咽了几口野菜,肚子一响,“噗——呜”,放了一个拐弯长屁。屈兴大笑,忽然肚子一响,停了笑声,一皱眉,“噗——呜”,也放了一个,也拐弯,都是一股青草味。两人大笑,满嘴青绿像妖精。
树上的鸟儿“扑簌簌”大叫着飞走了。屈辞“嗤嗤”笑,“有干粟糊你不吃”。屈兴笑出眼泪,“阿爹不吃,孩儿也不吃,留给阿珠吃”。
屈辞心里安慰,日子是苦,委屈了孩子,屈兴却懂事总想着妹妹,要还是公子哥,还不一定呢,吃饱了的富贵人家,寻欢作乐日后废了的多了。又心痛说“你在长个,也要吃呢”。
很多鸟儿飞来飞去,屈兴抬头望着,一伸手,拿一把简陋弓箭,慢慢过去。屈辞看着,侧着抬起半边屁股,又“吱——”悄悄屙了一个长的,一边偷笑。
屈兴蹑手蹑脚跟着鸟儿,躲树下弯弓搭箭,“嗖”一箭。鸟儿“扑棱”掉下,地上挣扎,煽起尘烟。屈兴跨步过去,鸟儿扑棱翅膀飞不起,被屈兴提起,眼睛乌溜溜盯着屈兴,一副疑惑样子。
屈辞来了兴趣,“嚓”“嚓”跨步过去要过弓箭,抬头跟着一只大鸟,踮脚轻轻走了几棵树,看大鸟落了矮树枝,弯弓搭箭,“嗖”,大鸟“扑棱”掉下。屈兴冲过去,树上几只鸟儿“呼”地一下子飞走了,屈辞抬头望着,“哎呀”放下弓箭。
大鸟见了屈兴,扇着翅膀躲避。屈兴一伸手,捏住鸟脚提起来。大鸟不甘心地扑棱翅膀,勾起头瞪屈兴,几根羽毛掉下来。
屈兴吊着大鸟过来,说道:“阿爹,孩儿还是喜欢跟养叔射箭,嗖,嗖,一箭一个,痛快。”
屈辞笑了:“好呀,养叔很厉害的,阿爹也跟着练呢。”
“伯咏”,屈权和屈能走来,气喘吁吁。“公衡”“子才”。
长沙郡府今年调集了很多兵马,满江都是秦兵船只,满山都是秦兵。
屈权说,庄夫那点旧部,日后复国,还指望他把洞庭湖的山头都收了呢。
屈能拉长深沟说,还采甚草药,也去看看吧。
不管在这边还是回郢都那边,这点人马也算底子啊,他不会不听劝吧。屈辞瞄一眼屈能,又看屈权说,我回家讲一声吧,庄夫我早讲过了的,就怕不听。
屈权望江边说,庄夫这个鸟不同往日了,他拥兵自重,不听你也没办法,没有朝廷了,他也不必怕你。屈辞点头。
屈权说,他还要去那几个很熟的山寨看看,也要他们避一避,不能硬拼。屈能又摇头,说,这些山寨草寇总不听。屈辞苦笑摇头说,那管不了啦。
屈权、屈能在山间走着,几个大汉跟着。
屈能轻声说,采个鸟,拿楚王剑躲这边几年了,不思复国。喂,要回了,拿了剑,大家跟着你复国。屈权皱眉说,秦国人的天下,怎弄,又没人,哎,也是要回了。
屈能说,喊庄夫带人也回。屈权眨眼说,太远吧。
屈能说,回了等机会比在这边强百倍。屈权点头,那倒是。
屈能瞪眼说,我早讲他不行,你还不信偏要跟着来。他要不肯给,我可不答应。屈权瞪眼看屈能。
屈兴望一眼屈权、屈能背影,说:“阿爹,孩儿记得郢都那边的大院子呢,哎,我们就一直在这边住还要一直采药草?”
屈辞看着屈兴,原来这小子知道我们的事,便说:“出来也很多年了,爹也想着回去了,可是奶奶老了不方便了,要看时机呢。”
屈兴眼睛亮了:“那几时回呀?”
屈辞眨眼说“不好讲,过一阵回吧,也要问问奶奶呢”。屈兴眼睛放出光来。
树林里山风吹过,树枝摇摆,鸟儿鸣叫。屈辞父子躲避着树枝荆棘草丛,一路走着。
屈兴看着屈辞:“阿爹,孩儿学了剑术,日后要做将军。”
屈辞笑了,又凝住。眼下是秦国庶民了,楚国时自己也没做将军,兴儿日后能做甚呢?屈辞不知怎样说,只好说道:“好,好,好好练剑,日后做将军。”
屈兴笑了,眼睛放光,走路“咚咚”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