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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里太皇太后端坐主位,她已换好常服,饮了一盅养生汤,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跟随多年的桂嬷嬷惯知主子心思,柔声哄慰道:“娘娘宽宽心,思忖多年之事有了好消息,却又忧愁这好消息未来会如何,乍喜乍忧伤身。您凤体安泰才能继续让这好消息一路好下去呐。”
太皇太后淡淡笑了笑,叹道:“没想到言铿这么多年……唉,是世兰没福气,当初若是嫁给言铿,哪有后来诸般苦楚……”
桂嬷嬷劝道:“荣安殿下在天上看着您为过去忧思难安,也要神魂不宁了,您为了殿下也不能过于忧伤。”
太皇太后点头,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说道:“往日不可追,哀家要向前看,要为以后打算。”
桂嬷嬷:“这就对了。眼前还有这么多事需要您定夺哪,您可得打起精神来。”
太皇太后笑着看她一眼,颇为感慨地说道:“这些年也多亏了你。”
主仆二人说着话,外间禀报肃宁长公主与承和长公主求见。太皇太后头疼地扶额,说道:“这两个冤家就没有一天能让哀家清净。”
桂嬷嬷:“奴婢去回了两位长公主?”
太皇太后:“罢了,今日不见明日还是要见。肃宁那孩子远嫁也是可怜,如今诸多要求也是为自己在异国多谋些倚仗,与哀家的世兰有何分别?”叹了一气又道,“近来见了太多的人,也就跟芷漩那孩子说话还觉得心里头是平静舒和的。”
桂嬷嬷打趣道:“即使她并不顺着您的意思说?”
太皇太后一笑:“那算什么,多少人明里顺着说背地里反着来?芷漩有话直言甚好,且她虽然不易被劝服,却也知事明理懂进退,愿意审时度势,这样已是极好了。”太皇太后看着远远而来的两个人影,皱眉,“这宫里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就没一个这样的!”
肃宁与承和走到近前行礼问安,起身后就各自落座太皇太后两侧,都是一脸的不对付。承和率先说道:“皇祖母您给评评理,我好好地要来给您请安,肃宁皇姐见着我就骂我恬不知耻,还说我必不得好报,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太皇太后与桂嬷嬷无言地对视一眼,肃宁冷笑道:“强嫁有妇之夫不是恬不知耻是什么?以天家身份压制平民,后入府竟成平妻,这般拆人姻缘毁人美满的缺德行径,还能有好报?我说这话怎么了,阖宫上下没人敢说你了是吧?让你还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对呢!人家明面上不敢说,背地里叫你什么你知道吗?”肃宁讽刺一笑,“叫你‘甘通公主’!”
承和一怔:“什么甘通?什么意思?”
肃宁笑得开怀:“甘愿充当通房的公主啊,这都听不出?你贵为公主又如何?平妻不过是名声上好听些罢了,其实与通房无异!”
承和气得冲过来就厮打肃宁,双方的侍女都动起手来。桂嬷嬷护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气闷地鼻哼出气,斥道:“都滚出去!”
肃宁与承和连忙下跪请罪,太皇太后并不叫她们起身,冷哼道:“肃宁远在北齐,多年难见一面,承和虽常出入宫中却也不会随意来见哀家这老婆子,你二人既然在这几日频频前来请安必有要事,若只是为了在哀家面前彼此漫骂那就滚出去骂完再进来!哀家这宁祥宫装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肃宁与承和叩首告罪,伏地不敢直身。太皇太后喝了桂嬷嬷端来的茶,吃了一块点心,好整以暇地用湿帕子净了手,慢条斯理地说道:“肃宁所求之事不必再提,哀家岂能做皇上的主?承和你也一样,不必来哀家这里转悠了,兵部侍郎到底定了何人哀家如何知晓?你一向自诩与皇上乃是同胞手足,你大可直接去问皇上。”
太皇太后的语调中也带了点嗤笑:“有多少王孙公子等着你嫁,你偏要找个已有贤妻的,皇上拗不过你只得允准,但你以为皇上对那崔嵬能有什么好脸?”
承和惊得抬头:“不会的,皇上说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喜欢!”
“皇上待你真是不薄,”太皇太后感慨又带了几许凉淡地说道,“你与皇上一起长大,怎地不知皇上喜欢什么样的臣子?若那崔嵬拒绝娶你甚至不惜以死明志,那他的前途才是一片光明,而他在皇上面上说什么与家中妻是因婚约因责任,与你才是两情相悦,”太皇太后笑出声,“他的前程也就这样了。”
连跪着的肃宁都在笑,虽然仍然伏地,却笑得身子都抖动起来。承和咬牙切齿道:“皇祖母说这番话是要挑拨我与皇上的兄妹之情吗?皇上对我如何,所有人都看得到!他绝不会让我夫君止步于四品小官儿!”
太皇太后语调淡淡:“那你为何来哀家这里呢?怎地不直接去找皇上?你虽不明就里,却也能感觉到皇上并不想理会崔嵬升迁一事,对么?”
承和不说话,但涨红的面色已是默认。
“你知道芷漩在哀家这里,也知道哀家担心芷漩什么,所以想趁此机会来让哀家妥协,让哀家为你去皇上面前说上几句话,好让你那夫君步步高升。”太皇太后笑道,“哀家是不想去触皇上的霉头,给你出个主意罢——崔嵬若是将兵部的贪腐彻查厘清,定能被皇上高看一眼。”
肃宁适时抬头附和道:“确实,皇上为兵部贪腐甚为忧心,此次北齐使臣团名为和谈,却也存了趁火打劫之意,国库不丰之下,若能有人查实巨贪将银子重归国库,那何愁没有皇上的恩赏?”
承和的表情明显很是心动,但嘴上仍是说道:“兵部贪腐乃是积年沉疴,若是一时就能查清,镇国公怎会千里迢迢返京?你们让崔嵬去蹚这浑水,当我蠢呢?”
太皇太后一笑:“你不蠢,你都是为你夫君着想。哀家老了,说的话谁愿意听?你不必放在心上便是。”她抬手对肃宁招了招,肃宁连忙起身走过去,太皇太后一脸惋惜地看着她道:“你那些事自己去与皇上说,总归事关国事,皇上不会不庇荫你。莫怪皇祖母心狠,皇上与哀家始终隔着一层,皇上对哀家尽孝已是仁至义尽,哀家还能要求什么?”
这话却是说给承和听的了。先皇并非太皇太后之子,而是宫中其他妃子所生,太皇太后当时因为后宫中她位份最高而成为太后,先皇驾崩后如今的圣上继位,她便又成了太皇太后。皇上与承和走得近,却与她这个名义上的皇祖母并不亲近,彼此说话行事都非常注意拿捏分寸,并没有祖孙间的亲昵。
承和自是听出来了,忙道:“皇祖母可别这样说,皇上一心将您当做亲祖母奉养,半点旁的心思也没有。”
太皇天后疲乏地看着她:“知你兄妹二人都向着对方,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你退下吧。”
承和也知道不可能在太皇太后这里打探出什么,也不可能求得太皇太后为自己说话,只得起身告退,但退了两步又道:“皇祖母,我知道您乏了,不敢久留,有话我就直说了——您万万不能答允唐芷漩和离之请。”
太皇太后还没说话,肃宁已经开口讽刺:“都逼得人家要和离了?你好本事啊。不过她和离不是正合你意?在这惺惺作态什么?”
承和瞪她一眼但并不多辩,只是对着太皇太后说道:“我不怕您笑话,崔嵬的名声此时不可再有丁点儿的瑕疵,若是唐芷漩与他和离,他定会沦为京中笑柄,皇上再如何愿意拔擢于他也要考量众臣眼光,那他升迁一事就会耽误了。”
肃宁出言讥讽:“你为这夫君倒是思虑周全,就这么喜欢吗?这种践踏糟糠之妻的无常鼠辈,有何处值得眷恋?!”
“休得辱我夫君!”承和怒道,“他如何我最清楚!他的好你们都不知道!”她看向太皇太后又软了声音,“还望皇祖母成全,毕竟那唐芷漩离开崔府也无处可去,皇祖母也不想见她再……境遇凄凉吧。”
这中间的停顿,太皇太后听懂了。看来承和已经知晓唐芷漩曾是礼乐署的官妓,如果和离,承和定是要将她重新打回礼乐署,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太皇太后俯视着承和,凝视了她好一阵,承和也丝毫不惧地与她对视,两人眼神来回交锋几次,太皇太后似笑非笑道:“承和,你莫不是在赌气?”
“没有。”承和立即否认。
太皇太后笑意更浓:“你一下就知道哀家在说什么,还说没有?”她见承和要反驳,挥手阻止,“退下吧,有没有赌气与哀家何干?”
承和忿忿还想再说,但太皇太后之命不得不从,咬着牙退下了。
肃宁见承和离去,问道:“皇祖母说她赌气?赌什么气?”
太皇太后调侃地笑着点了点肃宁的额头,说道:“还不是你们以前赌气那事儿。”
肃宁惊讶道:“她还惦记崔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