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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皇帝从阆州返程没有乘坐车驾?”黑暗中,一个人影问,“那他去哪了?”
“有消息说,他和董相国带着卫兵,走了另一条道。”另一个人影回答道。
“哼,”先前那人冷哼了一声,“这么好的机会,你们都不采取行动,也太可惜了。”
“如果采取行动,只怕已是自投罗网。”另一个道。
“什么意思?你是说,这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
“至少,这次出行,李授是有所防备的。上次南城门遇刺,已令他有所警觉。这次忽然放弃车驾改变路线,我们分析,也是事出有因。”
“是有别的势力介入,还是跟上次遇刺受惊有关?”
“应该跟上次的事没关系。李授毕竟是个精明人,虽然怀疑上次那场兵变有他方势力介入,但查来查去,最多也就查出我们在江州一处潜伏多年的间谍机构参与了其中。即便如此,由于那位负责人死得突然,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对方也没能获得更多证据。”
“其实,毛都尉跟你们的合作实属偶然,以前并无交往,所以也查不出什么瓜葛。”
“是啊。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么说,令李授临时改变路线的,是别的事?”
“还在查。若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好,等你消息。”
“师太还有别的事情交代吗?”
“没有。”
过了会儿,两名男子离开幽暗的地下仓库,经一条拱顶石道缓缓爬着阶梯上到地面。两人都身材高大,只是其中一位男子更显得格外健壮。
“好了,罗先生这次要的货,只有这一小包样品,你先拿回去,如果喜欢这种口感,回头我再专门进一些便是。”经过中庭时,茶行老板对客人说。
“好的,谢谢祝老板。”
罗维向祝闾拱手行了个礼,带着一包茶叶便回到前堂。
他跟柜台里的小厮故作熟稔地打过招呼,便拎着茶不慌不忙地走了。
罗维没有直接回紫薇路住所,而是拎着茶包,沿着三潭街漫无目的地闲逛。
这些日子,他在盛都除了吃,就是睡,活得跟头驴似的。而每次到大兴茶行跟祝闾碰面,也不过是接收和传递消息。复仇,似乎正变得遥遥无期。
师太迟迟不展开行动,令他逐渐感觉有些失望。在他看来,这种事根本不用那么多谋略,也不需要深思熟虑。
有机会,就出手。
李授这次离京前往阆州,本是大好机会。因为往返于盛都与阆州之间需要跨越数条大河,加上沿途丘陵密布,选准地方半途设伏,应该有很大胜算。尤其当听说皇帝返程居然放弃车驾銮卫,仅率随身卫队骑马赶路,他更是觉得错失了大好良机。
像这样拖下去,他大哥的仇,甚至大将军的仇,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得报。
他感觉十分郁闷。
来的时候,他经过永红楼,忽然便想起了小桃红。
当初在浦口,人家仗义相助,冒着危险收留了他一个晚上,到现在都还没好好报答呢。
此刻再次经过永红楼门口,罗维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桃红要价不菲,但罗维不差钱。
至少现在的确如此。
紫薇路的房子是师太安排的,不用他掏一分钱租金。而离开扬威舰时,毛顺都尉曾给过他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他好几年开销。
他心烦意乱,脑袋里腾地生出一个念头。
“客官,里面请。”
永红楼的小厮热情周到,冲着罗维点头哈腰。
罗维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就朝里走。
穿过镂花红木屏风形成的过道时,一束束阳光通过屏风上的雕花镂空照射在对面墙壁,特意营造的缤纷潋滟气氛令人迷醉。
过道墙壁也全是红木,上面以金粉颜料描绘着仕女“春游”、“春睡”、“春戏”三春图。绘图颜色绚烂,尤其在点点阳光下更是春意盎然,栩栩如生。
大堂里熙熙攘攘,跑堂小厮穿梭其间。寻欢客沽酒买醉,与卖笑女推杯换盏,肆意寻乐。二楼环绕一圈,隔着雕花栏杆,又有不少男女相依相偎,观赏精彩舞技。
一座木头搭建,刷成鲜艳红色的舞榭如空中楼阁挑支在半空,两边旋转而上的楼梯上,十余名乐师高高低低随意落座,吹拉弹奏。小小舞台上,两名舞姬长袖飘飘,衣衫半解。
盛都永红楼,正是以舞姬闻名。
身为军人,对于声色场所,罗维并不陌生。
但如此纸醉金迷的地方,他还是头一次来。
这时,小厮将罗维介绍给一名穿戴花哨,脸上涂脂抹粉的堂倌,便转身出去了。
罗维环顾四周,并未看见熟悉的面孔。
堂倌稍微等了等,待罗维看够之后,这才满脸堆笑,冲他抬手一拱,“客官可有熟悉的姑娘?”
“我找小桃红。”罗维开口便道。
“你想找小桃红姑娘?”堂倌似乎怔了怔,再次打量罗维,“可是跟姑娘有旧?”
“不,没有。”罗维评估了一下自己跟小桃红的缘分,“见过一面而已。”
“客官,小桃红是本店头牌,今日正好没有客人,不过……”
“不过什么?”
“小桃红姑娘轻易不接客人,若是想让她单独作陪,可是百两起价。”油头粉面的堂倌说。
罗维想也不想,便从兜里掏出一粒碎金,递给堂倌。
在永红楼,出手就给金子的客人不是没有,可也还真是不多。尤其这罗维孤身一人,连个跟班也没有,浑身上下也看不出多么富贵气派。
堂倌将碎金在手里掂了掂,眼中百花齐放,“客官,楼上请。”
小桃红的房间在楼上最尽头,正对戏台,隔着花窗,就可以观赏舞姬表演,简直就是演艺厅里的头等包房。也是一间芳香四溢的大包房。
堂倌在门口通报,得到答应后,这才推开门,请罗维进去。
“吱呀。”
木门在身后掩上。
屋子里,一名桃红抹胸,纱裙及地的妙龄女子坐在窗前,手里正拿着一卷书籍在看。
罗维没想到小桃红还会识字看书,不由一怔。
此时,小桃红也转过头来。
她面若桃花,眉似轻烟,秀发左右两分,如乌云低垂,只以一支玉梳懒懒地锁在肩后。
“这位客官……”小桃红媚眼如丝地看着罗维,忽然就失口笑了起来,“没想到会是你。”
小桃红今年已经芳龄二十,在这个行当里,已算是资深老人。言谈举止,无不从容。她身材曼妙,恰到好处,腰肢盈盈一握,堪比传说中身姿轻盈,能作掌中舞的赵飞燕。
她请罗维过去挨着她坐下,问了两句,便摇起铃铛,让人上了酒,以及几碟下酒小菜。
罗维本来心头郁闷,来找小桃红,一是出于心头感激,二来也是想找人说说话。所以当小桃红问起,便直说想喝点酒。
酒菜上来,果然也不用劝,他便提起酒壶,开始自斟自饮。
喝着喝着,心中闷气越发难以抑制,该说的,不该说的,便从他嘴里不自觉地溜了出来:“那天我就不该下船。死便死了,何以会有今日这般憋屈。”
“原来公子是想求死呢?”小桃红面带微笑,语气不温不火,“若果真有此想法,那还不容易。”
“你觉得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是啊,我见得多呢。前些日子才有一位年轻公子,头天刚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泡在了榕江河里。”
“他说了什么差不多的话?”
“还不就是走投无路,要死要活之类。”
“他,他为何求死?”
“钱花光了,生意也没了,又没钱回故乡了呗。”
“他干什么的?”罗维并没喝醉,只是心头不快,听小桃红说得像那么回事,于是便一本正经地问,“他却如何便花光了钱?”
“这人本也是一位富家子,打外地来盛都经商。可偏生不好好做他的生意,每日大把大把银子全都花在了这栋楼里,最后只能寻死觅活,有什么办法。”
罗维放下酒杯,感觉脸上似乎被拍了一巴掌。
“呃,我,我是感于姑娘当初仗义相救。”他有些尴尬地说。
“是啊,那晚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竟以为公子是一位深明大义,志向远大的有志之士。”小桃红似笑非笑,说话更是半真半假,令人琢磨不透,“许是一时冲动罢。”
“姑娘后悔帮我了?”罗维黯然问道。
“那倒不会。主人为快乐之本嘛。我这人,倒一向喜欢帮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难免也常有自作聪明,以为是在帮人,实则反倒累人的时候。”
“我,我没这意思。”
“如果公子想死,那夜……不,次日倒正是时候。小女子也是事后听闻,南城门一战,从前大将军那些旧部可真是壮烈呢。”
“是、是嘛。”罗维感觉心里像是被人用刀子捅来捅去。
“公子对此竟没有听闻吗?”
“当然是有。”
“就是嘛。就连小女子都深为那些血性男儿之义举所感动呢。不过,想必他们还有未亡之人,说不定将来仍将继承其未完之志呢,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罗维说。
小桃红说话似真似假,听得他心里不安,“那晚,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他试着问。
“没说什么。那晚在客栈,公子虽跟小女子喝了几盅,但公子故作酩酊大醉之态,却是瞒不过小女子的眼睛。我听说,当晚宿醉不愿归营的,可不止公子一个哦。”
“这么说,姑娘那时便知我是个逃兵?”
“不,恰恰相反。我知道你绝不会是个逃兵。因为真正的逃兵,那时候眼里不该是痛苦,而会是解脱和欣喜。”
“那你认为我为何脱离军营?”
“这我可无法知晓。听说,那夜的浦口发生了一些事。当然,这是我事后才听说的。有人利用驮队贩酒,偷偷登上了扬威舰,参与了第二天盛都南门的动乱。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军人,还是准备混上军舰,参与南城叛乱的人。更不知道你何故半途逃离。我就想,公子当时突然闯入客栈,一副寻欢买醉的样子,眼神中却无比伤痛,莫非是有什么难舍?”
“没错,我是扬威舰上的军人。”罗维再次给自己斟上酒,一饮而尽。
“看来我果然还是没看错。公子随身物品中有刀有剑,不是强人便是军人。而我记得,那几天浦口镇上可多的是军人。”
“姑娘,”这时,罗维开始有些警觉起来,“既然姑娘早知罗维身份可疑,为何当时不向官方告密,反而收留罗某在客栈借宿一晚,并亲口对我说,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当时宿醉在你房里,错过了军队开拔云云?”
“我说过了,因为我知道你并非是个逃兵。而我当时也不知道还有别的人跟那位为主尽忠的毛顺都尉联手行事。”
罗维大感意外,“你,你也知道毛顺都尉,而且还赞同他的行为?”
“嘻嘻。”小桃红听得掩嘴一笑,“罗公子以为,像忠诚节烈,义气干云这般行为举止,这世上就只有男子懂得吗?”
“姑娘……”
小桃红忽然眼色一动,伸出手指在嘴前轻摇,“来,公子若酒量尚可,不如就让小女子再陪你喝一杯如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