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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谈 (壹)初来

作者:江帷 分类:校园 更新时间:2023-11-17 20:33:46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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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八年的十月一日;在远近交替的鸡鸣声中,晨光透过山林照向村落;挨家挨户的大门陆续打开,乡里乡亲互相问早。所有人都为国庆节的到来怀揣喜悦,因为这是他们除了过年少有的一天假期;以至于有些人早在前一天就有了国庆该做什么的打算。有的准备带上一家老小去看镇上的国庆欢庆会;有的会上门拜访一下许久未见岳父岳母;有的则是四个四个凑上一桌打起牌来。别看村子不大;真要一下子热闹起来,也是人声鼎沸。

    当然在这么热闹的气氛下,我家自然也不为例外;或可以说是双喜临门。不单是因为国庆节;还有父母筹划已久的饭店也选好这天开张,一个说是蹭蹭喜气;还有一个是近期只有今天大部分亲朋好友才有时间聚聚。随着阳光的愈烈;来访的亲朋好友也不间断的增涨。母亲负责迎宾,父亲则抱着一大捆足以挡着他上半身的鞭炮;跟着后面叔叔手中的两箱烟花。虽有新店开张鞭炮烟花齐放图个开业大吉的说法。可也有另外一层意思;记得在我年幼时母亲跟我说过,父亲打小就很喜欢烟花和鞭炮;因而在他小时候听说哪里办个喜事要放烟花或鞭炮,就算离着村子比较远;也会拉着奶奶跑去看看。一直到我记事起他都没有改变过,就算家里在怎么穷;过年那会儿也要端着几箱烟花几柄鞭炮回来。嘿!不为什么就为了儿时的梦想。

    鞭炮在店门口的石子黄泥路上有如蛇头吃蛇尾一样盘开;巨大的一圈椭圆,所以讲这是梦想加剧的作用。烟花也拿出一箱打开了包装盒拉出引线;剩下一盒留着晚上准备散席的时候放,既漂亮也能让大家有个回家落个满足。一切准备工作到位下;父亲和叔叔并未急着点燃引线,时不时张望着一个方向。在我们农村有个说法,烟花鞭炮这种烘托气氛的东西;一般都需等到头等贵宾临门时才会放的。即表明了尊重也提醒所有人要准备七八个拼一桌准备上菜了。不知多少时;在父亲略微带有抱怨的喃喃自语中,终于有一小伙看上去比较年长的人有说有笑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友倪;来嘞!烟花点着来。”父亲朝着等的有些失神的叔叔大喊,自己手上也没闲着。

    在烟花和鞭炮互相加持的响声中;不论是年长贵宾还是在饭店里里外外的人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抓去了目光。小孩们手舞足蹈同爆炸声一同咆哮;稍微年长一些的孩童双手护着耳朵缩在后面观望。漫长的一阵洪烈声停止后;长辈们迈着小而结实的步伐终于来到饭店门前,父亲和母亲笑眯眯的迎上去打趣着:“伯(读bai)!腉(读nai)!舅舅!小姨!你们好算来了;我和松亮讲着要包三轮去接你们嘞。”这是母亲家中对自己父母不同于他家的称呼;从我记事起,周围的乡亲也都用方言喊“爹”和“妈”的;只有母亲家里会喊父母“伯”和“腉”。讲其原因,我究竟是不知道。周围一众人笑呵的。“不要紧等的,你们先吃酒;我们几个老的路上敲敲天。”别看我外公身子骨显得有些瘦弱;他的声音却显得底气十足。

    将几个重要的贵宾请上主桌;父亲从亲戚中找来几个酒性好的推搡着上去陪酒,这几个老辈可都是狠角色变着花的给你灌酒。哎~你还不能不接。宴会由嘈杂的环境中进行的有条不紊。父母在把余下的一些琐事安排完之后也上了主桌去陪客;一上来屁股还没坐热,旁边的舅舅就发话了:“来的那么晚,我们度量都去了一半了。你们俩夫妻要罚酒,滚龙灯的来罚。”“滚龙灯”是我们这宴会上常有的玩法,晚辈拿着酒用调羹一勺一勺的打着转向桌上的长辈敬酒;第一个一勺;第二个两勺;第三个四勺,依这样推下去。这时候要是酒性不好的话,一圈下来就很难站的稳身子了。可我母亲却偏偏就是嗜酒如命,平常喝酒也都是论满碗倒着喝。父亲虽然不像母亲这么好酒;但论起持久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既然长辈发话;做小的就含糊的笑着照做。就这围着桌子转了一轮下来;母亲像是如履平地,就像举着勺子喝白开水似的;父亲除了偶尔掺着几粒花生米去去烧喉感,也没有在多的问题。不知是被母亲的酒性所震惊;还是想要俩夫妻今天必须来个不醉不归。没要他们做回原位就听到隔壁桌的妇女起出哄来:“这边这边还要滚一圈;还有厂长和村主任没敬。”听着有人做出头鸟;其他人也赶着围着声附和起来。陶瓷厂的厂长是父亲之前岗位的顶头上司;对父亲来说虽算不上好也谈不上差,村主任平时忙里忙外各家各户的大事小事也都帮过不少。虽然他们嘴上笑嘻嘻的不说话;可个顶个都是爱面子的人。既然今天给了面子来捧场;那肯定是少不了陪酒的。一来二去下来父亲和母亲把在场的六桌全部滚完了龙灯;父亲吃花生米的次数愈是频繁,脸也愈红。母亲硬是楞楞的干吃酒;实在烧口就喝些菜汤,也不见吃菜。在如今听到母亲告诉我这些;我就暗想要上我当时在场,肯定要去抢碗让她少吃些;可现在的我也还是拦不住她往杯子里倒酒。

    酒足饭饱已是傍晚;亲友也打着招呼准备离开。父亲招呼叔叔点着烟花;硬留下所有人看完烟花在走。烟火扑向星辰;斑斓着天空。伴随一阵阵响彻天际的爆竹声,照亮人影错落着回家的身影;因为明天就要赶早上班,多数人也没真看完烟花。况且也不是人人都和父亲一样。待到辞去最后一批亲友时;已是由外公来送了。母亲虽说酒性好,这时也倒在凳子上酣然大睡了。父亲顶着个关公脸迷迷糊糊的将母亲抱上了里屋的床上;外面只留下外公外婆和几个姨来打扫收尾。也不知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松亮!外面都打扫清光嘞!钥匙给你放在钱柜的抽屉里;门我走之前会给你带好。”大姨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听上去却很清晰。“哦~麻烦你嘞,禾娇姐!你和姐夫回去路上注意哦。”父亲半睡半醒的呢喃道。随着门外轻轻的答复;周围渐渐的也安静下来,本来睡意渐浓的父亲此时却小眯着眼望向熟睡中母亲的侧脸。好一会儿的痴迷,以至于那一晚后就有了原始的我。

    其实最开始父亲和母亲乃至所有人也根本都没想到;那一晚会怀上我。母亲白天照样去店里帮忙,做些重活;也依旧餐餐大碗吃酒,你可以说母亲好养,可以顿顿吃野菜;但一日无酒万万不行。而后即便她知道怀上我也还是重复着往常的生活作息和习惯。到如今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当时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或许这就是我福大命大的开始吧。母亲说那几年计划生育抓的很严,每户人家只能生一个;超生的都要被抓去打胎,母亲虽然目睹了很多这样的场景,但不晓得为何事情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却显得格外从容。母亲说她是在两三个月左右才知道有我的,她原本就比较喜欢吃辣;自从怀上我之后愈发对辣的喜爱。而后测出身孕时,还是顿顿有酒和辣椒作伴;也不避嫌,照常去店里帮忙。嘿!这究竟又是我福大命大的一次。每次和母亲聊到这个事情,我总会打趣道:“你当时是不是觉得能生就生,生不了也不要紧啊。”她总是哼哼几声说:“不要紧嘚,不知道有你的时候;我该干嘛就干嘛,也没见你没了;知道也一样该怎过怎过,之前不会没之后也不会没的。酒是戒不掉嘚!”我也跟着笑笑没在说什么。

    这么持续了好一阵子;店里的生意周转的愈来有起色。可运气不会永远向着胆大的人,日子久了就容易掀起波折。但这次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搞得好一大圈人都在围着我折腾;有些人是为了让我尽量活下来,另有些人是让我怎么不得好死。在时间的推搡下,母亲已经怀了有五个月左右,因为偏瘦的体质;肚子上也看不大出显怀的样子,但是胸前却明显大了一些;腰上的肉也多了不少。那天母亲也一如往常在店里帮忙;周边的乡亲也都朴实,那阵子举报一个偷生的也是有奖金拿的;纵使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没人真的去举报这个鲁莽的孕妇。临近下午饭点,陆陆续续的人群坐满客桌;大多都是些讨好关系请人吃饭的厂里小管理。还有一些离家较远,就近凑合一餐准备加夜班的工人。因为是夫妻一同上班,陶瓷厂的班点本来比较早;就干脆一起在外面对付一口更是便捷。后厨的颠勺声和每张餐桌上嘈杂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听上去违和看着却很和睦。“葱爆羊肉上菜喽!”父亲边喊着边把菜放上传菜口,母亲接过菜盘快步送上包厢的圆桌前很是利落。今天是陶瓷厂的副厂长玉米请客,店里的招牌菜都让他要了一遍;愈是忙坏了后厨的父亲。这本是该高兴的,可每次上包厢的菜出来时,母亲总感觉很不自在;每每坐在进门靠右的一个穿着灰色正装油光满面的微胖中年男,都会斜着眼睛打量两眼。这次干脆直接开了口:“你的户口是在乡里还是镇里啊?”微胖男子的声音略为粗矿,但声音的力度却把持的很好,没有惊扰到周围人的交谈。“我怎么知道?”母亲极其随便的答复着,而后不紧不慢的从包厢里走了出来。母亲表面的从容应对即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慌张,一种自打怀孕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慌。因为她早就认出了那个微胖中年男,就是在乡里计划生育组上班的“沙灰”。可即便是这样母亲也不能马上避走,一旦离开就更让沙灰坐实了想法。虽然说母亲总能在要紧关头临危不乱,但是这鲁莽的性格直到现在究竟是改不掉,而因为这件事我也没少与她拌嘴。不知是真没让沙灰记在心上,还是已经暗暗留了心眼回去抓查户口,如果户口属于乡里那就正中他下怀。饭局散场之后,沙灰也没顾得上说什么,加紧脚步荡起那肥硕的屁股便匆忙着离开了。

    可母亲心里绷着的弦却不敢松懈;“松亮!你出来下,我有事要跟你讲。”母亲扭头叫住了正在后厨清点菜品的父亲。“做什么事?我还要看下哪些东西不够了明天好叫人拉开。”父亲边不耐烦的抱怨着边推开门从后厨走出来。“你晓得今天包厢里那些人都是谁哦?”一提到包厢的事情,母亲说话的音量也渐渐减小。“我都在厨房做事,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看他们是谁?”听到母亲的问题,父亲以为她是乏了想找人敲天;便更没好气的说着就要往厨房走。“你先不要走掉,我跟你讲;我今天端菜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个胖子就是在乡里计划生育组的沙灰。”“沙灰?他怎么今天有空来这吃饭?看他们紧天东抓抓西抓抓,不晓得几有神气;那你被他看到怎么不抓你去?”听到是沙灰,父亲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变小了。“我也不晓得,我进去上菜他就看看我;后得问我一句户口在哪,讲不定现在就要去查我了。”“那不得了了,你明天赶紧找个地方藏一下,给他抓去就没用嘞。”父亲听到这话一下有些慌了,虽说在母亲知道怀孕之后就马上通知了父亲;父亲第一时间的意思是要打掉的。因为在我哥两岁时,父亲和母亲有过一个女儿;生下来很健康,连过周宴也都办过了。可就在一百来天的时候,好好的一日夜里忽然狂泻不止,等半夜送医时,检查出患上了急性肠炎,但已经为时已晚没救过来。至此成为了父亲心里深深的创伤,而后几年也怀了四次;但都被父亲执意要求打掉。我与母亲闲聊到这事情时,就会问她上面的四个哥哥姐姐是怎么没的;说是两个用药水打掉的,两个人工打掉的;我对这方面不太懂所以也不明白其中意思。本因为父亲的决定我也会被反复相同的命运,可母亲这次怎么说也要保下我;她说这么多个打下来,越多打一个心里好似跟着掉一块肉,这回怎么也不肯松口了。父亲犟不过母亲,也就暂时选择了妥协。时间久了,或许是父爱渐涌;父亲也变得渐渐开始在意肚子里的我了。

    说罢,两人还是合计着让母亲明天搬到外公那去避些日子;可一辈子劳碌惯了的母亲哪是闲的下来的人。他白天帮着外公去山上砍柴担下山,晚上等店快打烊了就跑到店里帮忙收拾一下。天天该喝大酒喝大酒;该吃辣吃辣;就算是外公也叫不住,全然不顾自己孕妇的身份,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不过母亲白天上山去也不都是坏处,听说那阵子乡里计划生育组总去饭店和外公家找人,可都因为母亲外出无果。可在之后的一个礼拜,组里的人来的越来越勤。好几次他们都找上父亲打听母亲的去向,父亲也总是说:“她回老山挖笋去唠。”那是父亲出生从小到大的老家,可这说的也没法让人信服。你自个儿在这开店,你老婆一个人回你的老家挖笋?但几番询问也没有究竟,也只得作罢。听着不管是父亲还是家里甚至连领里乡亲都说起最近组里频繁的动向,都劝着母亲最好换个地方避避。因为饭店离外公家的路程并不远,母亲也意识到如果一直呆在这里早晚要被抓着;也顾不上是什么时间,收拾好东西向父亲打完招呼连着大半夜就跑去了大姨家。因为大姨担心母亲大半夜一个人也不安全,在要是日后计划生育找上门,母亲一个人没办法应对,所以也卸去了饭店的活;陪着母亲一起往家里赶。

    因为母亲已经被组里列为待办对象;加上当时我的某个姨是生育办的主任,熟知大部分亲戚家的位置。虽说都是亲戚,可此亲戚非彼亲戚;能踩着你的头往上爬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为了不被半路上被逮个正着,母亲和禾娇姨选择绕了最偏的山路。那会正好是半夜,到如今我也挺佩服这两位女士的胆气;换作我的话究竟是不敢的,而且往年的迷信途说很多;乡下一般天暗就关门;不准小孩子在外面逗留。她们却敢在山林辗转反侧几个时辰,只得说女性本弱,为母则刚。

    大姨的家住在靠偏的山坳下;即便快到了也还要走一段很是倾斜的上坡路;也是近几年才砌上的水泥路,原先还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门口晒场上的大黑狗老远察觉出了动向;冲着坡下的两人狂吠。“死狗,别叫!”大姨仰起头冲上面喊着。听着是主人的声音,黑狗果真停下了吠声;摆起尾巴扭着屁股屁颠屁颠的跑了下来。这黑狗也真是壮硕,比别家的看门狗也要肥上一圈。嘿!聪明的狗就会识抬举。不知是被狗吠声吵醒还是一直等着没睡;待到母亲和大姨刚到家门口就看着大姨父拉着了客厅的电灯,拔出木门上的拉栓敞开半边门;穿着个白布背心下身一条灰色六分裤准备出门去迎。那个年代的睡衣就是这么简单;衣服穿破了洞就成了睡衣。说是在大姨父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染上了头癣听说还挺严重的;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中药,虽然最后痊愈了却落下个瘌痢头。再有一些驼背的影响下,确实说不上好看;但大姨却从未因为大姨父的外表去说道过什么;而且大姨父人也很知道疼人,在我映像中也从未听过他们有过争吵;或许这就是老一辈人的感情,相濡以沫。轮到我们这代估计是很难享受到咯。

    对头撞了个面;大姨诧异着:“那么晚不去睡觉跑出来干什么?”“我听到狗叫了几声又停掉了就晓得是你回来了,我还在猜怎样今天那么晚才回来呦;是把冬娇一起接上来玩啦。”大姨父边说边笑着和母亲点头示意。“哪有空来玩哦,店里的事情都做不完;冬娇大肚躲在伯那里,计生办就叫人来抓,在藏下去藏不住咯,就带到我们这里来躲一些日子。”说罢大姨便着急把母亲领进屋内,招呼大姨父关好门;一波山路,虽说母亲从小上山下地锻炼出一副好身骨,但现在有了身孕又干了一天的活;这会儿也终于略显疲态。尽管大姨也累了一整天,可进门也待到想闲着,又是到客厅右边的次卧里铺好被褥,安顿好母亲;又是来到次卧旁边的房间帮熟睡的儿子和女儿盖上踢掉的被子。大姨父也是默契的能打下手的就帮忙,没什么事就坐在客厅外干等着大姨一块休息,要不说怎么会叫老一辈人的感情呢!待着所有事情都料理完以后,大姨才闲的下来洗漱休息。夜已深,月光透过木窗照亮每个人通往梦乡的路。

    自搬到大姨家后,日子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安逸;却没有抚平了母亲的焦虑。母亲是个生性谨慎容易多想的人,不管计生办来与不来,她都会想到难以入眠。父亲抽空来过几次;看着像是探望,其实是找母亲抱怨饭店的生意愈发的惨淡,后来听母亲说也不是饭店生意不好,确实因为父亲的老问题在作祟,做事无常性什么事情刚做就想有回报,之前有母亲在的时候还能压一压他的浮躁;在大姨和母亲离开后;父亲也越来越没有干劲。从前至今很多次都是这样,期间父亲也找过他的一个朋友来帮忙;也依旧没什么大反响。这么多年生活过来,母亲是很了解父亲的,到这个节骨眼上的,就意味着父亲独木难支了。果不其然,待到父亲再一次来探望时,不但带来了水果也带来了准备关掉饭店的消息。虽说母亲有所预料,可真要面对这种事;无疑是给本就心事重重到每晚都难以入眠的母亲心中得以雪上加霜。其实母亲也尝试劝说过让他再坚持一阵子,可耐何父亲铁了心不想在继续下去;母亲也只好作罢。后来从母亲口中得知原因,原来是父亲又听信了他那位好哥哥的谗言;说是当时做笋片经销有多赚钱,自己已经赚了多少钱了。我这个伯伯别的没啥就是忽悠人有一套,谁知道父亲他就吃他这一套;尤其是年轻时候,简直是说什么信什么。让父亲投资搞个笋片经销点,父亲当真二话不说拿钱就办。也没想当初开个饭店基本花去了他们俩攒下的大半积蓄,当时也只有母亲会为这些事情烦的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所以更是借酒消愁。这对于孕妇来说很危险,对于我来说更危险。我也究竟是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母亲担心的事情有如潮水般渐渐涌来;母亲说那是搬到大姨家的二十来天左右,母亲依靠着墙坐在门边;穿着件单衣吹着早春的微风。双眼略微黯淡无神,眼袋落下了厚厚的一圈;显然是这阵子的事情让她没有很好的休息。没过多久就见着大姨两手拎着几个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三两快步的从坡上跑了上来,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冬娇!冬娇!快点起来,找地方去躲;我去买菜回来在进山路口那看到有五六个人,里面有一个就是沙灰,肯定是来抓你去的,我赶快跑着回来了。”边说着大姨就拉着母亲往屋里走,往大姨家的路线有个拐脚的进山口,进口子要在往里走个两公里左右。大姨虽是超近路先赶了回来,可估摸着组里的这些人常年抓惯了人的手脚没准也就在脚后跟了。“你先去上面亲家婆那躲躲,我没去叫你;你可不要下来。”说罢,大姨便跑去母亲的房间把衣服和用品收拾藏好;尽量做到瞒过她们。母亲也不愣着,马不停蹄的就像山上跑去,在大姨家的上方山中间的位置是我婶婶的母亲家里;因为自打婶婶嫁给叔叔后,我父亲的所有兄弟都改口管她叫亲家婆,一时叫惯了;所以惹的我母亲这边的人见了也都见亲家婆。

    尽管是初春,可对于挺着肚子在山路间长途跋涉的母亲来说,自然是辛苦的很,身上的白色单衣也早已被汗水透湿;终于是走到了间隔两公里的目的地。来到门前,亲家婆正准备下地种菜;看着满身是汗的母亲踉跄的走过来,先是一脸诧异;而后赶忙上去扶着母亲走回屋里,母亲在生完大哥之后,只要长时间晒太阳就会头昏无力;所以天气热时干活都会带个斗笠披个长衣,就更不用说这着急忙慌的什么也没带便顶着烈日走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路。“呦!冬娇欸,那么大的热头你大肚子跑那么远来呀?你不是在禾娇那里躲着啊?”亲家婆搀着母亲坐在木椅上,便去给母亲倒了碗水疑惑的问道。母亲接过水也没顾上喝边喘着气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咦,组里的人都找到这里来啦!那你就在我这里住下,反正菜仙他们都不在家住了,空房间多的很嘞;我也不去田里了;等亲家公放牛回来让他去,我就去晒场口帮你看着。”面对亲家婆的一番话,一连受宠若惊的母亲想不的用什么回来答谢;有些艰难的站起身用那哽咽略微颤抖的声音一个劲的说着:“多谢亲家婆!多谢亲家婆!……”往年的亲情确是如此;就算只是搭边的亲戚,可一到节骨眼上,多数都愿意倾力而为的帮你。

    午饭的餐桌上,亲家婆也不藏着掖着;把家里能拿的出来的好东西都做上;知道母亲身孕需要营养所以专门炒了个大蒜炒蛋,两个蔬菜一个咸米汤。所有的蔬菜都是自己种的,往年我们村的老百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日子,一顿饭只会炒上一大碗蔬菜供一家子吃。这应了老一辈人的一句话:做人做到别人心里去了。等着所有菜都上了饭桌,没一会儿亲家公也忙完回了家,见到母亲时先也讶异可却没多问只是简单的说了句;“冬娇来玩啦。”“诶,亲家公忙了大上午辛苦了;我也是厚着脸上来讨碗饭吃。”母亲微笑着点头答附道。“哪里的话,想来就随时来玩。”等着亲家母在厨房忙完,便招呼母亲上桌吃饭;吃饭间亲家母便将母亲今天前来的整件事缓缓道来;了解了情况,亲家公也表示让母亲只管住下;其他事情他们二老能帮的上都会尽量去做。饭桌上看着母亲有些内敛;亲家婆直往母亲碗里夹鸡蛋,整盘鸡蛋他们一口未动全部夹进了母亲的碗里,母亲即不好推辞又难为情;只能把这些藏进心里。

    饭后亲家母碗也没顾得上洗就顶着烈日跑到晒场口帮忙把风,虽说不时会有阵阵春风拂过;可烈日下的亲家婆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打湿,那一幅带着斗笠搬了条木凳坐在晒场口的画面;就算是我只能在母亲的描述中来体会也深受感触。但母亲的心情却愈是复杂;即感到亲家婆这人情太大日后不知怎么偿还,又害怕组里的人会找上来;到时候不知道还能跑的哪去。可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这种氛围中默默祈祷。也不知是下午几时,亲家婆从晒场口的山下远远望了人影走来;不过却只有一个人,身形看上去骨瘦嶙峋,麦黄色的皮肤顶着凌乱的短发却显得自然;穿着一件棕色上衣和黑色长裤;可脚步却很轻盈。正当亲家婆纠结着要不要去喊冬娇时;山下的人影便仰头喊道:“亲家婆!我是禾娇,冬娇在你这里吧?”喊的声音不算很大,正好能大概听出声来。听到声音待到人影稍近后,亲家婆细细一望终于看清了是禾娇。“是禾娇啊;快点上来吃嘴茶。”亲家婆这才松了口气回应道。

    “亲家婆啊!冬娇在你这里吧?我来接她嘞。”禾娇姨也没客套;走到亲家婆面前边喘着气就直奔主题问道。“在诶在诶;你放心,冬娇在房间里没事嘚;饭也吃过了,先进去吃碗茶。”说罢,两人就一起进了屋。走进房间里;看见母亲站在那里眉头紧锁还参杂着额间滴落下的汗。母亲也注意到了禾娇姐;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所以都没听清对方的话。一旁的亲家婆浅笑着打趣道:“你们不用急;慢慢说嘛,冬娇在这里没事的。”两人望眼一愣;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还是母亲起了头:“姐!你怎么上来啦;组里的人没去你那吗?”禾娇姨客气的接过亲家婆端来的水接着回道:”去嘞!在我那里东找西找;就是没找到你人诶。好嘚我先看到他们叫你上来嘞,他们没找到人还坐在门口守你诶;就刚才一脚才走嘞;我也是绕山路看他们走出山口才来接你回去。“听着禾娇姐一番陈辞之后;母亲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稍作一阵歇息;姐妹俩便谢辞了亲家婆往家里赶。经过这次组里的动作之后;我又是经历了一次大难不死,而母亲在此之后也是更加谨慎;白天在禾娇姨和姨丈出门做事,都会一个人跑进山里躲起来;双休日我哥不上学就会跑去与母亲作个伴,母亲便会带着哥哥上山采野果割猪草下来喂猪。半夜听见山下几户人家的狗在吠;母亲也总会被惊醒走出门来在晒场上瞰望许久。

    这样的日子在持续一阵子之后终于是得到了缓解,因为山下有一户人家的女儿也是在超生的情况下怀孕;刚好这个怀孕妇女的母亲是当时村上队里的妇女队长,所以每次组里要来抓人的时候都能先一步得到消息;当时的村民也很朴实,一有消息也没什么隐瞒的都会来告诉母亲;能帮尽量都帮上,毕竟大家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颇有同感。在稍有保障的日子下;我们母亲俩又度过了平安的两个多月,但也不是平静的;组里每次来人翻找的程度都会越来越大;大到连阁柱上的箩筐也要找棍子捅咕下来看看;守的时间也愈来愈久;记得母亲说起有一回甚至从中午守到了晚上八点。母亲硬是躲在山上饿了两餐;一个孕妇独自不吃不喝肚子在深山至夜晚;我是即敬佩母亲的毅力又佩服肚子里的自己,嘿;这都没给饿死。

    那是到了我出生前的一个礼拜前;组里的人在上山来找母亲,这次带头的沙灰叼了只大姨夫递给他的烟;用着那高傲不屑的态度道:“我知道冬娇在你们这;已经有人跟我举报过了;你们也不用在帮着藏,抓到了你们就是包庇;也是一样要受罚的,组里今天刚刚收到上面通知;如果偷生的大肚婆一直躲着不出来;就开始没收包括你们这些亲戚家的东西,你们那些床什么的都要被收走;等着大肚婆出来为止,看下你们这些包庇的人让大肚婆住哪里。”听着沙灰恶狠狠的言辞和语气;禾娇姨和姨夫多少有些来气可又只能好声好气的回道:“我们这哪藏了人哦,你看你都来了那么多次了哪看到有冬娇不?在讲冬娇也没大肚哦;你可能听到别人瞎讲咯。”“瞎讲什么?上次去她店里吃饭看到她那样子就猜到应该是有的;在讲没大肚人躲起来干什么?要是没怀孕去做个尿检不就什么都白了,不啰嗦了;明天让冬娇去医院里做尿检;要不明天就叫人来搬东西嘞。”说完还刻意的紧了紧被大肚腩挤松的皮带;摆出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在软磨硬泡了一个下午依旧没见母亲的人影后;沙灰也终于是没有了耐心只得招呼人动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用官腔在强调一遍之前的内容。见组里一行人影渐行渐远;禾娇姨嘱咐大姨夫在晒场口盯着动向;而后马不停蹄的奔上山林深处;边找边呼着母亲的名字,声音又不能太大。因为组里每次来搜人的范围都会越来越大;就连之前躲过的亲家婆家也都没有幸免,母亲只能越往深山去躲。每每和母亲聊到这个场景时;我都会问母亲在怀胎将近八个月的情况下是怎么在道路崎岖的深林中翻山越岭的。母亲只是微微笑着说:“我不这样哪来的你啊!”听着这句话,我想多说几句;却又是被这句话压的沉默了。

    也不知是穿过了多少树丛,待禾娇姨找到母亲时;母亲还在漫山遍野的边走边割沿路的猪草,“冬娇;你怎么走到这里来嘞!大着肚子就不要割猪草咯,说话不听。”说着就快步上前接下了母亲手里的镰刀和木框。“嘿!不要紧的,我做的动。姐,你怎么跑上来找我了;组里的人都走了吗?”母亲边说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来找你就是要说这个事,他们都走了;你先跟我回去,我慢慢跟你说。”说罢;便扶着母亲慢慢往山下去。回到家里;禾娇姨和大姨夫便学起沙灰和组里人的语气把今天的事情还原了一遍。“你看现在要怎么弄?他说明天就派人来收东西了;要你去医院里做个尿检证明。”本来因为躲孕麻烦了这么多亲戚;母亲的心里一直深感愧疚,这次听着要把亲戚都牵连进来;母亲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要紧;尿检的事情我会去想办法的。姐!姐夫!那么长时间受你们照顾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准备今天晚上就回伯家去;明天去处理一下这个事情;亲家婆那里,麻烦你们帮我带个话多谢她们的照顾。”此时说出这段话的母亲;也再没有紧张和害怕的情绪;而是眉头紧锁语气严肃的说道。“都是亲姐妹;我不帮你谁帮你啊,那么晚下去路都看不见;现在大路又不能走,走上路回伯家还要转好远的路诶;明天早上在去呦?”禾娇姨一眼心疼轻声说着,大姨夫也赞同着附和妻子的话。“明天去肯定来不及了;晚上早点下去好想办法处理尿检的事情,也好找松亮商量一下。”面对母亲的坚持;夫妻俩也没好在多挽留,最后决定让禾娇姨陪着母亲一起下去 ;那么远的山路,肯定是不放心母亲一个人走的。

    那晚的月光是那阵子少有的胧明;像是为她们探明前方的路境。一番辗转;也终于是回到目的地。家门旁;外公正拿着烟斗坐着歇息,看着远方的两个瘦弱的身影;反应片刻便赶忙上前去。看着一脸疲态的两个女儿;外公不知是生气还是心痛;语气复杂道:“囡妮诶,那么夜还跑下来做什么哦。”面对父亲的询问;两人都沉默了;终于是禾娇轻叹一声道:“伯!冬娇走了那么远的山路了,先让她进去说吧。”外公先是愣了一下;渐渐反应出禾娇嘴里的话,一个大肚婆顶着大肚子从禾娇家走山路到这里,又没法往大路上走,以至于不知外公是因为心疼还是无奈的连连叹息。回到家里;看着一张张诧异的脸望向自己,没等他们开口;母亲便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简略的陈述了一遍。“那你明天去做尿检;被查到肚里的毛孩还有啊?”外婆拉着梦桥坐在饭桌的长凳上;原本手上正在缝着的衣服;听着眼前事情的严重性,也停下手中的活;借问母亲的口吻,间接的也想问问其他人的办法;得到的只有一片沉默。

    原本事情到了这种程度的话,应该叫来父亲一起商量;可那阵子父亲的经销点才开始不久;也稍微有点起色,每天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所以母亲想了想还是没找人去喊他。“不要紧的,明天的事情我有办法的,姐!你明天去英崽做事的裁缝店里让她帮忙做几身腰宽点的连衣裙;越宽越好。”虽然不清楚母亲的意图;禾娇姨也依旧点头示意。英崽是禾娇姨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姐,他们家两个孩子;一儿一女,英姐被禾娇姨托在村里毛师傅的缝纫店做学徒;虽说工资不高,可也算的上是一门手艺。第二天的早上;太阳渐渐露头,挨家挨户的房顶炊烟屡屡,母亲就已经和外婆进山去割猪草,但也是无奈之举;呆在山上总比在家里安全。待到日出快要结束时;禾娇姨快步不停的赶到娘家,手里拽着几层厚厚的布。听着梦桥说母亲和外婆已经进山后;就跟着往后山去找,还好这次走的不深,再加上对这一带的山路比较熟悉;没一会就寻见二人的身影。“冬娇!你要的衣服我给你拿来嘞!”禾娇姨边说着边举起手中的布往母亲那赶。“你穿下看看合不合。”母亲接过衣服;把连衣裙从裙尾到衣领口套在身上,随手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线头。“这样就可以了,只要能罩住前面的肚子就好。”还别说,母亲穿上连衣裙之后;由于衣服宽大的腰围;肚子真的完全被藏住了,不刻意去看的话还真是看不出来,你们还别不相信;虽说那时母亲已经是将近七个多月的孕期,可据母亲说肚子依旧看不出明显;所以在我生下来时的重量和体型也很不于常人。

    穿上了衣服;母亲也正好可以从山路往医院走;以往我们村的医院都是没有围墙的,为了能尽量避嫌;母亲还是选择了稳妥。从后门来到医院的大厅,庆幸的是沙灰那一波人都不在,毕竟当时村里偷生的孕妇并不是母亲一人;他们也不可能花时间在母亲一个人身上;不过据说当时被抓走的孕妇也不再少数,多半归功于母亲和各位亲人的努力;以及我自以为老天保佑福大命大,嘿!

    医院大厅靠右的走廊两边的房间的门口;挂着各个科室的名字,最里面靠右的房间就是孕检室,走进房间;一个短头发的中年女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前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余医师,组里的人让我来做尿检!”由于办公桌时侧对着门口,所以母亲进门的身影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忙碌,在呆滞了一会儿后;母亲只好开口示意。“嗯?冬娇啊,做孕检是吧,你等下啊;我给你个小罐子,你去厕所拉点尿进去做采样。”余医生先是忽然抬头反应了母亲的身影;在得知前来的意图后;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空的小药罐递给母亲。母亲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接过瓶子点头示意的出门走向厕所;往年的公厕每个位置之间都是没有门的,但母亲来到厕所之后并没有蹲下解手,而是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尿液倒进了小药罐了。因为用自己的尿液做尿检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母亲就在前一晚让禾娇姨在上厕所时接了点尿液;以此就不会检查出什么了,也至于我到现在也很佩服母亲的聪慧之举。将药罐交给余医生,母亲也没有做过多的停留,谢辞后立马走山路往家里赶;上午交的样本一般要到下午才能拿到尿检证明,组里每天都会派人来取通知做尿检孕妇的孕检报告;毕竟在这种强制的条令下,很多家庭也是被逼无奈。

    归途中的母亲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一脸愁容,因为她清楚哪怕是这次能够瞒得下来;组里的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如果被他们带去当场做孕检肯定是凶多吉少可也没有任何办法;想到这儿母亲的表情也愈发的凝重。此时母亲的心里就像是这崎岖不平的山路一样忐忑;磕磕绊绊的回到家里,见客厅内空无一人;也能料到这个时间点所有人都干活去了;母亲也准备去后山帮忙。刚想动身就听见客厅右边的房间有人在低声叫自己;回头望去却是禾娇姐和多日不见的丈夫。“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店里不是忙不过来吗?”母亲快步走向房间对着忽然到访的父亲询问道。“是我叫松亮来的,早上去做衣服的时候;刚好从松亮那走过就让他过来一起商量一下这个事。”看着不知从哪说起的父亲;禾娇姨便先出口帮忙解释道。“事我差不多知道了,组里也带人到店里去找过你,说你在不出来就要搬店里的东西;要不干脆打掉去算咯!这次尿检躲过去咯;没过几天他们肯定又要来抓你,那时候查到了就不止打胎咯;还要交罚款,那么多亲戚要跟着受罚,我们就更过意不去了。”父亲疏导着事情的严重性想劝母亲放弃肚子里的孩子;可母亲怎么会没想到这些呢,越是想到这些母亲就愈是想把孩子生下来,不然这些月所有人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这些我都晓得,生跟不生都会对不起大家;那不如把毛孩生下来,才不会浪费大家的尽心。再讲我也舍不得,这么多年过来上面几个让我害怕了,这个在不生下来;我就真的要丢魂了。”“你怎么生呦?他们还会好好的在等两个月生下来哦?”见母亲听不进去;父亲的情绪也变的急躁起来。“这个你不用劳心,他们要是来找我;我也要把毛孩生下来。”尽管父亲语气有些偏激,可母亲的态度仍然坚定;实在犟不过母亲,父亲也不在多说什么,只能作罢。见父亲转身走向门口准备离开,禾娇姨快步追上去连忙叫住了他。“松亮!不要着急走诶,冬娇也是舍不得肚里的毛孩;你也不要气了,冬娇我会看到的;组里人来找我就带她去后山躲,快到中午了;你吃个饭在去哦。”禾娇姨字句中透露的语重心长;多少是安抚了父亲的情绪:“饭就不吃咯,店里还要事情要做,我就先下去了。姐!这么长时间都是你在服侍冬娇,太麻烦你了;后面那么多天还要你跟伯腉大家多劳心了,我就先回去了;在有什么事就麻烦你找人来说一声。”说罢,父亲便谢辞而去。

    在往后的几天里,日子却过的意外的平静;组里的人也没有在找上门来,母亲的大部分时间也依旧活动在后山;说不准在山的什么位置,基本上后山的深处都走了个遍。如今在我与母亲的闲聊时,我们也会不自主的聊向那几年的事情,我也问过母亲为什么当时事情已经把你逼到了绝境的情况下,你依旧要把我生下来;也相信我能生下来。她思量片刻语气平和的说:“那时候,我在外公家躲你,晚上在床上睡觉做梦;梦见了我的外婆,她从手里拿了几个鹅蛋给我,让我好好保管;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生下来。”“为什么?”母亲话中的疑惑使我迫切想知道答案。母亲呵呵一笑道:“为什么啊!因为你哥哥出生的时候,我也做过这样的梦。”听着母亲的回答,我先是呆滞,而后望向母亲,相视一笑。说来也奇怪,母亲的梦有时也真灵,关于我哥出生时的梦,我也问过母亲梦中的内容;说是在她生下我哥那阵子正在坐月子,她说梦见父亲的爷爷来到娘家要把我哥给抱回江家去;结果是一位小时候因为玩水而不小心溺亡的二姨出门去把我哥抢了回来;至此无论我哥之后在生什么病最后都能痊愈。相反,我的第二个姐姐就没那么幸运;因为一次急性肠炎而夭折。有时候我也替她感到不甘但却非常感谢她,如果不是她和另外四位哥哥姐姐;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所以我一直都觉得我是在替他们五个一起活着,一起感受这个世界;也连着他们的份一起孝敬父母,做他们没来得及做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有我开篇说的,我想留下些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的原因。

    谁曾想这短暂的宁静;却是恭候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在我出生的前一天;组里的人还是跑去了外公家里要人;领头的依旧是沙灰。“你们又来做什么?尿检不是去做了嘛,没大肚还要抓人;冬娇不在这里。”外公看着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也终于是没了好口气。听着外公说话的态度,本想抱着好好谈的心理处理这件事的沙灰,也转变了态度不屑的说道:“孕检上是没检出来;那我又不是瞎子,在饭店里我也亲眼看到的;大不大肚还看不出来,让冬娇明天之前去计划生育办公组里,组里的人亲自带她去做;在检出来没有我就不跑来找了;明天之内不去,我后天就带人来搬东西咯。”面对沙灰的霸道言论,外公也没跟他多说什么;随意敷衍后便把他们打发走了。傍晚待母亲回家,外公就在房间里等着她;听见外公的叫唤,母亲随即来到了房间坐下。在听到外公述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之后,母亲其实也已经料到了,这一天早晚会来。在这生死关头,母亲只能做出这个大胆的决定,就是称要人前把我生下来;哪怕可能会出现早产夭折的情况,母亲也愿意试一试。在和家人表达意图后;母亲决定第二天一早就绕山路去医院检查看看能不能打催产针。

    当天晚上,母亲说那是她最煎熬的一晚;彻夜难眠。次日天一亮;禾娇姨在锅里煮好了粥和自己做的粗粮馍,看着面前的食物,母亲也没有心思吃,禾娇姨只好打包一些带在路上吃。在禾娇姨的陪同下,两人绕了远远的山路快步走向医院 ;因为来的比较早,医院也没什么人;医生们也都还没有上班。母亲便坐在妇产科门口等着,大姨没闲着;帮忙在楼梯间接的位置把风。庆幸的是,今天在妇产科值班的是姚医生;她是我一个姨外婆的儿媳妇,虽说之前提到在计划生育组当主任的那个姨就是我这个姨外婆的女儿。可毕竟医者仁心,再加上都是做母亲的人;也都是亲人,在看到我母亲的情况后也愿意尽力帮忙。妇产科内,母亲坐在姚医生对面,先是问了母亲几个基本的问题,而后带到检查室检查后了解情况之后,姚医生的神情也略微凝重。办公室内的宁静让母亲的心也揪得慌;许久之后,姚医生终于开口严谨道:“你这肚子里的毛孩太小了,哪有的生呦?生下来也活不了;还是打掉去算了。”听着姚医生的话,母亲宛如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愣住了;随即又回过神来哀求道:“姚医生!求你想想办法让这个毛孩生下来,哪怕活不了也试试;要不我心里过意不去。”望着一脸憔悴的母亲,姚医生心里也知道此时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内心有多煎熬,叹了口气道:“那你中午吃过饭在来吧,我尽量帮你想办法保下来。”听到这句话,母亲像是听到希望一般;连连弯腰道谢。

    从医院出来,母亲也没有回去;而是一直躲在离医院不远的山里,让大姨在下面找个地方把风;因为组里每天都回派人来拿孕检,所以要等这波人走了之后才能下去;还好组里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大姨也都认识。临近中午;母亲就坐在山间的石头上吃着大姨早上从家里带来的粥和粗粮馍。在母亲用筷子拌粥时;忽然从碗底拌出一个剥了壳的鸡蛋,她先是呆滞一会儿,而后又抬头望向天边;那一刻,母亲更加坚定了要生下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决心。初夏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愈发变的浓烈;尽管有树荫遮挡;可还是湿透了母亲的上身的连衣裙。直到下午两点左右,母亲终于在山脚下望见大姨招手示意母亲下山。熬了那么久终于等到组里的人取完东西离开;两个马不停蹄的走进妇产科室,在反复确认母亲的意图后;姚医生和另一个助手王医生将母亲带进了妇产科的房间里给母亲打了催产针。随着时间的流逝;母亲心里的焦急感也在堆积,心里祈祷着药效能快一点到来;因为与焦急并行的还有危险。可越是着急想要的东西就来的越慢,望着空白的天花板,母亲的脑子也渐渐空白;可能是想的太多太杂,又或者什么也没去想。终于在经历了十个小时左右的等待,午夜十二点左右;母亲的肚子终于有了反应。抽疼感愈发明显,她右手捂着肚子缓缓站起身脚步略微沉重的从候产室里走出来;正在外面看着报告的姚医生看着面色有些难堪的母亲,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是不是要生了?”在得到母亲的回应后;姚医生急忙招呼王医生准备接生工作。值得庆幸的是整个生产过程都进行的非常顺利,在所有人将近两个小时的努力下,孩子终于出生了。可不同于其他婴儿哇哇大哭,这个孩子刚出生的哭声却小的几乎听不清只能发出“咦咦~”的哭声。姚医生看着手中的婴儿,先是诧异;而后表情渐渐凝重,先是清理好婴儿的身体,在用吸管将婴儿口腔里的羊水吸出来,最后是上称称重;整套流程都凸显出从业多年的专业。看了看称上砝码的重量,她将婴儿用毛巾裹好轻轻托起放到母亲旁边轻声说道:“是个小男孩,二斤三两重;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你自己看看吧。”听完姚医生的话,母亲转头看向自己沉淀了将近八个月的骨肉,不由的也吃了一惊。小男孩的头只有拳头大小;手脚的指与指之间还是连在一起犹如鸭掌一般;通体呈血红色半透明状甚至能看见身体的器官和筋脉;身形几乎就算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大小。但“咦咦~”的哭声却从没听过;母亲一想就知道是饿了,可当时的母亲身上还没有母乳。听着孩子的哭声,母亲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好在这个时候,大姨领着父亲从产室的门口走了进来。原来在母亲分娩时,大姨便连忙跑去找到了父亲。

    他们轻声走向床边,望向母亲身边的婴儿;乍一眼看还什么都没看到,小心掀开浴巾才望见里头身形小的可怜的孩子。如此模样的婴儿换作谁第一眼望去都会被惊住,听见婴儿“咦咦~”的哭声;父亲更是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还得是大姨反应过来知道孩子是饿了,但看到母亲没有给孩子喂奶也大概能猜到原因了。“你是不是没有奶喂啊,刚才我过来看到贾师傅的老婆水莲也刚生完儿子在住院部里,我过去给你讨点奶吃下;小毛毛都饿咯。”而后俯下身子慢慢抱起婴儿轻着脚朝外走去。看着半天说不上来话的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在僵硬许久之后还是轻声道:“怎么了你?看到儿子那么小被吓到了啊?”“说了让你不要生你不听,那么小的人生下来怎么养的活诶,干脆丢掉去算了!”听着父亲带有抱怨和嫌弃的言语,母亲也没跟着急眼而是心平气和的说道:“你放心!你还是照常做好你的事情,能不能养活他;我会来处理的。”轻轻的敲了敲病房的门,门缓缓的出现了一条缝;开门的是一位看上去年轻但很消瘦的男人,“呦!禾娇姐?有什么事情?”男人打眼一望很开认出了大姨,继而将门一并敞开迎大姨进来。大姨也不敢坐下有些含蓄向他们解释着此时的困境,哀求着他们夫妇俩能帮一把。水莲是个朴实心善的人,得知了这孩子艰难的遭遇,二话不说的伸手接了过来。眼瞅着孩子终于喝上了奶,大姨的心总算是定了下来;因为担心冬娇的身体,没顾得上休息转身又回到产室,刚要进门便听出了父亲与母亲的争论。几个快步走上前去同母亲一起反驳道:“不能丢 !这个小孩费了那么多心思生下来;丢掉去多可惜啊 !明天早上我就先抱回来,想办法给他找奶喝,这么小一个小毛毛头怎么狠得下心扔掉啊!”听着大姨如针尖般的这番话刺进父亲的心中,或许他也觉着自己说错了话,又或许是他认识到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也终于不敢在争论什么。在简单的给孩子充饥之后,大姨将自己事先带来的大姨裹住孩子的身体;抱在胸前轻晃着安抚婴儿睡去。而这个解救我燃眉之急的另一位母亲,说来也有缘;既是我之后最要好的几个朋友里贾新霖的母亲,在日后和他闲聊谈起这件事时,虽然没有直接道谢;但字句里却带着感激,如不是他早上一天出生在同一家医院,也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此刻,当我写到这里;虽然事情是从母亲口中得知,但是画面仍然在我心中泛起。尽管平常的感情并不是深厚的,可为了一个新生的初来乍到仍愿意竭尽所能的给予帮助;也许这就是人们看待生命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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