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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新岁,新桃换过旧符,人间又是新的一年。
立春,人间春雷滚滚,黄泉之内,新雨融融,我满了六百岁,春心萌动
换过一身新装,对镜梳妆,头发仿着人间少女的新式,细细挽了一个发髻,额头也贴上花黄,辞旧迎新。
一如我那曼殊沙华,亭亭立于一新盆之中。
那盆是人间新造,青瓷密色,衬得那曼殊沙华支支新绿,脉脉含情。
人间的雨丝飞进我的孟婆庄,凝于那一丛新绿之上,含情凝睇,想来,开花不远。
曼殊沙华边上,王小鹿淋得半脸湿透,苦道:“三七!你能不能给我遮一遮?”
我行出闺房,趴在楼梯上对王小鹿道:“头场春雨,长生说需得给这花淋一淋!”
那长生便悠悠然走去,推了窗子,为王小鹿遮了雨。
长生那日说常来看我,果然守信,自那日起,搁三岔五,便来黄泉瞧我,后来,索性搬了笔墨来,日日前来,为我画画。
目前大致画了有:楼台,亭榭,小溪,山野,大雁,乌龟,猴子,仙鹤,猫咪……
那些画我挂了满室,日日瞧着,或可抵一个人间。
有一副我甚为中意,画中一人,眼大如斗,威武雄壮,名为奥特曼。
特别喜欢,挂在墙头,看个不休,
但这些,这些,都没有长生好看,永远白衫黑发,一尘不染,身子一动,满室浓香,忍得我好苦。
仍恨不得一口吃了。
大概他也觉得危险,近日,便给我画起人间的美食来,绞尽脑汁,意图转移视线。
我趴在桌前,瞧着长生,一一为我殷勤介绍。
“此乃狮子楼逡巡酱,取鲜鱼嫩羊切碎,快炒而成,极其鲜美;这一副,西市有制豆沙,名为“灵沙臛”,便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糍糕,夹入灵沙臛做馅,再将这豆沙馅塑出花形,蒸出轻薄透亮,叫作“透花糍”;此一副乃“巨胜奴”以面搀蜜,入油锅炸制而成,面薄如纸,香脆非常,咬一口声动十里。”
长生说一件,展一副,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食品画。
我不为所动,只痴笑着瞧着他。
“我瞧着这些,也没你好吃。”
他说不上害羞还是害怕,往后挪挪身子,我又闻到一股浓香。
口水,哗哗流了出来。
长生伸出手,拿那雪白的袖子替我擦了擦口水,又从身后端出一只碧绿小碗,碗内盛着雪白酥酪。
“这是何物?”
他对我笑道:“应是山头千积雪,乍取东市新樱桃;此乃樱桃酪,取新樱桃和以新鲜羊酪,十分美味,是我亲手所制。”
说罢取了调羹递了过来,他一笑,我便酥了,哪还闻得出什么味道。
忽然想起阿香说的,便对他道:“阿香说,隆冬至春,你日日来,这样殷勤,定是别有所图……”
长生闻言便撅起嘴,嗔道:“我有甚么可图你?”
说着自己吃了一口:“真是美味至极!”
我瞧他似嗔还喜,眉目含情,香可鉴人,真真美不胜收。
一如这碗酥酪,粉白翠绿,娇嫩可爱。
是他亲手为我烹制呢!
便道:“要不,你给我吃一口!”
长生闻言,便舀了一勺,送于我的口内。
我活了六百年,第一次食人间之物,那酥酪入口,唯觉一片冰凉,没什么味道,试着咽下一口。
他殷殷瞧着我。
“合不合口?”
我点点头。
哪知那冰酪乍一下肚,在我腹内徒然转热,登时似火烧刀割,忍耐不得。
我捂住肚子,呻吟起来。
便闻王小鹿喊道:“糟了!我听鬼差说过,孟婆果不能食凡间之物!果真如此!”
腹内翻江倒海,我捂住肚肠,干呕几下。
长生急的手足无措,过来瞧我。
“都是我的缘故,觉得怎么样?可还难过。”
我看他难过,心下不忍,忍痛笑道:“虽然难过,也还撑得住——”
话没说完,腹内阵痛袭来,趁机贴在长生身上。
真是没用。
长生扶着我,不知所措,急的脸也黄了。
我只好道:“你且扶我上楼,我需得躺一躺,实在撑不住。”
长生扶我进入我的闺房,屋内凌乱,疏于打扫。我见他眉头皱了一皱。
忙大声呼痛,扑于床铺之上。
他便拿过被子替我盖上,只露出我一颗头。此时腹痛稍平,但我见他内疚,别有一番可爱。
尽力折腾起来,于那床铺之上滚来滚去,呼痛不止。
他果然自责,垂手立于床侧:“嗐!都怪我人蠢事多……”
我将声音放软。
“你莫自责,我目下虽然十分难过,时常我吃鬼吃撑了也是如此,睡一觉便好。”
说罢将被子扯到脖颈,只露出一颗头,瞪眼瞧着他,自觉十分乖巧。
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你这样难受,我如何不自责……你们孟婆,可有药食?”
时来运转,我忙接口道:“我阿娘常说,想吃什么,什么便是良药……”
长生笑骂我:“狗贼!是哪个说你憨?绕着弯子来吃我?”
“啊!啊,腹内如刀绞,真痛煞我了……呜呜呜……”
我大力呻吟,瞧他着急,起身踌躇片刻,方道:“那,那我若给你吃,我便死了……这我如何给你!”
我捂住肚子,哼哼唧唧。
他又道:“你之前讲过,吃一口便好?如何吃?吃哪里?”
“你先给我尝一尝也行的……”
“那如何尝?”
“我自小最爱吃鬼爪子,咬着有劲,有嚼头。”
便将他一直手拉了过来,他虽惴惴不安,眼下形式所迫,只得由了我。
我将长生的食指放入口中,瞧他如砧板上肉,闭目待我嚼,不由心中发笑。
我将他的手指放入口中,细细吸·允起来。
果然奇香满口。
他一愣,回过头,不看我。
我道:“你莫怕,如今不想吃你,你生的这样好看,需日日看着才开心,你与我画那一墙风物,也不及你好看,你转过来,再给我瞧瞧!我心里舒服,肚子便不疼了。”
他仍不转头,我见到他白细的脖颈上,一片红云燎起,烧至耳根。
秀色可餐,怎么不给我看?
“你转过来啊!给我瞧着!”
长生回过头,面如红布,啐我一口。
“你吃好了没有,好了罢!”
我趁机大吸两口,真想咬掉。
但他这样好看,我若吃了,残缺不全,如何是好。
抽不出手,他叹了一声,对我道:“你晓得吗,我幼时来黄泉那一遭,被你吓坏了,回去以后,常睡不稳,夜里梦见你,吓得尿床,被师兄弟嘲笑,师父责骂……”
是了,他小时候,我便见过他呢。
可我不知道他尿床,他还有师兄师弟,他十几年的人生,我所知甚少……
但我不求甚解,只求当下,他生的好看,味道香甜,我闭上眼,含着他的手指。
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