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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恺坐着看妙善在河边梳妆,她的身形倒映在水面上是那么美丽,连河中的游鱼都在争相触碰着她的影子。
妙善看他在发呆,故意用手一弹,把几点水星扫在他脸上。
郑恺小脸一红,然后厚着脸皮眨眨眼,不好意思地一笑,讪讪地道:“我们赶路吧,还有好几天的路要走呢。我真该雇辆马车的,你这么娇弱的身子,却要你走这么远的路。”
“我哪里娇弱啊?你别小看我。”妙善嗔怪道。自己可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飞天遁地,救苦救难,无所不能,哪里有那么娇气?
“我,我不是说你娇气……”
妙善偷偷笑了。他总是这么老实,有时候连玩笑话也听不出来。可这个男子确实是可以依托终身的人呢(郑恺……)。
“京城一定是个繁华似锦的地方吧?你这样带我回去,你爹娘能接受我这个乡下女子吗?”
“怎么会!京城的女子根本不能和你相比!”郑恺着急地叫起来。
妙善嫣然一笑,又问道:“你的家在京城的什么地方?”
“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
“什么?”妙善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郑恺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为什么一想到自己的家,脑子里就冒出这么几个字来?自己的家应该在京城槐树巷啊。
自己是个商人,去南方做生意认识了误入风尘的妙善,为她赎身用尽了身上的钱,现在正要带她回家见父母。
对,就是这样,而且像妙善这样才貌双全,性情温顺的女子,父母也会认可的。
不过……自己的父母应该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才对,为什么一想到父亲,出现在脑海中的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难道是自己的祖父?不对啊……
“凯,走吧。”
“噢。”郑恺连忙答应着。步行去京城还要好几天,他已经归心似箭了,要快点儿让父母见见妙善。对,就是这样……
……
“大胆凶徒,还不跪下!”
随着大堂上的一声大喝,一名衙役在孙兵腿弯儿处一踢,令他跪倒在地。当然,若是搁在以往,这家伙早已灰飞烟灭。不过这时候,情况却有所不同。
只见孙兵偷偷瞄了瞄大堂上端坐的官员,又看看持着刑杖分列两边的衙役,心里一阵混乱。
他想起自己是犯了罪才被关进了大牢,今天又被带到大堂受审。可是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堂下下跪何人?”官员开始威严地发问了。
“小人孙兵。”
“所犯何罪?”
“我……”孙兵努力想着,自己是一名浪荡江湖的混混儿,因为和父母大闹了一场才偷了家里的银子跑到京城,可是为什么会被关进牢里?……对了,“我,我砸了一家酒馆。”
“还有!”
“我……拒捕……”
“还有呢?”
“……”孙兵用力皱着眉,“打伤了官差?”
“哼,你岂止打伤了官差。你在拒捕顽抗之下,打死了一名官兵!”
“啊……我杀了人?”孙兵猛地抬起头来,又被一名衙役重重按了下去。
孙兵眯起眼睛回忆着,自己似乎杀过人,又似乎没有。“不过是杀个把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孙兵一惊,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杀人”!人是可以随便杀的吗?
“狂徒孙兵,闹事伤人,拒捕杀差,十恶不赦!本官判你杖责五十,秋后问斩!”官员大声宣判。
“问斩?!”听到这里孙兵猛地想站起来,却被几名衙役七手八脚地按住,举起板子狠狠打了下去。
疼痛刺激着孙兵的神经,却也让他更加迷茫。他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受这样的责罚,但同时又觉得自己不是那个人,不应该承担这一切。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被打!”上一秒刚想到的事情被他全部忘记,此刻孙兵觉得自己很冤枉啊。
“这个家伙骨头真硬,挨了五十大板竟然一声不吭。”
“当差这么久,这样的家伙我还是头一遭看见。如此倔强,难怪会闯下这么大的祸。”
两名衙役议论着,把已半昏迷的孙兵扔进了牢房。着地时肌肤上传来一阵巨痛,孙兵硬是咬着牙挨住了。
直到听着衙役们的脚步声去远,他才支撑着靠在牢房的灰土墙上半坐起来,过不多久就因疲劳、伤痛而沉沉地昏睡过去。
……
“你竟然带了个烟花女子回来,还要娶她为妻?”堂上坐着的父亲拍案而起。
“是的,请爹成全。”
“休想!你这个不肖之子,竟然还敢如此跟我说话!你……你是想气死我吗!”说着父亲手按胸口咳嗽起来。
旁边的中年妇人忙端了杯茶给他,也埋怨着:“恺子啊!,不怪你爹说你,你这孩子也……唉,我们郑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你怎么就看上这种女人了呢。”
妙善躲在郑恺身后,禁不住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出于气愤。郑家的人不会接受自己,这一点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只要郑恺是真心待自己,自己做妾侍媵婢都可以。
她已经准备好承受误会和怠慢,甚至于辱骂和刁难,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郑恺带着她刚刚走进门来,还没说几句话,两位老人的言语便无情地攻击过来,使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只能躲在郑恺的背后来逃避这一切。
郑恺皱着眉头,听着父母的斥责,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种种念头:“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他们的教训?对,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可是他们真的是我的父母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和我说话,连紫胤都没这样对待过我,他们凭什么?!紫胤?紫胤又是谁?父母又是什么……”
郑恺有种茫然的感觉。最近他总会生出些奇怪的念头,好像周围的一切全不是真的——家、父母,甚至包括自己的身份。自己如此荒诞可笑的念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用力摇摇头。
在父母滔滔不绝的话语中,郑恺悄悄向身后伸出了手,妙善轻轻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中。郑恺紧紧握住了南羽冰冷的手指,想给她一丝支撑,也想从她那里得到支持。现在对于郑恺而言,只有她是才真实的存在。
“总之一句话,立刻把这个下贱女人赶出门去,不然,我就当作没有你这个儿子!”父亲把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结束了训话。
“不!妙善不是下贱女子!我带她回来是为了娶她做我的妻子,我不会把她赶走的。”
郑恺看着父亲的眼睛说——他有种感觉,一直以来都是由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从没有让别人决定过(废话,超脱于天地之外的执法者,命运当然由自己来决定了!)。
“你,你这个畜生!你……你要气死我啊!”
“你怎么这样跟你爹说话!”母亲把矛头转向妙善身上,以免儿子受到责骂,“都是你这个狐狸精迷惑了我的儿子!我告诉你,最好死了这份心,像你这样的下贱女人,这辈子也别想进我们郑家的大门!”
“我不是……”妙善哽咽着,勉强说出了几个字。
“死贱人!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母亲说着便抬手要打妙善一个耳光。
“住手!”郑恺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腕。
“放开我!别拦着我!”
“叫你住手!”郑恺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哎哟哟……”母亲忍不住叫起痛来,抽出手腕后退了好几步,难以置信地指着郑恺颤声问,“你,你,竟然为了这个婊子向我动手?我是你的亲娘啊,竟然比不上这下贱女人!”
“不,你不是我娘!”郑恺大声道,“我没有父母!我根本不曾有过父母!我不管你们是谁,可你们不可能是我的父母!”他此时已经可以确信这一点了。
“恺,别为我……”
郑恺制止了妙善的话,向着那对男女大声喊道:“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会回事,可我知道你们全是假的,给我滚开!”
……
孙兵的伤势本来就不轻,再加上根本没有得到过任何治疗,因而越来越严重了。他却不肯躺在各种虫子爬来爬去的草铺上,而是倔强地靠着墙坐着,脸上还是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
“这种小伤打个坐就好了……”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反正这几天他一直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喂,吃饭了。”牢头敲打着铁栏杆,把一个窝头和半碗菜汤放在门口,一边咕哝着,“你小子还挺能活的。可人家说得明明白白的,一定要在牢里要你的命,早死了反而少受些活罪。”
孙兵笑了。他知道,是那个死掉士兵的家人想要自己的命,所以这几天无论是牢头还是官差总是借机折磨自己,一定要治自己于死地。
不过孙兵并不在乎这些。
他用手捏着窝头,一小块一小块地乱丢着,嘟囔着:“这种东西怎么吃啊。我想吃龙虾、牛排,喝白兰地、威士忌……我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端起菜汤闻了闻,皱着鼻子说,“这是什么啊,还不如小包子煮的‘猪食’。”
“小包子……”他抬头看着窗外一家店铺里热腾腾的肉包子,“好香的包子啊!要是我的小包子在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让师傅饿肚子的!哎……”他长叹了口气,肚子实在是饿了。看看手中的馒头,实在是吃不下。继续扳成小块,一点一点的丢掉。
“想我堂堂的执法者之王,竟然混到了蹲大狱的地步!……执法者是什么东东啊!好熟悉啊。”孙兵一边丢着馒头,一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