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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854年,6月,罗斯维尔以西,红叶丘陵以东,边境省份东岭省。省会阿布莫泽。
东岭省行政长官亚罗·罗斯站在行政长官官邸的三楼,看着外面游行的群众,皱着眉头。东岭省警察局局长布兰德利·兰宁站在他身旁,小声的汇报着。
“这次聚会是东岭省农会和工会联合发起的,目的正如您所见,要求并入爱莲娜。我们目前的调查结果,还查不到有爱莲娜反侦查局的人牵涉其中,但是,大家都在怀疑——”
“怀疑是没有用的”,亚罗·罗斯轻声叹气,脸上的皱纹更加浓密了。从恩斯潘省的行政长官调到东岭省,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摆脱爱莲娜,却没想到只是几年的功夫,这个当初只有一片小小领地的势力已经成长成了随时可以吞并旧安肯瑞因的庞然大物。
“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和上面解释,怎么和下面这些人解释。陛下从政以来,解兵卸甲、放马南山,除了保留了东部冰河防线的军队和近卫军以外,整个中西部地区只保留了两个军团的治安力量,甚至都不再装备蒸汽大炮这样的重武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根本没可能和西面对抗,更不可能像曾经的弗恩第三共和国一样,对这些游行的百姓和群众动刀动枪。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安抚他们。”
“安抚他们,可是又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那怎么办?”
布兰德利·兰宁摸着嘴唇上的小胡须,小心翼翼的措辞。他曾经是黛西·理查森创办的共产主义小组的一员,却因为政府对共产主义的严查放弃了信仰,回到了自己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在从罗斯维尔大学毕业后,他的父亲给他安排了东岭省警察局局长的位置,让他安心工作。以他的年龄,负责一省警察工作本就让人嫉妒,现在工作遇到了困难,他更要小心翼翼,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们要的,无非是涨工资、多休假,提供更好的社保,降低赋税这些。他们总是拿这些和爱莲娜的人比,却不知道我们根本没有爱莲娜的经济实力。我省向爱莲娜出口的毛纺品价格便宜,进口的蒸汽设备却很贵。爱莲娜还一定要以他们的女神币结算,这里面的收支差额,可不是那么好弥补的。”
“不然我抓他们几个,吓一下,怎么样?”
布兰德利尝试着出主意。之前的几次群众运动,大多都是这个套路,群众们聚集游行,长官们谈判表态,如果不行,就动用警察局,一抓了事,从目前的情况看,这套方法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嗯,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我会让人去跟他们谈谈,实在不行,也没有别的办法。”
亚罗·罗斯起身,离开了阳台。现在整个安肯瑞因的行政长官都不好做,虽然新皇帝和贵族议会通过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包括废除农奴制、提高工人待遇等,但是各地的习惯和传统不是一时间可以打破的。安肯瑞因中部,农田稠密,可以新开垦的田地非常有限。而在东部,天气寒冷,土地贫瘠,没有多少人愿意过去。被解放了的农奴虽然有了自由身份,但是却很少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安肯瑞因的统治是建立在大地主和贵族阶级之上的,这个统治结构决定了安肯瑞因不可能像爱莲娜一样打土豪分田地。而没有新增的田地,得到了自由身份的农奴无处可去,只能和原先的雇主签订长期或者短期的帮工合同,成为事实上的佃农。虽然作为佃农,他们的生活比起之前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但是比起他们的邻居,待遇还是差出很多的。
至于工人,爱莲娜的计划经济和全民福利体系,基于他们非常有竞争力的蒸汽设备出口,运转的非常良好。而安肯瑞因的工人,却不得不和企业家进行痛苦的博弈,他们待遇的每一分提高,都意味着企业家收入的下降。每一次斗争的过程都无比艰难,而每一次取得的进步,都微乎其微。同样,他们的生活虽然比起原来好了很多,但是比起爱莲娜,特别是刚刚加入爱莲娜的西岭省的工人同胞,生活在红叶丘陵以东的工人们,对自己的处境同样不满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工人和农民们的诉求渐渐的会合起来,形成了一股合力。他们希望并入爱莲娜,享受爱莲娜的待遇。而至于主义,在他们看来,能让日子变得更好的,就是好的主义。爱莲娜的共产主义,显然比现在安肯瑞因的半资本主义状态要好。
“都给我安静!!!!谁他妈的再乱动,老子统统抓回去关起来!听到没有?!”
警察局长布兰德利·兰宁站在行政长官官邸西侧的一栋二层小楼上,看着自己的手下推开人群。他们大都背着旧式的蒸汽步枪,戴着头盔,拿着盾牌。而在他们对面的群众,手里除了高举着的宣传标语,就只剩下嘹亮的口号。冲入人群的警察像进入羊群的狮子,在街道上推出了大片的空地。不少游行的人们开始散去,可更多游行的人们,反而逆着警察的方向上前。他们手拉手结成人墙,和警察们推搡、对骂,却始终不肯放弃自己的主张。
“这个世界上,愿意发起革命的往往有两种人,第一种人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不革命就没有饭吃,不革命就会死。第二种人衣食无忧,但是他们知道革命是对的事情,是正确的事情,所以他们会去推动革命。而在我们看来,这两种人都是革命的动力和来源,但是,也必须区分对待。不革命就会死的人,往往革命的意志就会更加坚定——”
不知为何,布兰德利回忆起了五年前,他和加斯滕斯一起讨论某个问题的时候,加斯滕斯的话。时间过了这么久,当初在一个教室讨论问题的人,人生却已经有了巨大的差别。到了现在,布兰德利已经忘记了很多当初共产主义小组的细节,却仍然还记得加斯滕斯的话。
不是革命选择人民,而是人民选择革命。
街道上更加吵闹了,布兰德利揉揉眼睛,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枪声。他的心里一紧,连忙看去,却发现街道上已经乱成了一团。有人在跑,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攻击警察,有人在躲避子弹。哭喊声、怒骂声,枪声混在一起,把这场游行推向了无法控制的高潮。
“局长,打起来了,怎么办!”
随从推门而入,面色慌张。布兰德利愣了愣神,给出了答案。
“控制秩序,既然已经开枪,不要犹豫,把他们的反弹压下去!如果道理讲不通,那就用鲜血来上课!”
下命令的布兰德利无意之间忘记了一个小小的事实。他刚刚使用的后半句话,同样来自于加斯滕斯。不管他愿不愿意,那个人都已经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了不可改变、不可抗拒的阴影,伴随一生。
身为警察局长,布兰德利的命令还是好使的,很快,街道上的枪声密集了起来,人群开始像潮水一样退去,留下了一地尸首和伤员。荷枪实弹的警察们开始清扫街道,抓捕肇事者,刚刚还满是游行百姓的街道,在一瞬间变的冷清异常。
站在小楼阳台上的布兰德利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听着那些躺在地上的伤员们的呻吟,看着那些瑟缩在角落里,流连不去的百姓,心里隐隐的有些紧张。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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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吉布森刚推开贵族议事会和平大厅的大门,就听到了激烈的争论声。他回头示意想要帮自己开门的仆从回到位置,反身关上了门。主持会议的杜勒·康顿看到了他,站起身行礼,也带着其他人一起行礼。
“陛下。”
“陛下。”
加里·吉布森点点头,环顾四周。宪政合约签订之后,割让了红叶丘陵以西六个省份的安肯瑞因元气大伤,原先贵族议会的七大公虽然还在,但是有资格发言和决定事情的,却只剩下了四个声音。主持会议的杜勒·康顿,领地在罗斯维尔以南,势力仍存。法师塔三巨头行动一致,资本势力雄厚。崖堡大公爵兰尼·杜邦太尔的领地在东侧沿海,曾经是罗宁格的邻居,查理·罗宁叛乱之后逃到了罗斯维尔,罗宁格叛乱平息后,就又找回了自己的大部分领地。冰河湾大公爵皮埃尔·托莱达诺的领地在极北之地,拥有一座一年冰封九个月的出海口,故而被称作冰河湾大公爵。这些人,还有金狮大公爵亨利·克拉弗林,铜盾大公爵登巴赫·勒布伦,九叶大公爵毕斯卡·阿雷斯特,白翼鹰大公爵卡亚特·博耶,就是现在贵族议会的全部成员。
“各位”,加里·吉布森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贵族议会十名议员,加上他的一票刚好十一票。不论何时,这间巨大会议室的首席,永远都为他留着。
“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各位对阿布莫泽的事件怎么看,如何处理?”
“我们正在讨论,大家的意见有些分歧。法师塔的各位认为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一定要严惩,主谋要公开审判、公开处刑。所有被杀、被伤的百姓都要得到赔偿,平息百姓的怒火,缓和社会矛盾。”
“你说有分歧,那分歧是什么?”,加里·吉布森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着所有的议员。虽然他是安肯瑞因历史上权力最小的皇帝,但是他上任以来推广的几项政策,都得到了很好的反响,贵族议会的诸位议员对他还是很尊重的。
“我们觉得,东岭省的形势并不好,独立游行这不是第一次了。如果这么惯着,早晚要出事。”
杜勒·康顿看了看崖堡大公爵兰尼·杜邦太尔,继续说道,“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我们认为,爱莲娜在东岭省的历次游行中肯定有助力。他们想吃掉东岭省,逼迫我们迁都。这是蚕食计划,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们拿什么不让他们得逞?”
加里·吉布森摊开手,“三年前我们就定下了政策,军备对抗没有成果,只会拉大两国经济差距。这三年,我们放弃军备投入,发展民生,经济起色不少。如果重新扩军,先不说能不能对抗爱莲娜现在的军队,就说我们自己,愿不愿意回到节衣缩食打仗的时候,也不一定吧?”
几位议员看着加里·吉布森,沉默着。
“好吧,我知道你们自己私底下都在储备军队,以防不时之需。国家军力的衰弱意味着地方军备的崛起。除了法师塔我不太清楚,其他的三位大公爵,手下的兵怕有三十多万了吧?你们从阿朗特帝国购买的荆棘鸟蒸汽步枪,也装备的差不多了吧?怎么,觉得手臂粗了,可以和爱莲娜一较高下了?”
加里·吉布森所说的,并非什么高度机密的内容。在场的人都知道各自的小九九,只不过都心照不宣。皇权的衰弱意味着权力集中制的衰弱,各个大公爵的蓄兵行为正在事实上分裂着安肯瑞因共和国。可是,当加里·吉布森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时候,所有人,还是不想承认。
“好吧,我知道你们不想承认,不过事情就是这样,否认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你们觉得靠从阿郎特帝国购买的那些武器,能打败爱莲娜,那你们随便。如果你们觉得不行,那最好想一想,如何不给爱莲娜深度介入东岭省的借口。我想,你们不会不知道,我们的这位好邻居,号称一切都为了工人和农民着想的加斯滕斯,在心里有多想把我们这一半,也收到他们的版图中。”
“陛下”,罗布·赫德兰轻轻行礼,“对抗并非唯一的选择,就像您所说的,也许合作,更有利于我们的发展。毕竟,爱莲娜也没有完全封死企业和公司的发展。只要我们不涉及重工业、装备制造业,他们也是允许中小规模的轻工业企业家存在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放弃现在的大资本家的身份,去当一个小企业主?”
加里·吉布森看着罗布·赫德兰,声音不大,语气平淡。可他的问题,却让所有人都重新意识到了他们的现状。
立志消灭资本家的爱莲娜,和他们这些贵族、军阀和资本家,天生就不可能共存。那么,剩下的选择,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