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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铁蒺藜威力的理解,他们又统统被刷新了一次。唐见心一只手五根指头,每根指头居然都粘了一颗——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弹指之间,纷纷射出。劲力之强,应该出于事先装了机括。
程倚天直觉去拉萧三郎,但是萧三郎已经抱住蓝凤儿。梅晓蝶匆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程倚天只好拉住楚清幽的手,身若轻烟,飞逝出老远。
二十枚小蒺藜炸出来。
躲在树后的梅晓蝶还是被射中两下。萧三郎把蓝凤儿紧紧搂在怀中,十八枚小蒺藜无一落空,竟全部射入他身体。
温热的血花一样开放在蓝凤儿的身上。
反手拥抱住萧三郎,蓝凤儿提高了喑哑的嗓音,失声道:“三哥、三哥!”
欲趁胜追击,唐见心又掏出十个铁蒺藜。程倚天动在先,抢在铁蒺藜出手之前,已经逼近他。隔着三丈,一掌拍出。掌风袭体,唐见心下意识凝神,正要发射暗器的手便停顿住。程倚天倏忽便至,下手不轻,一掌打在唐见心肩头之上。唐见心被打飞,乾劲刚猛,波及他的内脏,唐见心后背着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半晌直起身,喉咙一甜,一大口鲜血吐在地上。
江南十六堂的人无一人是程倚天对手。
姬扬的短刀未过三招,便被从一边将两只手的手腕一起切中。坤劲虚托,柔若无物。姬扬正愣神间,乾劲汹涌而出。别人眼里,好好站着的平江堂主一眨眼飞到天上。
龙口堂堂主魏驰敬、紫苏堂堂主陆延旭、清河堂堂主晁仲先后被击倒。
将萧三郎从蓝凤儿怀里抱过来,程倚天短促有力命令:“走!”梅晓蝶忍着背上的疼痛,楚清幽惊慌失措跟着。他们一行一起躲避入黑松林。
唐见心肺部受伤,一用力便不停咳嗽。
唐见雄拿出个药瓶,倒出颗碧绿晶莹的药丸来喂他吃。
唐见心一边嚼药丸,一边忍着咳嗽说话:“咳咳,那个死家伙,咳咳,让我知道他到底是谁,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姬扬摔了个四脚朝天,内伤倒是不重。捡起两把短刀走过来,短刀入鞘,他轻轻拱手:“多谢公子适才搭救之恩!”平摊双手,又注目唐见心。
唐见心正气急着,知道他想什么,偏偏扭过头不搭理。
唐见雄说:“四弟,你的鹿皮囊里,春风膏还有不少吧?”
唐见心没好气:“本来都有。现在没了。”头扭得更转过去些,“自打你偷偷去帮凤凰教那个落荒而逃的丫头,春风膏和翡翠香肌露便全被我丢了。”
唐见雄偷眼瞅瞅姬扬等人,俊俏的脸微微一红。姬扬看看他们俩,又想想“烟雨断肠丝”和“铁蒺藜”的情状,大差不差猜到他们的身份。
“两位,”姬扬问兄弟俩,“二位可是姓唐?”
唐见心抢在唐见雄前面回答:“和你半块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满脸满手的牛毛针,肌肉瘙痒,十分难过,姬扬却还是笑起来:“我等在楚地,甚少和川蜀的唐门交往。不过,天下正道是一家,两位唐公子既然刚刚射杀了凤凰教的妖物,救了在下以及兄弟们。这射杀金线蛇的余祸——”这回一躬到底,“恳请唐公子慈悲以解之。”
面子给足了,唐见心拿捏着架子,态度不得不松动。他两只黑黢黢的眼珠在大眼眶里转了又转,甩开唐见雄,然后道:“姬扬堂主?”
姬扬应声。
“我要找一个人,你得帮我。”
“但听公子差遣。”
人家这么爽快,唐见心觉得:自己再不松口,那就着实有损唐门高贵的门风。也掏出一个珐琅盒来。这珐琅盒和之前程倚天带进荣昌客栈的相比,颜色为橘黄色,图案是草绿色的花草,仅此不一样而已。抽屉分上下层,第一层是粉红色的膏体。“春风拂面,温暖柔软”之意,所以叫“春风膏”。
春风膏软化断肠丝的倒刺,三个时辰后,唐见心用他的金钢磁将牛毛针吸出。金钢磁磁性强于寻常磁石百倍,走一趟便可。然后再给姬扬等人敷上翡翠香肌露。这翡翠香肌露连着敷,一日三次,三日,肌肤就会完全恢复,细腻柔嫩只会胜于从前。
再说程倚天一行,先是要避开唐家兄弟,后来,萧三郎血流如注,始终不止。程倚天不得不拜托楚清幽,在莲花宫找地方给他们暂歇。
肖静虹迁居湘西,这儿的房子大部分都闲置下来。他们最后来到一处,粉墙高起,门楼巍峨,上面三个大字“锦怡馆”还很新。
推开门,楚清幽让程倚天先将萧三郎抱进去。里面一栋主体三层附属左右各两层的高楼,程倚天将萧三郎抱进去后,直接在主屋卧室找床将他放下。
萧三郎神志有些恍惚,但是,他还是努力告诉程倚天:“替我下针。”穴道,程倚天都熟。楚清幽去药库寻找,找来一盒子金针。程倚天按照萧三郎的吩咐,选择尺寸合适的,瞅准了,一一刺下去。
“汩汩”流个不停的血,流速明显减缓。
“软金膏。”
程倚天将先前他给自己的一个木盒子拿出来。散发着好闻味道的暗香木,紫红色的木质沉稳大气。蓝姑站在一旁,看得专注。只见盒子打开,里面是大半盒淡黄色柔滑的膏体。只有一丝雅致的梨花香。
蓝姑的眼睛猛然湿润。
程倚天聚精会神用桃木条挑软膏,涂在每一颗小蒺藜露在皮肤外面的尾端尖刺上。等最末端软化之后,继续涂,一直涂到铁蒺藜变成一根“面”蒺藜。用钳子夹住末端,轻轻一提,小蒺藜一个一个被拔出来。
十八个坑洞,程倚天都仔仔细细敷上最好的金疮药。
拔了金针,血也不流。程倚天这才松了口气。
梅晓蝶问楚清幽:“有什么吃的吗?”
楚清幽并不十分情愿听她的话。可是,一再奔波,天色也已经暗下来,自己也饿得肚子“咕咕”叫。
楚清幽这才对梅晓蝶说:“跟我来。”锦怡馆有小厨房,厨房里有米,还有面。梅晓蝶手脚很勤快,洗米煮粥,又和了一盆面,摘出一笼面团,热水锅上蒸熟。一个时辰之后,油灯如豆,楚清幽、程倚天、梅晓蝶三人团座,桌上放着清粥,还有蒸好了的热气腾腾的大胖白面馒头。
楚清幽拿了一个馒头,游目四顾,问:“蓝姑呢?”
程倚天斜瞥她一眼:“待会儿梅姑娘会把吃的送到房间里。”
“不会吧!”楚清幽禁不住怪笑,“留那个丑八怪照顾萧三爷?”刚说到这儿,发现对面两个人面色皆不善。
梅晓蝶厌恶她说这话,她可以理解。
可程倚天什么时候和梅晓蝶师徒关系这么好?
喝粥、吃馒头,祭完五脏庙,程倚天拿来一个托盘,拾掇了两碗稀饭和一盘馒头。
梅晓蝶端着,送到卧室里去。
程倚天精神很好,闲来无事,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这儿的结构、陈设全看一遍。
想想,以前也到过这个地方,没进来而已。按照当时莲花宫里的情形,他也看出来:“这儿是你原本居住的地方,对不对?”
楚清幽随口应了一声。
他又道:“此次到洪州,大概除了你之外,莲花宫主还是派出了其他人。”顿了顿,加注解,“不然,也不会和我们一起这么长时间,没有半个人出来找你。”
楚清幽冷笑道:“我到这儿,不就等于回家了吗?”
程倚天“噢”了一声,思忖片刻,接着又道:“莲花宫最大的房子就濯水殿,对吧?那儿此时此刻应该有人住在那儿。不是莲花宫主,也不是你,那就该是个能够取代原有五色侍女的出色女子。”手指摩挲着下巴,放下后看着她说,“你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猜一猜,云杉走了,华淑琪被送进靖王府,实际上和莲花宫关系不再密切,周碧莹刚遭唐见心毒手,冷香儿——”
如同梅晓蝶在意蓝姑,而他在意萧三郎,当他忽然提到“冷香儿”三个字时,楚清幽的表情也蓦然冰冷起来。
这是为心加一层防护后,人外在最直接的表现。
程倚天刹住话头。
楚清幽则躲开他的逼视。
程倚天心微微一动,丢开这个话题,直接说重点:“人多有时候也不好,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好好的上下级关系凭空多出许多龃龉来。当年我刚认识梦氏姐妹那会儿,梦瑶仙、梦沉仙就百般不愿意玉雪笙夺取她们的风头。而肖静虹宫主也不想自己的手下越过自己的权利。至于连云山上么——”
楚清幽趁他顿住不说的空档,冷冷接上来:“肖静虹根本没想到居然有人会那样公然拆她的台。”
“肖静虹?”程倚天反问。
楚清幽脸颊发赤,有些紧张。可是,夜深人静,此时此地,除了他们和屋子里面的人,没有一个莲花宫的耳目。
“说就说了,是肖静虹!”楚清幽豁出去道,“名字起了,本来就给人叫。”
“可我听说——”
“她把我当成女儿?”
“嗯!”程倚天点头。
“嗤——”楚清幽控制不住自己冷笑起来。笑得很无奈,笑容又极勉强。她带着非常复杂的情绪对程倚天说:“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在很久以前,狼山县大青山脚下有一家农户,夫妇俩男耕女织,虽然不很富裕,但是日子还算开心、满足。有一天,女主人给男主人生了一个女儿,男主人非常高兴。第二年末,他们的二女儿也出生了,这更让夫妻俩认为日子到了几乎要开花的好时候。但是,好景不长,有一天,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随意,头发乱蓬蓬的,最为醒目的是,他的脸上不知怎的,竟然有三横三纵六条疮疤。’
“他要夫妇俩的小女儿,后来看到大女儿更乖,更好看些,干脆将两个女儿一起抱走。这两个女孩被带到一个很富裕的家庭里。这个富裕的家庭,主人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子,她先是被大女儿乖巧的模样吸引,然后连小女儿一起收下。她开始抚养她们,将大女儿当作亲生女儿的同时,又陆陆续续搜集了其他年幼的小孩,然后委派其他人将这些孩子同小女儿一起专门培养。”
程倚天定定地看她。
她问:“听出来大女儿是谁?小女儿是谁了吗?”
程倚天淡淡道:“我只听出,富裕家庭的女子应该就是莲花宫主肖静虹。”
“肖静虹当我是她的女儿,那只是‘当作’,实际上,真女儿和假女儿之间,就连眼神的交流,差别也很大。”看看程倚天,对方的表情多有怀疑。她便说:“你不相信我?”
程倚天道:“如你所说,大女儿离家至多两岁,而小女儿刚生不久。这故事,一开始是谁讲的呢?”
“我在莲花宫一呆就是二十年,莲花宫有多少过去,我会不知道?”楚清幽说到这儿,语气很冷,“也有赖于肖宫主对我不薄多年,可是……”她突然止住话语,放在身体两边的手紧紧捏成拳。
“这次肖宫主派着和你一起前来的,到底是谁呢?”为了不让气氛一再沉闷下去,程倚天还是连忙把话圈回去。
“说起来,应该是有当年玉雪笙的柔美和梦氏姐妹的妖娆,可惜,肖静虹拼命想找一个有紫箭那般美貌的人,到头来求而不得,只好穿了一身白衣,搭了一条紫色绣蓝草花的披帛。肩头上缝一朵黄蕊红莲。”
“五种颜色全齐了!”
“一个人占了五个位子——就和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本是叫人十分郁闷的事,这会儿,她一五一十说起来,竟然没先前那边抑郁难受。看着长身玉立、风采出众的他,楚清幽一双美艳的眼睛柔光浮现。
“倚天哥哥——”她媚声叫,“这锦怡馆如果一直并没有什么人住,那么,我可是能找出好茶叶来。”奔出正屋去,到隔壁,推开一扇门,里面茶桌茶凳齐全,原来是间茶室。
楚清幽当真找出一包巴山雀舌来,也不嫌烦,烹出两杯茶。递一杯给程倚天,自己留一杯,两个人坐在月色里,楚清幽说:“刚刚吃得好饱,现在就陪我喝一杯茶吧。”
程倚天说:“我不会和女孩子闲聊。”
“是吗?”楚清幽眼睛弯弯,绽放出热烈一笑。“说说你的小时候吧,”她对程倚天说,“也从一生下来说起。你会不会也是谁从亲生父母那里抱过来呢?”
“怎么会?”程倚天微笑驳斥,“我父亲程怀钧,就是岳州人。”
“人这一生,会有许许多多的秘密,你本身并不知道。”
“但是我的身世,不用怀疑。”
“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是谁呢?”
“杨昱!”
“噢——”楚清幽感叹一声,“江湖人称‘快剑。”
“没错。”
“因为你吧?”说着说着,她已媚眼如丝。
程倚天想想,自己除了义父,并无任何和武林相关的人脉。可是,自己就是学成了乾元混天功,连本来只会是一个小书童的杨昱,现在都成了在江湖上扬名的“快剑”!
许是命运造化,他就该这样活着。
但是,他又止不住顺着楚清幽的话浮想联翩。
他当然不相信,楚清幽本来就是为了和他套近乎,所以随便在讲。他姓程,父亲就是岳州首富程怀钧,这点绝没有错。母亲叫柳亦如,连还健在的奶奶、两位叔叔,谁都没有告诉过他:他其实并非程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