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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金陵那日,天有些凉。孟秋苓骑马时不时咳嗽,孟神山便同肖天雪商量,让肖天雪陪孟秋苓一起,弃马乘车。原以为孟秋苓很快便好,不想渡江之后,咳嗽倒是严重起来。过黄河那天,孟秋苓吐出一口血在甲板上,慌得肖天雪当场没晕过去。
刚上岸,一名乞丐送给孟神山一封信。信封上留有“晚辈秋慕华奉上”的字样,孟神山看了之后,连忙抽出信纸,打开
那时候早已离开中原的秋慕华,在信中告诉孟神山:“七丈原颂香雅居之宴,藏祸颇深。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柳夫人想要要置在下于死地后,再取白少侠以及孟小姐的性命,实际上,当所有人目光聚集于三十年陈酿杏花酒时,我们的杯子上,都已涂上剧毒药物。鄙师弟宋濂中毒毒发,鄙师妹未曾碰杯,才幸而无恙。飞鸽询问过白少侠,他和在下都未曾中招,想来在下练了几年剑,痴长些内力,白少侠若水功深厚。秋苓是我们当中第二个需要注意的人,如果咳嗽剧烈乃至吐血,便是那日之事导致。在下托丐帮弟子寻访主使者,如今已在浙江,门主得信之日,便是前来和在下回合之始。”
整整三张纸,写得洋洋洒洒,孟神山一目十行,看得双手抖若筛糠。
他想到离开太原前一天,柳茜儿在那间屋子里面对他嘶呼:“孟神山,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以他那时所掌握的一切,根本就没把柳茜儿这样的威胁放在心里。
柳茜儿,什么都没有的这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夺走她所憎恨人性命的恶念!
秋苓她,到底还是要折于她的手上吗?
肖天雪匆匆看了信笺,对他说:“按照这位秋少侠的话,你赶快去浙江吧。”
“天雪,我……”孟神山知道此事势在必行,可是,不知道怎的,想到刚刚找回天雪,马上就要再去柳茜儿身边,他堂堂一个九尺男儿,竟然忍不住心慌。
好像秋苓中毒这件事情从来就没在他预料之内,他突然就对未卜的前程充满疑惑,充满敬畏。
肖天雪眼噙热泪:“就算让我失去一切,秋苓也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你快去吧!”
孟神山万般无奈,让前来接应的人把她和孟秋苓先带回玄门。
玄门里面,老夫人早已准备好一切,肖天雪到达后,面对的是中门大开、众人列队迎接的隆重大礼。老夫人挽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媳妇儿,欢喜激动之心,那就别提了。只是,孟秋苓中毒一事,破坏了本该持续的喜庆。老夫人一边痛骂柳茜儿心思歹毒,一边派人立即去北医门。
吴招风老得受不了快马颠簸之苦,来玄门的,是他的一个孙儿,叫吴青珽。吴青珽为孟秋苓把脉,站起来回老夫人:“此乃逐步渗透肌理的慢性药物,毒性凶猛之极。”
“可有解吗?”
“十日之内可用熏蒸法解之,一个月后可导入新鲜血液,大量冲洗,随后再行熏蒸。如今,孟小姐去金陵,小住之后,又回来,前前后后两个月都不止,毒性已渗至骨头,除非有解药,否则,无力可解!”
“那你就配解药啊。”老太太就快急死了。
吴青珽重重叹了一口气:“世上每一种药,哪怕毒成断肠草,都有压制的克星。可是,如果同时有两种、甚至很多种药交杂在一起,解药的配置,就会难上加难。需知,是药三分毒,不同的解药配在一起,可能产生新的毒素那也是极正常的事。而这,还是在毒药的成分都十分明朗时我必须面对的困难。”
“现在,就是你,也看不出我的孙女儿中了那些毒吗?”
吴青珽脸色凝重,点了点头:“恶毒至极的百草枯魂散,糅合了近七十多种毒物方才调配而出。慢性毒药里面,算得上巅峰之作,就是顾中旗叔父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无能为力。”
骆浚清、韩梦瑶都在场,骆浚清知道顾中旗是谁,韩梦瑶听不懂。韩梦瑶轻轻问丈夫:“谁是顾中旗?”
“南医门萧圣女的丈夫。”
“噢,”韩梦瑶似懂非懂,追问,“那又有什么特别?”
骆浚清瞥了她一眼,过了会儿才更加低声告诉她:“萧姓祖上曾出过‘毒尊’,用毒一道,全江湖她家认了第二,没人再认第一。”
“这样啊……”韩梦瑶捂着嘴巴轻轻道:“那秋苓她,不就是没指望了?”边说,同情的目光边向肖天雪瞧去。
可怜的肖天雪,这会儿哭得都快支撑不住,不是丫鬟们扶着,早就倒地晕厥。
再说杭州,西湖之上,一条画舫正在随波逐流。曾经庆春楼的老板娘柳碧云,和已然放弃中原地盘的黑枭帮帮主吴月亭,正在船头对酌。
有人来报:“帮主,前玄门门主夫人求见。”
柳碧云闻言,极为不快,但又偏偏免不了无奈,已露老态的脸上还掠过一丝内疚,放下酒杯,瞧了瞧吴月亭。
吴月亭想了想,说:“让她来吧。”
须臾之后,柳茜儿上船,来到面前。将近两个月没见,从前高贵的玄门门主夫人,已然潦倒得好像一名普通的妇女。只见她穿着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粗布衣裳,头上只有荆钗,包了一块蓝底白花的布,才使得凌乱的头发不至于随便乱飞。这西湖的秋景,柳丝轻拂,水光潋滟,反衬出她一张憔悴的脸儿灰败不堪。
柳碧云、吴月亭都还没说话,柳茜儿跪倒在柳碧云面前道:“娘,请你再收下我吧,虽然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但是我还有我的好处,我的儿子还在玄门,玄门没有第二个少门主,以后他做了玄门门主,我还是玄门的老夫人。到那时,我必然还可以让你和帮主,得到你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所以呢?”
“所以,”柳茜儿直起上半身,眼睛里冒出希冀,“请你收留我。”
“收留你?”柳碧云笑起来,“我有没有听错,你一个被孟神山亲手休掉的女人,江湖之大,哪个还有这个胆子收留你?”顿了顿,低下头,“修罗教都已经败啦。”柳碧云好心提醒她,“皇甫星在南方享有盛名,南北名宿相遇,他居然一下子就死在了孟神山手下。你那个前丈夫,声望到达了何种程度?你成了他的弃子,别说收留你了,此时此刻你问遍所有的人,看还有没有敢再靠近你的?”
“可我的儿子……“
“你那个儿子,什么时候从孟秋苓那个丫头手里夺走墨玉令再说吧。“
“娘!“
“我难道说错了吗?”柳碧云步步为营,寸步不让。
柳茜儿禁不住拉下脸:“娘忘了,我是怎样一步一步才被逼着离开那个江湖人无不瞩目的门主夫人之位的吗?不是为了黑枭帮,神山怎么可能舍得让我离开?”
柳碧云“咯咯”一笑:“那你也托我的福气,从一个孤女,变成了孟神山的妻子,尔后在那个令人瞩目的位置上享了十几年的风光啦。”重新看向柳茜儿时,她的目光冷若刀剑:“非是如此,你当日就在庆春楼被当成一个花魁,由有钱的恩客竞标然后将你**,然后落个玉臂千人枕。虽说你做了门主夫人,让我和黑枭帮得到好处,可是说到底,你的过去,难道不应该好好谢谢我?”
“谢谢你?”柳茜儿自尊跌到了尘埃,悲凉无比,站起来:“我不知道我和你之间,到底应该是我谢谢你,还是我谢谢你。”看着吴月亭,她冷笑,“你千方百计将我送进玄门,为的哪里是我的荣华富贵,不过要借我笼络住孟神山的心,尔后让你真正关心的人,达成想要达成的事而已。吴震威出生关外,和你没有关系,可是,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这位吴帮主,理当叫你一声‘外祖母’才对。你真正关心的,实际上是很多年前,抛弃了你尔后辗转和吴震威在一起的你自己的女儿罢!”
柳碧云脸皮一跳,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内疚全部消除:“能被你知晓这一点,这十几年的玄门门主夫人当真没有白做。”
“所以——”
“所以,还是我一开始说的,孟神山太强大了,整个中原已经没有黑枭帮立足的余地。但现在我们到了江南,好歹是和玄门一争日月过的帮派,在这里,凭借过去十多年积累下来的家底,月亭要好好发展,有生之年,仍然可以东山再起。”
“家底之中,应该还有我的份吧?”
柳碧云仰天大笑:“哈哈哈……”
柳茜儿着急道:“海棠斋里的盈利,就算你要拿走大部分,小部分那些,还是应该给我。”
“给你?”柳碧云嗤笑:“海棠斋每年进货多少,出货多少,用了多少人,又开了多少人,那些人需要支付生老病死的费用,那些人临时受了伤我还要上下打点才能停当,你都知道吗?茜儿,海棠斋说起来是你的,实际上,该给你的部分,每年都已经给了你,现在剩下的,全部都是我的,一分一厘,和你,都没有任何关系。”
“柳碧云,你站住!”柳茜儿见她要往里面走,急忙冲上去。
吴月亭一挥手,两边同时出现人,拦住她。
柳茜儿切齿痛骂:“你这个妖妇、你这个恶魔,你这样算计我,中饱你自己,你就没有理亏吗?你这样做,我倒了,未来你也不会有好结果。你真心对待的人会横死,你自己也没有好下场……”
吴月亭听在耳中,眼中寒光一闪。
柳碧云拉拉他的衣袖:“你随我进来。”
吴月亭走进画舫,不满道:“她说得那样难听!”
“她说得再难听,听过也就罢了。杀了她,你知道:我们会得怎样的下场吗?她纵然已经不是孟神山的妻子,但一朝夫妻一辈子脱不去干系,她和孟神山还有一个儿子在玄门,若她死在你我的手上,你我会连江南也呆不下去。”
“那就任由她活着离开?”
柳碧云冷笑一声:“她就快活不长啦。“已不再清朗的眼睛微微眯起一些,冷冽的目光肃杀。
吴月亭不懂。
“此刻救她的是什么,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杀死她的利器。”
“真的吗?”
“外祖母从一开始起,可有半点错漏过?”柳碧云问。
吴月亭仔细想了想,未置可否。
柳茜儿被黑枭帮的手下直接扔上岸。“扑通”一声,她重重跌倒在地上。这一路的艰辛,混杂在此刻的屈辱与无助里,两个月前还风光人前的她,不由得伤心不已,眼泪滔滔而下。画舫开走,一个人来到她身边。柳茜儿抬起泪眼,吓了一跳。
玄门总管李宪华向她躬身,态度还如从前那般恭敬,只称呼上改了一点:“柳夫人。”
柳茜儿慌忙站起,接连抹了好几下脸,整顿出一副尚算从容的表情,方才说:“李总管,你来啦。”
“鄙门主有请,还望夫人前去一叙。”
“鄙门主?”柳茜儿刚有点希望的苗头,一盆冷水兜头泼来。称呼如此见外,可见孟神山与她生分,再也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