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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黝黑发亮的虬髯，被泪水全部浸湿，方宁泽被藩军团团围困，孤身与徐长平依旧杀得难解难分。体型魁阔无比的方宁泽，这时候完全变成了一个泪人，眼中是无尽的悲怆凄凉，只愿面前这位元帅能痛痛快快地赐自己一死。
“陛下驾到！”一声高亢的呼喊，梁贤烨被内侍们抬着来到了皇城西大门，所有藩军顿时齐刷刷地单膝跪下，眼中的激动喜悦，埋藏在底下的面庞里。
徐长平闻声退避，手中的长刀紧握，暂时没有放松警惕。
方宁泽两眼之中满是泪水，根本看不清面前的任何事物，但传入耳中陛下驾到的呼声，让他短暂地稍稍回复了神志。
哐~
手里的刀，自动垂落到了坚硬的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六神无主的方宁泽，慢慢地把目光抛向了不断靠近的梁贤烨身上，朦胧的泪光中，那位皇帝，似乎是在对他微笑。
“你们把这里快速清理后退下吧。”梁贤烨对着半跪的将士们说道，脚下的步子，其实有些发软。不管怎么说，方宁泽终究是跟着自己一路踏上帝位的人，多少次的流血牺牲，他都不会忘记。
背叛的滋味，痛苦却更痛心。原本早就做好打算过来处理方宁泽的梁贤烨，这时候也如同先前的徐长平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害怕开口说话。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吧…”方宁泽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的欲念，他缓缓地闭上双眼，任由泪水从颈部划过。
自己当初选择忠的君，这一次却是自己主动背叛了他，除了一死，他找不到赎罪的办法…
直到这三万藩军彻底清理好狼藉不堪的战场之前，梁贤烨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城门那里被大火吞噬的几具焦尸，臆想着此前发生的事情…
八千禁军，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全部被藩军剿杀，藩军也死伤近千人，尸体接近万人，场面血腥而凄惨。
梁贤烨眼望这些一个个没有魂灵的死尸，心中一股极强的痛意袭来，本来全部是自己心爱的子弟之兵，却因为远在南疆的五皇兄，惨死在自己眼皮底下。
“陛下？”徐长平看着怔怔出神的梁贤烨，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梁贤烨的肩头，此时三个人中，他算是最镇定的了。
“唉…”梁贤烨长叹一声，君臣竟走到了这一步，内心既是煎熬又是为难，他不知道如何处置方宁泽，至少，已经完全摒弃了原来监禁他的想法。至于利用他勾出五皇子的暗线，更是失去了考虑的必要。
“逆贼方宁泽，陛下在此，还不下跪！”徐长平见梁贤烨还没反应，提起嗓子对方宁泽怒喝道。
“对不起，我忠的君，已不是你…”方宁泽没有睁眼，抬头对着晴朗的天空，眼皮里红与黑交融的混沌世界中，他看到了五皇子梁贤禹意气飞扬的身影。
是的，这一次，方宁泽再也不会作墙头草了，为了自己心中最后的一份忠义，他狠心说出了这句话。
“可朕还是谢谢你，没有你，朕也走不到这一步。”梁贤烨终于奋力地抬起头，望着一脸浩然的方宁泽，心中像是生起一股恨意，又像是一股嫉妒，他嫉妒那位军功卓著的五皇兄，时至现在，影响力还能超越自己。
“但求一死，别无所求。”方宁泽依然闭着眼，与其说他不想睁开，倒不如说是他真的不敢睁眼，只能强撑着面朝苍天。唯有死，能给他带来解脱。
“方宁泽，你别以为自己真的有多么忠义，多么令人钦佩，这副嘴脸，休得拿来朕面前摆弄！”下一时间，梁贤烨像发了狂似的咆哮了起来。
徐长平满脸惊愕，心中震惊不已，这是要提起昔日方宁泽背叛宋钦的往事么？
“你所矢志效忠的五皇兄，不过是一个篡夺权位的乱贼，你给他的忠义，在家国天下的大义面前，根本就是狗屁！”梁贤烨目光凶狠地用食指指向方宁泽的脸，颤抖地朝着方宁泽前进。
“那你呢？你的所作所为，难道是天下大义所愿么？”方宁泽嘴角扬起，终于在刹那间睁开了双眼，此时梁贤烨在他的眼中，不过就是在贼喊捉贼。
“而今我坐上这个位置，可曾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曾劳民伤财，贪图享乐？朕不过是想让大周的江山一直延续下去，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他梁贤禹呢？起兵作乱，把大周南境卷入水深火热，至百姓生死于不顾，岂是大义所愿？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奸臣逆贼，自诩忠义，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你们背弃了天下大义，为了心中所谓的伪善做出如此苟且之事？你们逆天而行，全部该死！”梁贤烨一口气把自己心中此时所有的怒怨宣泄而出，他加快脚步朝着方宁泽走来，眼中红光浮现，像是着了魔。
方宁泽的心，一下子被梁贤烨的这阵咆哮触动了，是非忠义，究竟孰是孰非？所谓的忠君爱国，在此刻，全部变成了矛盾，全部变成了这个世上最虚假的东西。
“陛下…”徐长平听在心里，痛苦至极，他能感受到梁贤烨的心中到底承受了多么巨大的酸楚，有多么得舍不得面前这位爱将。
“哈哈哈…”方宁泽仰天狂笑，他已经理屈词穷了，被梁贤烨说服地彻彻底底。是啊，不过只是自以为的忠义，把百姓再次带入战乱，让大周的社稷再次被撼动…
“既然如此，我就更该死了，梁贤烨，求你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吧！”方宁泽比梁贤烨更疯狂，捡起脚边的长刀，对着梁贤烨猛冲过来，而后把刀塞进梁贤烨的手里，乞求被陛下亲手处决。
“愿你在九泉之下看清楚…到底是谁…祸害了大周江山…”梁贤烨凝声轻语，嘴角泪痕肆意澎拜，双手握紧长刀，直直地刺入了方宁泽的腹部。
方宁泽一声闷哼，额头青筋因为下腹传来的刺痛暴涨，整个面上血红一片，腹部翻滚的血液，向上喷涌，一口喷了出来。
徐长平痛心疾首，不忍直视，眼泪模糊了双眼，长刀垂落在地。
“陛下…谢..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了…我终于…不用再愧心于宋大哥了…”方宁泽屏住最后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说道，而后直接扑通跪地，瘫倒在了梁贤烨的腰身处，鲜血侵染了金黄色的龙袍，腰间的玉带，化为一条血龙...
“既然开了杀戒，便把剩下那些还不明白大义的人全部杀了！”梁贤烨被心中的杀戮戾气彻底控制了心神，他直接拔出方宁泽腹部的刀，一把扔在了地上。转身回头，也不知要去往何处，忽视了痛哭流涕的徐长平。
“兄弟，一路走好…”徐长平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扑倒在地上方宁泽的尸身之前，含泪为他合上了消散神魂的眼…
……
然而这场清算，才刚刚开始。
以章俞德为首的章党头目，全部被斩杀殆尽，禁军统领方宁泽也身死道消了。太祖皇帝为五皇子梁贤禹准备的心腹大臣，一一死在了梁贤烨手里。
大鱼已死，剩下的，便是数量更加庞大的杂鱼。
齐喆在皇城中遍布锦钦卫，只要听到任何对皇帝不利的风吹草动，全部没有放过，哪怕是旁听议论也不行。
于是乎，与内阁四位阁老交好的大小官员，全部被锦钦卫于自家宅院斩首，家中所有的亲眷，更是毫无遗漏地悉数砍杀。
斩草除根，历来是权谋血斗的必备要素…
这场波及整个皇城的大屠杀，一直持续到了日落之后，没有人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城中百姓也完全陷入慌乱，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一直是圣君面孔的梁贤烨，竟有如此血腥残忍的一面，对付逆党起来，没有留下丝毫情面，那些人的唯一去路，只有死。
……
这天夜里，梁贤烨召集了皇城里所有活着的官吏，共计三百六十八人，全部是依附李党或是选择中立的存在。弥漫着浓郁血腥味的皇城，紧张与恐慌依然没有消散。
青石广场四周，挺立着全副武装的藩军，由于禁军尚在审查中，所有人都不得出营，皇宫守卫任务便交到了藩军头上。此时他们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目光清澈坚定，仰望着广场上方威严凛凛的皇帝。
三百多名官员，匍匐跪地，没有一个人敢在屠杀了一天的皇帝面前抬头，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就是这种无法预测的心情，又莫名地增添了无数的惊恐。
这是大周建国以来，富庶繁华的皇城，最凄惨的一天！
“你们不必害怕，朕只是除去企图谋害大周社稷的奸臣乱贼而已。他们结党营私，一心想着匡扶远在南疆的反贼梁贤禹，这是上天降下的罪罚！”梁贤烨的龙袍之上，依旧残留着方宁泽的血迹，染血的帝王，这一刻让人望而生畏，鬼神俱惊。
“朕知道，你们觉得朕残忍，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被奸贼得逞，今日身首异处的就是你们？”梁贤烨对着匍匐的百官吞吐龙气，高昂的声音，一次次地激荡着百官们的心灵神魂。
“陛下圣明！奸臣逆贼，该诛！”内阁大学士刘宏承，竟抬起头回应道，眼中尽是残酷决绝的神色，丝毫没有因为多年的共仕之情被灭感到沉重。此刻他们就是胜利者，理应享受胜利带来的喜悦。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应和着刘宏承，百官跪拜之声顿时滔天震耳。
这些人并不是木头人，他们知道，这时候不抓住机会表示忠心，恐怕以后就会落得今天那些人的下场，指不定那天就脑袋搬家了。
而在这些人当中，只有内阁首辅李庞，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早前帮梁贤烨密拟遗诏，是以李庞为首，刘宏承以及章俞德为副手的三人组，这也就意味着，真正能够证实梁贤烨篡夺皇位的人，只有他们三个。
如今章俞德魂归天命，只剩李庞和刘宏承的肚子里还藏着这个秘密，这简直就像一个悬在头上的铡刀，时辰一到，一定会斩下他们的头颅。
李庞对此深信不疑，他连忙用胳膊捅了捅依旧还在大声呼喊的刘宏承，眸子里发自心底的恐惧光芒，一下子把刘宏承也拉进了万丈深渊。
此前为什么不主动禀告皇帝关于章党协助五皇子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李庞的这层顾虑，只要章俞德一死，自己和刘阁老，势必会成为砧板上的下一块肉。
“怎么，李爱卿，你有什么话说么？”梁贤烨微笑着望着满面惊恐的李庞，从李庞的种种反应便能看出，这位地位最高的老臣，一定是在为自己的身后事着想。
“臣…并无话讲…”李庞跪地对梁贤烨大行拜礼，随即迅速把头埋在地上，浑身依然不停地颤抖，额头冷汗打湿了地面。
“既然你无话可说，来人！”梁贤烨当即变脸，唤出一团藩军，他们拔出长刀对着李庞和刘宏承冲去，这是梁贤烨早就布下的一盘棋。
“内阁首辅，乾坤殿大学士李庞，执印太司刘宏承，与奸臣章俞德狼狈为奸，却让章俞德当了替罪羊，背忠弃义，罪不可恕！朕在此执行天意，将你们二人就地诛杀！”梁贤烨的龙目之中，清冷、凶残、阴险、罪恶的神色，顿时融合在了一起，化为滔天杀气，隆声宣告罪状。
“啊？”百官惊愕万分，他们原以为清算已经结束，万万没想到，连最后两位阁老也要被问罪斩首！如此一来，整个内阁轰然倒塌，再也不存在了！
“陛下！这是为何？你可不能负了我们啊！”刘宏承当即吓出了滚滚老泪，愕然叩首，口中的惶恐惊呼，让场面再次变得无比紧张。
“你还不懂么？伴君如伴虎…”而这一刻的李庞，心里却是释然了，他没有丝毫紧张地迎接接下来的死亡，因为，从他相助梁贤烨夺帝之始，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是这样的下场…
“斩立决！”
咚！咚！
两颗苍老的人头落地，梁贤烨的大清算，终于迎来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