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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整个珈蓝学院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丽娜,或说依德丽尔小姐和往常一样从图书馆归来。
在路上她就已率先将感知铺开,想借此来避免自己遇到某个人。这是从那场生日晚宴后就养成的习惯了,只是多少有点陆行鸟遇险时将脑袋埋进沙子里的自欺欺人之感。
一如既往地安全到家,少女抬头看了眼隔壁公寓,屋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看来自己又多想了。
多久没去蹭饭了?
似乎很久了吧……
心情谈不上孤独,毕竟精灵总是要和寂寞过一辈子,尤其是生活在人类世界的、早早失去了爱人的精灵。
她本以为自己的心门从今往后都会是闭着的,没有人能进来,直到认识了阿银。
他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对方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总会让她下意识地误认为是别人。而她也一度沉溺在这种假象中,不肯认清现实,不肯打醒自己。
所幸,这一切终结在国王生日晚宴那天,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彻底清醒,开始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审视自己的内心。
她可以果断拒绝劳伦斯二世安排的婚事,是因为对费洛无感。
可如果有一天阿银主动向自己示好,自己又能否拒绝?
她不敢假设这种局面,也不愿去深思,她似乎就想保持这种朦胧、暧昧的关系,既能看到逝去爱人的影子,也能忠于自己的内心。
她就是这样贪婪,充斥着妄想,并为此感到羞愧不已。
阿玛瑟是无可替代的,阿银也是如此,他不应该是任何人的替身,这对他们来说都不公平。
所以半精灵少女清醒了过来,趁着还未陷落太深。她怀着歉意从中脱身,之后重新过着孤独的生活,唯有在看到近在咫尺的炊烟时会有些羡慕。
她曾在那间屋子里感受到久违的“家”的氛围,对她来说那是一种自生下来就从未感受过的奢侈品。
少女收回羡慕的目光,一边考虑吃不吃晚饭,一边推开门,却惊讶地发现,屋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父亲?”
她叫了声。
信仰历709年,她随父亲来到法蓝城,先是独居了60年,随后化名丽娜·因巴斯进入珈蓝学院学习。这期间父女俩保持一年一次的见面频率,但始终没有任何交流。
起初她以为是父亲因为母亲的死对自己心怀芥蒂,随后听闻从法师协会流传出来的谣言后也忍不住猜想这是否属于传奇法师的桎梏和限制,比如不能与“普通人”交流之类……
但猜测始终是猜测,因为缺少交流,她的疑惑终究没能解开。
“有什么新的指示吗?父亲?”
她问道,随后在桌子上寻找纸条。
一般指示都会写在信笺上,他应该很快就会离开吧,她想。传奇法师的时间总是很宝贵,就如平时那样匆忙。
“您这次来得比以往早一些呢……”少女面含微笑,仿佛习惯了自言自语,“只可惜我没有提前准备,否则能为您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最近我从隔壁的阿银先生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他……”
提及阿银,少女略微迟疑,但还是摇摇头,甩开了这一丝芥蒂。
“伊丽。”
“唉?”
依德丽尔突然怔住。
她抬起头,怔怔望着前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的身影转了过来,夕阳从窗户投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但线条却丝毫不显得生硬,因为他的声音无比温柔,满足了依德丽尔自小以来对“父亲”这个词汇包裹的所有幻想。
她出生后就从未见过父亲,尽管那些人说他是个卑鄙、无耻的人类,深深伤害了母亲,但母亲却一次次笑着告诉她,父亲是个温柔、正直的人,如暖春的太阳般明媚,那封信不可能是他所写,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才不得不离开自己。
“我的女儿……”
老法师没有像往常那样板着脸,而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因为太久太久没有拥抱过别人,他伸出去的手也在略微颤抖,动作更是显得僵硬无比。老人就如一个笨拙但尽责的演员,在尽可能地表演,却因此显得生硬。
然而他还是太拘束,太过小心翼翼,太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从听到那一声温柔的呼唤开始,依德丽尔的视线就模糊了,少女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飞似的扑进老人的怀抱,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格雷泽有些手足无措,但“父亲”这个身份仿佛赐予男人一种与生俱来的情商,他几乎是下意识拍打着依德丽尔的后背,轻轻摩挲她的长发,嘴里念叨着自己也不知在说什么的呓语。
很快,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泪水失去控制,当然,老人也不想控制。
他任由眼泪落进嘴巴,仿佛这些年来受到的所有屈辱、绝望、痛苦,全都化作泪水咽进了肚子里。
恍惚中,老人仿佛看到了艾瑟拉。他的挚爱不知何时也来到这间屋子里,伸手拥抱这对父女,两人眼神交汇间就道尽了所有思念,一家人就此共同沉浸在片刻的美好中。
……
……
依德丽尔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半精灵少女从不知道竟然能积蓄这么多眼泪。要不是格雷泽那句“都说女孩子是水做的,以前我不信,现在相信了”逗得她破涕为笑,她恐怕还要再哭下去。
“父亲……您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少女问。
格雷泽没有回应这句话,微笑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痕,替她将头发一绺绺拨到耳后。
“我在想,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比如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这些年在做什么,究竟去了哪里……事实上我并不在洛坎,而是在赫鲁,像一个亡魂一般徘徊着……”
“赫鲁……那是什么地方?”
格雷泽不禁失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整天和一群大逆不道的死灵法师待在一起,早已习惯这种说辞,而一个正派的传统法师是不会接触有关死灵学派词汇的,便温言解释了一番,有关死灵法师,有关冥河上的追寻,有关那些迷惘与终究无法避免的疯狂。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不想对女儿隐瞒什么,他有种自信,女儿会相信自己,并接受这一切。
听到父亲坦言自己的死灵法师身份,起初依德丽尔的确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在听到他的目的是寻找逝去的母亲艾瑟拉时,少女又释然了。路是每个人自己选择的,尤其对法师而言,面前有无数条路,每一条上的荆棘都要自己去破除。
毫无疑问,父亲在这条路上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自由、生命,以及自己。但身为女儿,她并不怨恨他。
“所以……这些年来我见到的……”
“那只是一个傀儡。”格雷泽摩挲着依德丽尔的侧脸,想了想,还是没把实情说出来。“是我走之前留下的傀儡,它按照规律行事,比如照顾你,又比如每年一成不变的演讲,嗯……那群学生应该恨死我了。”
依德丽尔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传奇法师格雷泽阁下连续几十年如一日的演讲已经成了珈蓝开学季的保留节目,只是慢慢染上了喜剧的色彩。
“很抱歉,我还没能找到你的母亲。”格雷泽愧疚道:“我想那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我找到了阿玛瑟。”
“阿玛瑟?”
“没错,我替你找到了他……”格雷泽撒谎道:“他的确死了,可是那孩子深爱着你,所以即使在冥河中灵魂也没有消散,我替你将他带了回来。只是我能力有限,他在重生时遗失了部分记忆,也不一定会成为精灵……不过我相信,你早晚会遇到他的,毕竟你们之间存在一种无法割舍的羁绊,它会使你们相互吸引。”
突然听到这样的话,依德丽尔神色有些茫然,她本能地想起了阿银,想起那种熟悉的感觉,以及对方身上莫名的吸引力……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父亲带来的?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今天才现身……
“那您呢,父亲,您不用再回去了吗?”少女有些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老法师似乎感受到女儿的惶恐,耐心解释道:“即使是传奇法师,也不能凭空穿梭于两个世界,而且想要救人就必须付出代价。赫鲁缺失了一个灵魂,我必须替他补全,所以我还得回到那里,成为冥河的摆渡人,这是死灵法师的归宿。
“当然,支撑一个灵魂时刻凝聚、不至于消散的最大力量就是内心的羁绊,只要我的女儿能够过得幸福,那么即使我在冥河,也终究是安全的。孩子,你有晋入传奇的资本,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传奇法师,就能够打破两个世界的壁垒,到时候也可以看到我,所以,我们的分别并非永别。”
依德丽尔本能地感觉不妙,泪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紧紧抓住格雷泽,抿着嘴,像个委屈的小姑娘,却哽咽到说不出话。
“瞧,我真是个糟糕的家伙,当年就是这样把你母亲弄哭的。”老法师有些无奈,起身在女儿额头上轻轻一吻。
“当然,你哭起来简直和她一模一样……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继续寻找艾瑟拉,直到找到为止,你也要记住我们的约定,唯有你过得幸福,我才能够安全。”
说完他便站起身。
“不,不,不……”
依德丽尔连忙起身,可她的手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少女慌忙追赶,却不小心一个趔趄,向前跌倒。
这一跌,她突然醒了。
周围光线昏暗,已然从黄昏来到了夜晚。
没有柔和的暖色光线,没有温柔的空气,没有慈祥的父亲,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还保持着向前探出手的动作。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但却那么真实,以至于她能感受到喉咙的疼痛,以及哭肿了的双眼。
……
屋外,格雷泽远远望了一眼依德丽尔的公寓,最后目光停留在旁边亮着灯光的窗户上。
他确信很快女儿就会打破心结重新回到阿玛瑟身边,两人那种麻烦的关系也被解决了,甚至还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
一想到这样,老人脸上就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微笑,他感觉一生中再也没有哪个瞬间如现在这样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