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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腊月廿三，繁华的汴京街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寒意。大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黄昏才至，万户炊烟，爆竹声像开锅的沸水般响彻天空。
这是一家小酒馆，粉刷一新的墙壁上，贴着幅灶王爷像，两边写着“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等字。店内坐满了异乡的旅人，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他们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滞留他乡，于是成了这座繁华帝都最为落魄的一部分，只得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举杯销愁。偏偏有那么一个，独自坐在角落里，他的衣着和相貌毫不起眼，却因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格外引人注目。瘦削的额头上，深深浅浅刻着几道皱纹，使得那张原本便很老气的脸又添了几分沧桑古意。
没有人主动与他搭讪，他也不去理会任何人，似乎天地之间，只有那个可以让他拼却一醉的理由。所以他一杯一杯，将酒灌进肚子，直喝得双目赤红，苍白的脸也泛起猪肝色。
“砰”的一声，店门被推开，寒风之中，一名身长八尺的中年人阔步而入。酒保吃了一惊，旋即笑脸相迎，“哟，这不是盖总管吗？怎的不在王府过年，却到咱这寒酸的小店里来？”
此人正是惠王府护卫总管盖封尘，据说他的一双肉掌直如钢浇铁铸，寻常刀剑也伤其不得，在京畿一带罕逢敌手，因此得了个“铁掌开天”的绰号。抛却惠王这层关系不说，便凭“铁掌开天”这四个字，已足够让京城百姓为之侧目了。
他鼻子里面“唔”了一声，冷电似的目光在店内一扫，牢牢盯在了白发人的脸上，紧绷的肌肉登时舒弛下来，径直走上前去，抱拳道：“徐先生，请随盖某去惠王府走一趟。”
白发人翻着醉眼瞧了瞧他，摇头道：“徐某一介寒士，与皇亲贵族素无往来，还是在这里过个小年好了。”说着呷了口酒，竟完全不把这位汴京城的风云人物放在眼里。
盖封尘脸皮抖了抖，沉声道：“惠王请徐先生为辰妃画幅像！”
不知为何，白发人眼中忽然蒙上一片凄苦之色，枯白的手也剧烈颤抖起来，良久才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不去！”
现在所有的酒客，都把目光集中到他们身上，见白发人断然回绝，不禁都暗暗叫了声好，只道他不畏权贵，颇有些侠风傲骨，同时也深深为他捏了把汗，不知这位王府总管将要如何发作？
盖封尘面色数变，似乎强压着怒气，冷笑道：“画幅像而已，徐先生何必拒人千里？”徐瘦竹自顾自喝着酒，慢条斯理的道：“因为被我画过的人，总难逃噩运，所以我决定不再为任何人作画。”
盖封尘终于忍无可忍，啪的一拍桌子，喝道：“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岂容你在此胡说八道！王命在身，徐先生若执意不肯，盖某只好得罪了。”言毕双袖一荡，铁掌从袖底探了出来，向白发人胳膊抓去。白发人耸了耸肩，双腕从他铁掌间穿过，向外一分，反扣在他腕上。盖封尘只得迅速翻掌，也拿住他双腕，二人便如小孩打架般扭在一处。白发人只觉两股奇大的力道传了过来，虽用尽全力相抗，却仍感到双腕生痛，几欲断折一般，才知“铁掌开天”果然名不虚传，若再僵持下去，自己这双赖以谋生的手便要废了。于是力道一卸，叹道：“罢了，徐某随你去便是。”
盖封尘哈哈大笑，双掌一撤，在白发人肩头拍了拍，道：“请！”
等两条人影消失在烟气弥漫的街头，酒店之内顿时一片哗然，才知这位喝闷酒的白发人，正是近来传闻画死几条人命的徐瘦竹。作为一名画师，徐瘦竹不仅具备上佳的天赋，而且因其学过武功，以气入画，运笔常有鬼神之工。不知是不是他的笔法过于妖异，或是他有种超凡之能，最近被他画过的人非死即疯，而且完全找不到来由。所以他决定此生只画山水景物、花鸟虫鱼，不再为人作画，但是这次，他却被盖封尘强行带到了惠王府。
辰妃只是惠王赵仅的一位侧妃，迎娶尚不足一年，却因其美丽过人，娇柔宛约，最得赵仅宠爱。这时她正侧卧在软榻之上，穿了件雪白的纱衣，乌云般的秀发铺在胸前，当真如海棠春睡，不胜婀娜。
徐瘦竹初见她时，也呆了好半晌，赵仅咳嗽一声，才把他惊醒过来。不知为何，徐瘦竹隐隐觉得，这样一位举世无双的尤物，多半也要香消玉殒在自己笔下。但是盖封尘已取来水粉、画笔，一一摆在他面前，赵仅笑道：“久闻徐先生画艺非凡，故而请来为爱妃作画，倘能让本王及爱妃满意，酬金多少不成问题。”
辰妃巧笑嫣然，抚弄着胸前秀发，娇声道：“王爷送贱妾这份礼物真也特别，徐先生，你可要用心来画啊。”她的声音甜腻动人，一双眸子勾魂夺魄，盛满了盈盈春意，果然狐媚入骨。
徐瘦竹心下一叹，事到如今，还有推辞的余地吗？当下提起画笔，对着辰妃描摹起来。小年之夜，便寻常百姓之家也热闹非常，而人口鼎盛的惠王府却出奇地平静，一帘月光幽幽的洒遍庭院，却照不见半条人影，似乎连猫儿狗儿也已睡熟了，唯一能听到的，便是那沙沙的落笔声。一笔一划，都仿佛深深刻在徐瘦竹的心上，便好像眼前这娇媚的生命，正随着他的画笔悄然消逝。
人，并不像自然景物那样易于描画，因为人比静物多了种不可言喻的神采，而这么虚无的东西，却要完全凭借一只画笔表现出来。所以足足用了半夜时间，一幅《佳人春睡图》才算大功告成。
赵仅的目光只在画上匆匆一瞥，便即喜笑颜开，赞不绝口的道：“好，好，直如真人飞进了画里，爱妃请看。”几步到了床前，将画像举给辰妃。徐瘦竹木然的站在原地，抄着两袖，画纸遮住了辰妃的脸，也不知她看过画后是何种表情，只听她格格娇笑，接着扑通一声，整个人都软软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