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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空悉悉索索下起雨来,阵阵秋雨带着刺骨的寒意,将一座雄伟高大的潼关,以及守护它的大汉朝廷官兵笼罩在其中。
如果放在以前,这种天气之下,守卫潼关的兵卒早已经昏昏欲睡,或者干脆旷工翘班,在家中酣睡。
然而眼下正值战事紧张之际,朝廷在河南同幽燕大军作战几番不利,这道潼关已是敌军同京城洛阳之间唯一的屏障了。
为巩固这道最后防线,龙椅还未坐热的当今皇帝郑爻,在先后撤免了两任主帅之后,特地派了官军之中资历最为深厚的老将白文波担任前敌指挥,总揽一切军务。
老将军白文波虽然年迈,却也尽心负责,他一拜领圣旨,便将中军大营设在潼关之上,居高临下组织部署潼关防御事宜。同时下令关内关外所有禁军统统在潼关东侧集中,想得就是凭借这座难攻不落的天下雄关,将幽燕王郑荣阻隔在潼关之外。
有了这几重关系,原本就负责守卫潼关的兵丁士卒,只好勉强打起精神,认真小心当差,唯恐犯了军令,成为白老将军出征祭旗的人肉牺牲。
即便是如阮文龙这样久在潼关办事的老兵油子,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大清早就领了二十来个兵丁,沿楼梯登上城墙,守护在启闭城门必须用到的绞盘机关旁边。
潼关城门极为厚重,寻常百十来个人一齐用力,也只能推动分毫,必须依靠修建在城楼上的机械,才能开启关闭。
这本是一处极重要的所在,老将军白文波本想派自己亲兵小心守护。然而此处机关年久失修,经常发生故障。而一旦发生故障,能够立即处理的,便只有那些同这些机械打久了交道的潼关老守关兵卒。
无奈之下,白文波便依旧只能在重用原有兵卒的前提之下,又派出自己亲信侍卫从旁协助。
对此,阮文龙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些亲兵名义上说得好听是协助自己办事的,其实说到底却是监视自己做事的太上皇。
因此只见阮文龙装模作样地敲打了几下机关绞盘,算是做过了日常检验,便极恭敬地走到白文波领头亲兵跟前,一拱手道:“刘百户,小人试验过了。这绞盘现在看着还行,就怕最近几天气候潮湿,木头滑轮泡软了,撑不了多少时候。”
这姓刘的百户身高七尺有余,长得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一员精兵强将。他听了阮文龙的汇报,点点头:“此事阮千总已是几次上报,白老将军也早已同朝廷说过多次了。然而兵部、工部尚未确定此事应当由谁主管,或许还要迁延些时日,才能修理完毕。我等守御有责,只能略尽人事,时时维修罢了。”
说着,他又扭头朝阮文龙带来的士卒仔细打量了几眼,问道:“这几位兄弟,倒是眼生得很,末将貌似从未见过。”
所谓陌生面孔,说的就是换上官军军服,跟着阮文龙混上潼关的秋仪之等二十来人。
阮文龙早已被教会了推脱借口,毫不犹豫地说道:“哦,这几个是潼关招的新兵。原先那些兵油子一个个好吃懒做不说,还成天摆谱,小人早就想开革了他们。正巧白老将军整顿军务,小人便从附近村子里招了些良家子弟过来……”
刘百户却见这二十多个“新兵”之中除五六个面相尚属和善之外,其余诸人都长得凶神恶煞一般,实在不像是什么良民,于是说道:“招募新兵乃是大事,此事不可擅自决定,还需禀告白老将军,由其定夺方好。”
“白老将军年事已高,又军务繁忙,这点小事何须劳烦他老人家。往常我潼关招募新兵,上头从不过问,只在月底报备即可,也算是惯例了吧。”阮文龙道。
那刘百户却道:“今时不同往日,守卫潼关又是眼下朝廷第一重要差事,此事千万不可疏忽大意。若千总眼下繁忙,末将可代为向白老将军请示报告。”
阮文龙听了一惊,心想这事要是被捅破了,自己便是吃准了的谋逆罪,说不定都不用三司定谳,当即就按军法在这潼关墙头枭首示众。
想到这里,阮文龙后背心不禁渗出冷汗来,忙急中生智,推脱道:“不敢劳动刘百户。这些人还未被正式募为官军,小人还要再考察一番才能决定。到时或许全部留下,或许一个不留,确定之后,再向老将军禀报不迟。”
刘百户依旧不依不饶:“那就更需要向上禀报了。这些人尚未入我大汉军籍,或许混进一两个奸细探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末将和阮千总,都是吃罪不起啊!”
刘百户说者无心,阮文龙却是听者有意。在他耳中,好似每句话都有所指一般,浑身上下都已被冷汗浸得湿透,搜肠刮肚地正要分辩,却听关前一名瞭望军士高声喊道:“快看!那边是什么人?”
刘百户听了精神一凛,不再同阮文龙纠缠,忙跃到潼关雉堞旁边,透过垛口极目远眺,果见一票骑兵约有一百来人,全速向潼关方向飞奔。又看他们军衣服色,虽然都破旧不堪,却也能毫不费力地分辨出他们朝廷禁军的身份。
自白文波下令,滞留在河南道的官军全部退守潼关之后,像这样仓促赶来投奔的禁军,潼关不知收留了多少,早已司空见惯。
阮文龙作为今日的当班千总也正好乘此机会,摆脱同刘百户的争辩,于是大喊一声道:“小的们,都起来干活了,快把城门给我打开!”
驻守在潼关关墙之上的多是阮文龙的老相识,平日里阮文龙得了贿赂也有与其分享的。因此他们听到他这声呼唤,便齐声答应道:“好嘞!”便要推动关门绞盘。
刘百户却忙阻止道:“千总且慢,这边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
阮文龙嗤笑一声道:“刘大人,收容河南官军,乃是白将军亲自下的命令,小人这可是奉命行事!”
这姓刘的百户是个直人,听不出阮文龙话语之中的讥讽意味,只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千总请看,这群人马身后,似乎隐隐还有追兵!”
乔装假扮成守关士卒的秋仪之听言,便也悄悄混在人群之中,扒着关墙向远处眺望:果然瞧见远处地平线上有一支似有似无的人马,在那百十来个骑兵身后追击,只是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数不清其中到底有多少兵力。
阮文龙昨夜就听秋仪之叮嘱:遇到从河南逃回的官军,必须立刻打开关门将他们放入潼关,便估计向那姓刘的百户怄气道:“就是因为身后有追兵,才要立刻将关门打开,否则这群兄弟不就要被挡在关外了吗?”
刘百户听了,赶忙挺身一步,挡在阮文龙身前,道:“末将这就跑去面禀白老将军,用不了多少时间的,还请阮大人稍安勿……”
阮文龙斜睨了一眼秋仪之,见他脸上始终带了不容置疑的神色,心中顿时有了主心骨,骂道:“卧槽!你他妈不过是个百户,老子看在白文波面子上,才跟你说话客气些,否则谁把你放在眼底下?没看见关前这些官兵一个个都可怜见的,你只管你去禀告好了,老子要先开门了。出了事,让白文波来找我!”
说罢,阮文龙便一声令下,指挥守关兵丁开启关门。
这些兵丁原本就是群“靠关吃关”的老爷兵,自打禁军进驻以来,银子收项几乎断绝,早已对他们心怀不满,就缺个领头之人发难抗议。今天却见千总阮文龙率先发作起来,挤压的一股怨气也终于爆发出来,二话不说便各就各位,将绞盘缓缓推动。
随着一声极低沉的撞击声响起,潼关大门缓缓开启,被丛山峻岭、河流天堑保护得固若金汤的关中平原,终于渐渐露出一丝并不明显的破绽。
那队从河南仓皇逃来的骑兵,利箭似地穿越潼关之前的那座市镇,通过这道缝隙,射入朝廷核心腹地。
他们显然已是疲惫已极,刚刚过关,便纷纷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就势躺在地上,口中不断喘着粗气,引来关内无数军兵围观。
阮文远虽然不甚聪明,却也知道方才这批人马并非真正的官军,而是幽燕军假扮的。可他毕竟猜测不出下一步的计划,只看到秋仪之脸上露出自信的表情,这才稍稍有些安心,也微笑着朝秋仪之点点头。
正在这时,传来一声极为威严的呵斥声:“是哪个自作主张,擅自打开关门的?就不怕军法无情么?”
众人忙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一员身高八尺开外、虎背熊腰的老将,在众多亲兵簇拥之下,从潼关箭楼大步流星赶到此处——此人便是派来统领潼关防务的老将军白文波。
这年近古稀的老将见无人回答他的问话,便又用苍老而洪亮的声音继续问道:“我的话没人听见么?是哪个混人擅自开的门?”
秋仪之偷眼看去,见白文波浑身上下盔明甲亮,一双豹眼炯炯有神,一部钢针似的络腮胡子都褪去漆黑颜色,反而闪出一缕缕银光——光凭这份非凡的相貌,便知这白文波年轻时候必然是一员威震南北的骁将。
阮文龙原本对白文波心中有几分害怕,莫说是当面顶撞了,便是抬头看他一眼,心中都有些发慌。
然而他自揣此刻已投靠了幽燕王郑荣,便努力提起胆气,上前一步道:“这不是老将军的军令吗?凡是滞留河南的官军,要统统放入潼关。小人这也是依令行事啊!”
“屁话!”白文波张口就骂,“我下了这么多命令你们不听,偏偏就听了这一条?你小子姓阮吧?我看你就一副卵样!没看见每次有官军过来投靠,都要仔细甄别之后,再放入潼关的吗?”
寥寥几句话,白文波就将阮文龙骂了个狗血喷头。阮文龙勉强提起的胆气早已灰飞烟灭,双腿不停地打颤,舌头更像是打了结一般说不出半个字来。
白文波见他这幅狼狈模样,便又喝道:“收起你这幅脓包像,还不快给我把关门关起来。我随后在同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