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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别情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床榻之上,他坐起身来,暗运内息,只觉伤势好了大半。穿鞋而起,刚走几步,只见桌上放着两碗米饭,另加三碟小菜,一碟青菜,外加一碟牛肉,还有一碗鱼汤,饭菜尚有余温,桌边则是两块月饼,似在提醒他今日已是中秋之夜。柳别情痴痴地望着那两块月饼,眼角慢慢地变得湿润起来,口中低声念道:“十年了,十年了,你我一别今日已满十年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发现汤下压着一张纸,拿起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公子醒来腹中必是饥饿,舍间无物,粗茶淡饭,还望恕罪。笔墨未干,显是刚写不久。柳别情暗自琢磨:“看字迹应该是位姑娘所写,只是她怎么知道我现在会醒,还合时的备下饭菜,闻起来挺香的,味道也该不错。”拿起筷子,夹菜入口,果然入口鲜嫩多汁,柳别情近年很少饮食,大多都是在饮酒,此时胃口大开,不消片刻,已将饭菜吃完,尚觉意犹未尽。待得吃完,望着桌上月饼,一阵烦躁,暗道:人不团圆,吃月饼干什么?站起向房门外走去。
打开房门,抬头仰望明亮的月亮旁繁星点缀,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气。柳别情寻花香处走去,刚进院中就发现种着满园的桂花,中间凉亭里有个背影,看不见正面,她坐在轮椅之上,及腰的白发遮挡不住那婀娜的身姿。柳别情暗自问道:“此人是谁?为何这一苍老的白发之下是一个少女的身姿?”但还是在那背影三步后停下抱拳行礼道:“多谢前辈搭救。”
“咯咯咯,你叫我前辈。”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
那人转过身来,柳别情定睛一看,哪是什么老太婆,分明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只是这少女满头白发,就连皮肤也要比常人白上几分,他拱手行礼道:“是我唐突了。”
只听那少女道:“不必如此,常人若是见了我定会吃惊万分,你倒是镇静。”
柳别情笑笑,道:“也许是我比常人更少有牵挂,以至于事事无心关注吧。”
那少女道:“人生可少有牵挂,但不能生无可恋。我观你脉象虽沉稳有力,可隐约间有些后劲不足。你看这眼前的盛开的花朵,虽然不久就会凋谢,可是它却展现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每次看到鲜花绽放时就不免让人生出一股对生命的敬畏之情。”
柳别情闻言不禁心生敬佩,不想如此年轻的一位姑娘看得比自己还要透彻。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盛开的鲜花,闻着清幽的香气,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感受着生命的绽放,心中蓦地想起那位如花般姑娘绽放后的凋谢,一股忧伤涌上心头。
那姑娘察觉有异,问道:“怎么了?”
柳别情道:“没什么,只是我暗运内力,感觉身上的伤好多了,不想姑娘年纪轻轻,医术也是这般高明。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那姑娘知他避而不答,也不再强求,答道:“家师名讳秦诰。”
柳别情再次问道:“可是号称‘诰命神医’的秦诰秦神医。”
那姑娘道:“正是。”
柳别情不禁想起当年秦娥若得神医先救,也许就不会死,‘诰命神医’秦诰,可诰命阎王判官不得勾魂,那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于是问道:“不知秦神医现在何处,可否见知。”
那姑娘眼色一黯,道:“家师已去世多时。”
柳别情暗叹可惜,道:“是我失言了,在下柳别情,不知姑娘芳名?”
那姑娘脸露微笑道:“原来是柳公子,你可终于问了,我还以为你还忘了我这个救命恩人了呢。”柳别情连说不敢,那姑娘笑得更是开心,笑道:“好了,不取笑你了,我姓温名莹。”
柳别情道:“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好名字,好名字,名好人更美。”
温莹咯咯大笑道:“想不到你蛮会哄女人。”
柳别情眼露痛苦之色,声音也有些干涩:“可惜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温莹娥眉一皱,道:“你太伤感了。”
柳别情沉声道:“我早已忘记欢笑的滋味。”
闻言温莹不禁心生恻隐,自己年幼因患怪病被父母抛弃,可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师父,从小就在快乐中成长,听得柳别情如此,神色也是一黯。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沉默无言,这让柳别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他开始岔开话题道:“你这有酒吗?”
温莹皱眉道:“酗酒伤身,加上你酒毒入体,若不节制,恐伤元气。”
柳别情笑道:“中秋佳节岂可无酒,既是府上不备,那我去外面打来。”说罢就要离开。
温莹急道:“谁说我没酒,你且坐下。”柳别情依言坐在一旁,只见温莹拿过桌上茶壶,大开壶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解释道:“这是酒粉。”她从瓶中倒出些许白色粉末融入茶水之中,给柳别情斟了一杯,推到他面前道:“请。”
柳别情拿起茶杯放在鼻前一嗅,果是酒香扑鼻,赞道:“奇哉,妙哉。”随即一饮而尽,入口清冽,确如美酒。温莹又给他倒了一杯,柳别情再次杯尽,赞道:“好酒。”温莹已递上第三杯,柳别情微笑借过,又是一饮而尽,忽觉视线变得朦胧起来,道:“姑娘,你这酒······”话未说完,便形神不支,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柳别情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时分,寻见一下人打听到温莹在城北古药轩中为人看诊,心中好奇。再一打听,更知温莹看诊已三年有余,古药轩更是其支撑起来的全开封最大的医馆。柳别情意欲离开,又不好不辞而别,打听好方位。不一刻,便来到医馆门前,眼见医馆占地之广、楼宇之高、人流之多,暗暗称奇。步入其中,众伙计各司其职,来到楼上,只见四周窗户紧闭,温莹端坐其中正为一人把脉。待得那人离开,柳别情趋步向前刚欲开口,温莹右手一摆将他制止,并示意他坐到一旁,口中道:“下一个。”柳别情笑笑坐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偶尔喝上几口刚打的酒。
病人一个接一个,温莹自己也不记得诊了多少,病人柳别情打开窗户,一缕夕阳从天边透射而出,穿过窗户,照在温莹身上,白皙的脸蛋染上一抹粉红,显得分外娇嫩。只听旁边伙计叫道:“谁让你开窗户的,快关掉。”柳别情刚要发问,那伙计瞪了他一眼,快步上前将窗户关上,却不回答。
温莹对那伙计道:“他还不知我不能晒太阳呢,你就别怪他了。”那伙计应声称是,只是双眼鼓鼓得向青蛙一般。温莹吩咐她退下,对柳别情柔声道:“伙计不懂事,柳公子别见怪。”
柳别情问道:“你不能晒太阳?”
温莹眼神一黯,道:“是的,我一晒太阳,身上便会起红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些痒而已,过几天就会好。”她脸露微笑,隐含其中的苦涩一闪而过。一个人连太阳都不能晒,那是件多么痛苦的事,而她却是如此的不在意。
柳别情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慰这个可怜的姑娘,与她相比自己幸福得太多了,却不如她那般乐观。一阵嘈杂打断了他的思考,只见一个白净面庞的中年男子扶着一位孕妇来到温莹身前,看样子应该是对夫妇。柳别情知道是来看病的,站在温莹身边没有说话。只听那中年男子道:“想来你便是‘圣手白发’了。”语气很是不屑。
温莹道:“是我。”
那中年男子轻声道:“原来‘圣手白发’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温莹微微一笑道:“承蒙江湖英雄看得起,送了我一个‘圣手白发’的称号,‘白发’是真的,‘圣手’却是不敢当,阁下若是不喜欢,拿掉便是。”
那中年男子哼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倒是那妇人在背后偷偷的拉他衣袖。
温莹道:“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见教?”
那妇人拉住丈夫,道:“拙夫言语无礼,还望恕罪。我们此次前来确实是为了看病的,旁人怀胎十月生产,可我这孩子怀了两年了,还是没有动静,所以请你看一看。”
温莹道:“待我把一把脉。”那妇人伸出右手,温莹搭上手去,眉头微蹙,半饷道:“脉象平稳有力,没有丝毫病状,如我所料不错,临盆之日快要到了。”
那中年男子闻言怒道:“尽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我还没有见过谁怀胎十月未生的。”
温莹道:“不见过并不代表没有,据《太平御览》引《括地图》载:大人国,其民孕三十六年而生儿,生儿长大,能乘云,盖龙类,去会稽四万六千里。其怀胎三十六年方生,尊夫人也就两年而已。”
那中年男子道:“书中所言岂可为真。”
温莹道:“先师在时,曾为一怀胎三年的孕妇出诊,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那中年男子道:“也罢,就信你一次。”扶起妻子转身欲走。
温莹叫道:“你身上的伤不治了么?”
那中年男子惊道:“你知道我受伤了?”
温莹道:“你步履沉重、呼吸急促加之脸色略有黑气,我故意相问,你就此承认我更能确定是被昆仑内力所伤。”
那中年男子走近道:“不知姑娘可否相治?”
温莹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那中年男子道:“这是一粒‘清心固脉丹’,你吃下后静养几日就好。”左手却在柳别情右手掌心画了画,柳别情感到掌心柔软,不敢多想,连忙缩手而回。
那中年男子接过吞下腹中,抱拳道:“多谢。”窦然挥掌直击温莹,温莹面色沉稳,并不放在心上,而一旁的柳别情后发先至,举掌相迎,将那中年男子击退。那中年男子道:“阁下好深的内力。”转身又要离开。
温莹再次将他喊住:“喂,你还要命不要?”
那中年男子道:“你这是何意?”
温莹道:“你看看你右手掌心可有一个黑点?”
那中年男子一看果真如此,怒道:“你下毒?”
温莹恨恨道:“谁叫你凶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也怕你小瞧了本姑娘。喏,这解药服下后便没事。”说着扔给他一颗药丸,那中年男子接过服下,灰溜溜走了。
柳别情道:“你什么时候给他下毒的?”
温莹笑道:“我没有给他下毒。”
柳别情再次问道:“那刚才?”
温莹道:“你看看你的右手。”
柳别情抬手一看,立即明了,笑道:“原来你刚才在我掌心留下墨迹,我与那人对掌时,墨迹便印在他掌心了。他心系生命,一时不加分辨,便着了你的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温莹摆手道:“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骗术而已。至于下毒,我根本不会,**我更没有。”
柳别情将信将疑,问道:“尊师是‘诰命神医’,医术通玄,而你又有‘圣手白发’之称,医术定是造诣非凡,怎么不会用毒。”
温莹收起惯有的笑容,少有的正色道:“先师常说当对生命怀有敬畏之情,曾多次告诫:医术只可救人,不可害人。我追随先师时也只学看病救人,用毒方面也只学识毒、辨毒、解毒而已,用毒是万万不能学的,至于炼毒,更是不许。”
柳别情道:“原来如此。”
温莹笑道:“你来找我干什么了呢?”
柳别情拱手道:“我是来向姑娘辞行的。”
温莹失望道:“你要走?”
柳别情脸露微笑道:“俗物缠身,未敢久扰。”
温莹颜色一黯,道:“好吧,你走吧,保重。”
柳别情抱拳道声“后会有期”,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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