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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院长，今天早上茶庄的李瑞妙跑来，说陈娟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于是我们就跟她一起到陈家，当我们到陈娟家时，才发现陈娟早已全身冰冷，也没有呼吸和心跳。可以请院长来一趟吗？”
“我马上就过去。”李少荃将还没点火的香烟往烟灰缸一按。“你们在陈娟家等我，什么东西都不要碰，明白了吗？”
和吴云竹交待完之后，李少荃立刻挂上电话，心中浮现出“怎么又来了”的念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
没错，这的确不是第一次。陈文峰过世的时候，和现在的情况算得上是一模一样。
李少荃赶到位于上岭的陈家时，看到吴云竹、她的父亲吴淮诚、以及茶庄老板娘的母亲李瑞妙正站在廊缘之外。廊缘的其中一块遮雨板被卸了下来，李瑞妙就坐在廊缘的开口，吴淮诚和吴云竹分别站在两旁。
“院长。”李少荃走下车之后，吴淮诚立刻迎了上来。“让您大老远的赶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的。”李少荃微微点头，看着坐在廊缘之上的李瑞妙。
“是瑞妙婶先发现的吗？陈娟婶现在人在哪里？”
李瑞妙指向屋内。
“在寝室里面。”
李少荃点点头，请李瑞妙站起来。
“请带下路吧。对了，这片档雨板是你卸下来的吗？”
“不是，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在外面叫她也没反应，当时觉得情况不对劲，才走进去找她的。”
李少荃拍拍李瑞妙的肩膀，点点头表示明白。现在正值盛夏时分，陈娟大概是为了通风，才会将挡雨板卸下来的吧，这在村子里面是很常见的现象。
神情紧张的李瑞妙走在前面，带领李少荃穿过饭厅。饭厅之后是摆设着神像的客厅，神像前面摆满了鲜花素果，应该是用来祭祀才刚过世不久的陈文峰。陈娟的寝室就在客厅旁边。寝室里面铺着一床棉被，陈娟就横躺在棉被上面。
床铺四周没什么异样，棉质睡衣的衣摆微微掀起，衣着还算完整。薄薄的被子整整齐齐的盖在肚子上面。李少荃扫视了一下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陈娟也没有挣扎的迹象，李少荃在一瞬间还以为遭受丧子之痛的陈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其实从医院一路开车过来的途中，李少荃就认定陈娟应该是自杀的，可是床铺附近却找不到任何药物。
跪坐在床边的李少荃打开公事包，同时示意李瑞妙坐下。
“瑞妙婶，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到的？”
“呃……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我出门的时候大概是上午九点。”
“你在屋外叫了几声之后，就直接进入屋子的吧？然后呢？”
“当时我还以为阿娟的身体不舒服。其实她从几天前开始就不太对劲了，看起来懒洋洋的，所以我昨天也跑来探望她，结果她就躺在床上了。”
“几天前吗？”拿出听诊器的李少荃反问李瑞妙。“你说她身体不舒服，可以说清楚一点吗？”
李瑞妙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看起来懒懒的而已，也没什么食欲，有点呼吸不畅的样子，我以为是感冒了。”
“昨天呢？”
“好像一直在睡觉。我来了她也不知道，叫她也没反应，就像今天一样，连遮雨板都没装上去，窗户都大敞四开的……”
李少荃点点头，示意李瑞妙继续说下去。陈娟的体内静悄悄的，原本该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
“我来到床铺旁边叫了她好几次，她才睁开眼睛。然后我跟她说她的状况比前几天还要糟糕，问她要不要请院长来看诊，结果阿娟说不必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阿娟好像在说梦话似的，一下子说棉被怎样怎样，一下子又说什么泥巴之类的，还老是提到已经死去的儿子，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不过她倒是十分斩钉截铁的表示不要看医生，而且说的十分清楚。”
“哦？”
“当时正是昨天下午，因为是周六，已经过了医院的看诊时间，再加上阿娟她说不要看医生，我也不好意思请院长特地过来一趟，所以就想等晚上再看看情况好了。阿娟当时应该是发烧了，脸突然间红了起来，还爬起来喝了好几次水，不过就是不肯吃我煮的稀饭。我看她好像很累的样子，就跟她说我明天再过来一趟，然后就回家了。想不到今天早上居然就……”
“大概烧到几度？”李少荃询问李瑞妙，口气有点不耐烦。
“三十八度左右。”
“今天早上你移动过房间里面的东西吗？”
“没有。”李瑞妙摇摇头。
“叫她也没反应，而且还全身发冷，连个呼吸也没有，当时我就觉得事情不妙，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我跑到饭厅，想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后来才想起救护车不载死人，万一阿娟真的死了，打电话叫救护车也没用，不如打电话给院长好了。可是我也不确定阿娟是不是真的死了，很想找个人来确定一下，可是左邻右舍都还在睡觉，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所以就打算回家跟女儿商量，走到吴记超市前面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吴云竹。”
李少荃叹了口气。为什么昨天不带陈娟来看病？为什么发现陈娟意识模糊的时候，不立刻叫救护车？为什么当时不立刻联络医院？李少荃很想好好数落李瑞妙一顿，可是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院长，阿娟她……”
“嗯，她已经死了。”
李少荃的口吻十分冷淡。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习惯以自己的认知来代替医生进行诊断，延误就医时间不说，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害患者无辜送命。陈文峰的例证还未消散，如今陈娟又落得同样下场，李少荃实在难掩内心愤慨。身体不舒服就应该看医生，偏偏老一辈的村民总是以不想打扰医生、或是不想大惊小怪为理由，放任患者的病情恶化，最后落得回天乏术的结局。这时李少荃突然想起，陈金娣他们几位老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昨天又没有出现咳嗽的状况？”
“没有，没特别注意。”
“有没有上厕所？”
“我在的时候，她一直躺在床上。”
“有没有说她哪里不舒服，或是特别难过？”
“当然没有。”李瑞妙猛摇头。
“如果她这么说，我就会请院长过来了。昨天阿娟一直在睡觉，虽然不时说出一些呓语，比如见到她儿子之类的，可是我看她烧得并不严重，所以才判断她可能只是很疲倦而已。”
李少荃不语。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没有血压。瞳孔放大，照射强光也没反应。全身僵硬，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僵硬，是尸僵。
“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晚上，应该是午夜之前。”
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大概是昨晚十点左右。
“昨天晚上？”
李少荃把脸凑到陈娟的嘴边。没有什么异臭。暴露在外的面部以及手足并没有特别的外伤或是疤痕，嘴角并没有涎液溢出，顶多只有老人家比较常见的色斑，或是蚊虫咬伤的痕迹而已，其中有几处小伤口还出现化脓的情况。比较异常的是身上有若干浮肿。李少荃将手指插入陈娟的发丛当中检查头部，也没发现任何外伤或是肿瘤。
眼角膜的混浊情况还不算太明显，放在胸前的双臂已经完全僵硬，扳也扳不开。李少荃将盖在腹部的凉被拉开，掀起睡衣的衣摆。陈娟身上穿着夏季衬衣，掀开之后只看到苍白的皮肤上面布满淡淡的尸斑，用手指压下去之后也不会消退，看来应该已经死亡十二个小时以上了。床铺以及内衣上面都没有见到失禁的现象。
李少荃看不出任何异常的状况，据现场状况来推测，只能断定陈娟的死因来自身体内部，与外伤完全无关。李瑞妙表示昨天待在这里的时候，都没看到陈娟起身如厕，然而尸体却没有失禁的现象，这其中似乎透露出些许的不寻常，若非十分严重的乏尿，就是完全无尿的状态。加上尸体表面呈现出轻微浮肿，李少荃推断陈娟的死因恐怕是肾功能衰竭，意识模糊的情况更为尿毒症或是高钙血症。
“院长。”一旁的吴云竹忍不住说话。
“陈娟婶到底得了什么病？”
“很可能是急性肾功能衰竭引发的并发症，不过真正的死因还是要等到解剖之后才知道。”
“原来如此。”
吴云竹的表情十分复杂，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才好。父亲吴淮诚也好不到哪儿去，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感觉。陈娟才刚刚失去兄长和儿子，本身的年纪也不小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就让她心力交瘁，大家都在担心她会不会走上自杀的不归路。事实上若对外宣称陈娟是自杀身亡，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陈娟的年事已高，再加上接连好几天都是酷热天气……也难怪会发生这种事。”
吴淮诚自言自语，仿佛在替自己找个合理的解释。陈娟的死因其实与岁数和天气无关，只要提早就医，急性肾功能衰竭根本不会致人于死地。然而李少荃并未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这一片的治丧办负责人是林宝山先生吧？找个人先跟他联络一声，兰若观那边由我来联络就好。”
离开陈家之后，李少荃慢慢地走在炙热的柏油路上。
陈文峰、陈志强、陈娟，就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在林场里的几个亲人相继离世。
李少荃离开上岭，以手帕拭去额头的汗水。
‘这个村子，即将被死亡所笼罩……’
纤细敏感的至交好友最喜欢在小说里写这句话，如今李少荃却感到整个林场村似乎真的被不知名的事物团团围住。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不可能。”
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天朝全国到处都看得到像林场这种逐渐走向死亡的山村，村子里的人个个过着数百年如一日的生活，一点变化也没有。更何况这里是有如一滩死水的乡村，又不是走在时代尖端的大城市，有的只是无益又无害的永恒不变罢了。李少荃实在看不出这种万年不变的村子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李少荃却无法挥去心中的异念。
“他们的死法几乎一模一样，好像是被同一种东西害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