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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帝都的民事官（大体也相当于镇长）到边境小镇的镇长，郁离槿的这个职务调动未免也太耐人寻味了一些吧？也许在权力上，边境小镇的镇长拥有着更多的实权，但在行政级别上是要明显低半级的。
保信孤既然认可了自己的军功，那他作这个安排又是怎么回事？
看到郁离枫那纳闷的神情，罗伊连忙解释道：“你不要以为，这个安排是在降你弟弟的职。日前元老会已经下达了文件，将灰木堡的行政级别从二级镇提升到了一级镇，郁离槿的这次任免，算得上是一次平级调动。”
未等郁离枫表示意见，罗伊继续说道：“而且，你要考虑到一点，在帝都那地方，人际关系错综复杂，郁离槿缺乏背景，提升的机会是相当渺茫的。在灰木堡就完全不一样了。这里没有能和他匹配的人物。他那率真的个性不受元老和世家子弟待见，可和那群兵痞子，却是很容易相处的来的。他在这里干个几年，累计的人脉有了，将来回帝都，那就是咸鱼翻身。”
罗伊没有直接讲，他和灰木堡的众官僚，已经是郁离槿人脉的一部分。这也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谦虚谨慎吧。
瓦列斯也在一旁劝解道：“元老会对你弟弟的调动，其实是大有深意的。灰木堡如今已经成为一座英雄镇，你弟弟的一举一动，都很容易受到整个帝国的关注。说起来，如果不是上命难违，我和罗伊压根不愿意调来巴莱卡做什么市长。要知道，现在灰木堡一个烧饭的厨子，都比巴莱卡的市长更容易成为帝都人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我弟弟现在应该还没有到灰木堡就职吧？”
果真如此的话，郁离枫倒是很期待的，因为那意味着明天就可以和分别了十四年的兄弟见面。但是郁离枫同样知道，这种可能性十分之低。
“当然！马上就是新年了，而且你父亲——”
至此罗伊才意识到，自己谈了那么久，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罗伊的眉头渐渐凝重起来：“你父亲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他是一个好人。”
瓦列斯的反应则要平静的多：“你知足吧，毕竟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是为你感到骄傲的。”
郁离枫轻轻点头，没有显示出过度悲伤的情绪，淡淡地又问道：“鲍比是不是也来到了巴莱卡？”
“难得你还记得那个大胖子！”瓦列斯轻轻地捶了郁离枫的肩部一拳，“这么重情重义，我喜欢！”
“当然了！陛下感激他为灰木堡做出的贡献，一次赏给了他五十名奴隶，而且让他辅助参与了整个灰木堡的重建。现在的他，可是巴莱卡数得上号的富户，同时也是市政厅一等一的红人。走，我带你们过去看看他去……”
罗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边的伊波拉斯，再次展现出了那种“笑比哭还要难看”的样子。不为别的，单单为鲍比曾经救过他命，他就有理由为曾经的主人感到高兴。
鲍比忙碌的位置略略靠南，大约相隔一个街区，算不得遥远。和适才的市政厅周围相比，这块街区的项目面积更大，所用的蓄力车辆和人头更多。尤其是街区中心彼此相向的两个建筑，置身在那仅仅还是地基的位置面前，就能让人产生一种文明宏大和自身渺小的油然感觉。
和它们相比，市政厅简直是个不起眼的小不点，虽然市政厅现在堆砌的已经比较高了。
如果说由公民主导修建着的市政厅还保持着平和的话，那么，完全由奴隶修建着的这两座巨型设施，则让郁离枫见识到了人性深处的某种残酷。数不清的苦力手有锁链，脚带脚枷，一个个都拖着面黄肌瘦的身体，在皮鞭的驱使下，将一堆堆超过他们身体承受能力的土石方艰难的运离地面，仿佛随时都像要摔倒。
就在郁离枫和罗伊的面前，一个奴隶因为身体不支而当场摔倒，但是那监工丝毫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反而对着他那骨瘦如柴的身体就是一顿猛抽。如果不是罗伊的阻止，那名奴隶就要被活活打死，看的让人不免心有余悸。
郁离枫不曾想象到的是，这里的很多监工和奴隶貌似都认识他。见到他的到来，很多监工都投来礼貌感激的微笑；而那些奴隶，目光中则似乎有着仇恨汹涌的感觉。
“你看到的这些监工，有很多都是灰木堡的市民，因为灰木堡的胜利，大多发了一笔小财，赶上机会坐上了监工的位子；至于这块区域的几百名奴隶，他们是克林腾战场上的逃兵，本来萨娜司令官是打算送他们到彭特尼斯铅矿山劳役终身的，因为巴莱卡的重建，他们都被临时征用了，也算是物尽其用。”
瓦列斯轻描淡写地解释着，丝毫不觉得“物尽其用”这个词有什么不妥当。
然而郁离枫听完，却是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就在二十天前，原本还是在战场上生龙活虎的士兵（虽然逃跑了，至少那种威猛的体格还保持着）就已经被折磨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不管怎么说是他制定了克林腾战役的作战方向和实施细则。眼下这群逃兵对于他尚且如此敌视，万一萨娜亲自过来，这些人还不用眼神把萨娜杀了？
有熟人的引领，铁匠鲍比很快就赶了过来。和四十多天前相比，他已经不再是那副野蛮人的模样了，除了头顶留着齐整精神的帝国式短发，他原本那身那脏兮兮的绒毛，从胡子到胸膛，再到臂膀，全部都被剃了个精光，显得异常的干净利落。唯独从帝国服装店里购买的华服似乎有些盖不住他的躯体，到处都显得紧绷绷的，看的人忍俊不禁。
他也不再是原来那个需要亲自在铁炉面前挥汗如雨的帝国公民了。两个有着五大三粗体格的奴隶护卫一左一右地护卫在他周围，见到郁离枫身后的伊波拉斯，他们眼中居然流露出了警惕性的光芒。
自然，这不怪他们。除了罗伊和郁离枫这样的熟人，任何人看到伊波拉斯的鬼脸，第一感觉都是戒备。
不过，鲍比热情直接的老个性似乎完全没有变化。见到郁离枫等人的到来，他并没有使用帝国公民的握手式礼节，而是像诺恩蛮族那样，将四个人都纷纷拥抱了一遍，包括伊波拉斯在内。
“我的贵人，鲍比每天都在灰木堡守着，等待着你从这里回去的那一天。众神的确伟大，只让我等了四十来天就把你给送来了。”拥抱郁离枫的时候，鲍比的神色显得十分的兴奋。
好在罗伊在一旁提醒了他：“郁离使君是因为要返回海安港给父亲吊孝才这么快就过来的，不然他能在北方做更多事。”
“是吗？”鲍比微微错愕，“那可真是不幸中的不幸。”
一番客套之后，鲍比开始兴奋地向郁离枫和伊波拉斯介绍他现在的工作：“你所看到的这座最大的建筑，是未来的巴莱卡竞技场。自然，它的规模不能和帝都海安，太康鹿邑等地的竞技场相比，但是它依然能够容纳三千人。这个规模，在北方边境上，已经是绝无仅有了。”
对于奴隶角斗这种活动，自打在诺恩人的营地见识到了崔斯坦的残忍，郁离枫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解嘲一般地说道：“为什么不把竞技场设在灰木堡呢？还有，北方人哪有那么多钱看竞技？”
瓦列斯闻言一乐：“你回到帝都的时候，记得向陛下提议，也许他就能答应建在灰木堡了。”
鲍比的性情却是没有瓦列斯随意，只是乐呵呵地向郁离枫回应：“灰木堡的城太小，而且拆除民众的宅子并不方便，论花费论收益都比不上全新的巴莱卡。至于北方人的钱袋，你完全不用担心。帝国的军人有的是赏赐，他们也乐得有一个机会赌上几把。”
郁离枫忽然意识到，皇帝文钦和元老会的这个安排是大有文章的。虽然在表面上，为了给帝国百姓一个交代，他们将对灰木堡定格为英雄镇，破格提供了它的行政级别，并在一定时间里对发生在灰木堡的英雄事迹进行大肆宣扬。但是热闹的劲头一过呢？拥有着定期角斗比赛的巴莱卡，显然比与它毗邻的灰木堡更容易吸引到帝国公民，尤其是北方集团军将士的目光。
灰木堡的热闹只是一时，然而巴莱卡的热闹却会是持久的。不知不觉中，英雄镇的名望将会在巴莱卡的辐射下彻底淡化和失色。帝国上下关注的焦点，依然是那些在竞技场上挥洒血汗的角斗士，以及为帝国军人和北方百姓提供了如此之多精彩比赛的世家元老们。
这个安排固然是有皇帝文钦的准许，但是实施它的，却是少不了那个人的建议。
不动声色之中，那个人既让帝国上下觉得他处事公平唯才是举，同时又最大程度地淡化了灰木堡在帝国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
郁离枫内心冷笑。保信孤，你真不愧是玩弄权术的行家。
心中已经有了底，郁离枫却不好有任何表露，只是指着对面的另一座建筑问罗伊道：“这么大的一幢房子，建来又是干什么用的？”
罗伊一脸神秘地笑道：“你猜？”
“新的军营？”郁离枫报出了他能想到的第一个答案。
然而罗伊笑着摇了摇头。鲍比和瓦列斯有心见到两个人的捉迷藏，也各自笑着不说话。
“不会是一座澡堂吧？那也太吓人了，北方好像也没有那么多的贵族女人。”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郁离枫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和你想象中的差不多，不过洗的却不是身体，而是这里。”
罗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而一脸凝重地说道：“这是一座圣光堂！”
郁离枫呆呆地立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说圣光教会在其他的地方广建教堂还情有可原，多少能给帝国百姓带来一种精神上的慰藉；那么在帝国的北方建立这种设施，无疑是他们把手脚插到军队的一记重拳。
那个号称“智慧第一”的圣光使徒“阿难陀”莫厚非，他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连笃信原始神明，排斥教会的萨娜所主导的北方集团军后方都能出现教堂，那么可想而知，在更遥远的东方集团军、中央集团军和南方集团军那里，情况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从今往后，帝国公民再也不能传唱那些色彩纷纭的众神神话和英雄史诗，而只能念叨干巴巴到无聊的“天父保佑”了么？
……
“郁离使君，你到底是怎么了？”觉察到了郁离枫的不对劲，罗伊拉了拉他的袖摆。
“国务卿大人对巴莱卡的重建工作顾虑之周全，手笔之宏大，令我感到十分震撼，十分钦佩。”
郁离枫的嘴角微微翘起，让外人丝毫感觉不到他的话有多么言不由衷。
而伊则用一种比郁离枫还要肉麻的方式恭维道：“那是，国务卿大人为我帝国官员之楷模，又为巴莱卡下如此大的决心，此等大恩大德，我巴莱卡两万军民无以为报，唯有作为国务卿大人马前之驱，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鲍比和瓦列斯相互对视一番，各自心领神会地笑了。
“走，今天带你们吃饭去，我请客！”
伴随着财力和地位的提升，鲍比说话的架势明显大了许多。不得不说，机遇和背景真的很能塑造和改变一个人。
因为巴莱卡目前还在重建阶段，太多的珍稀食物没法供应到，连菜蔬也是稀缺的。不过为了招待郁离枫、罗伊和瓦列斯，变得财大气粗的鲍比竟然宰杀了一头牛，用它的肉和内脏一口气做了十多样菜，真正让郁离枫感到有种暴发户之感。
在这个地方不用担心浪费。那么多的人口，足够让一点牛血和牛皮都不至于浪费掉。
红酒和将军令是不稀缺的。伴随着酒劲渐渐入体，几个人的谈话也渐渐变得放纵起来。
“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国务卿大人对我的关照还真是不一般。”打着沉沉的酒嗝，郁离枫用双掌撑起额头，以示有些不胜酒力之感。
罗伊笑着应承：“其实我早该想的到，这样的动作，压根就不可能瞒的住你。”
“帝国里的官员，对保信孤感恩戴德的很多，但是对他咬牙切齿的更多，不过是碍于他位高权重，反抗他的代价太大，不好发作罢了。你将来想要在保信孤的面前争取和保住地位，必须团结世家大族。”瓦列斯给郁离枫支招。
郁离枫作苦笑状：“除了河洛祁家和大名萨家，我想不出有哪个大家族会支持我。”
“这两个大族对你的支持很有限。大名萨家有萨娜坐镇，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祁楚玉却不能代表河洛祁家。如果你和祁楚玉结婚，祁家的人非但可能不会支持你，反而有可能会倒向保信孤那边。”罗伊直接否决了郁离枫的第一认识。
郁离枫苦笑出声：“河洛祁家的人有这么蠢吗？”
“不，河洛祁家的人不蠢，恰恰相反，是他们太聪明了，聪明得能够在第一时间认识到，投靠保信孤比帮助你有更大的价值。”对于祁家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瓦列斯毫不吝惜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厌恶。
“安平崔家或许可以一试。当时崔云栩处死了保信安，已经和保信家结怨了。”并不熟悉世家政治的鲍比，能够认识到安平崔家，这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
但是罗伊依旧摇头：“安平崔家或许能够在私底下帮你，但是在公开场合，他们不会偏向于任何人。安平崔家能够长期把持帝国的法务院，和他们始终在帝国政坛上保持中立是分不开的。”
“除了他们，关原伏家和硕原罗家你可以尝试。”瓦列斯对世家政治的把握一点其实一点也不输给罗伊，“关原伏家因为祖上的威名，对于太康保信家一直不太感冒；至于硕原罗家，多年来一直是被保信孤压制，早就腹诽很多年了。”
郁离枫轻轻点头。至此他已然知道，上回罗恩找他诉苦，多半还是因为保信孤在搞鬼。
“除了知道有哪几家是可以争取的，你还要知道有哪几家是不能碰的——”
罗伊晃荡着杯子里的红酒，仿佛是在看着一股汹涌的洪流，“皇室文家我就不说了，别指望他们能偏向你。安源盛家是保信孤多年的扶持对象，不会对你有什么好感；西陆杨家因为杨鸾玉的事情，一直记恨于你父亲，现在你父亲去世了，这种印象依然很难改观；洛可泰和家的泰和真是保信孤的得意门生，你打动他的可能性很小；枫川莫家出了莫厚非那位宗教领袖，摆明了已经把自己和保信孤绑在一起了。你去讨好枫川莫家，人家立马就会卖了你。”
见到郁离枫点头，已经听进了自己的意见，罗恩复又补充道：“但是这所有的世家大户里，你最不能碰的，还不是那几个，而是广安秋家。”
郁离枫的眉头微微皱起：“因为秋彤郡主那个女人？”
“秋彤郡主只是广安秋家的一部分，事实上，皇室文家一直都视广安秋家为自己的禁脔，任何向他们靠拢的家族，都会遭受到皇室的无情打击。”罗伊的喉咙微微感到有些发凉，“秋家把持着帝国的宪兵团，没有了秋彤郡主，皇室文家依然会换一个秋家的人，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瓦列斯一脸玩味，将罗伊的话头接了过去：“秋家是帝国的第十一大家族，这个位置刚刚好。大了，皇室文家就得改变自己的立场，没法和他们联姻；小了，又镇不住其他的世家大户。可惜了，秋彤郡主那么漂亮，又豪情奔放的一个女人，偏偏坐在了一个让天下男人谈虎色变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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