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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园远翠阁,二楼。
吴泽临窗而望。
经过三天周密的准备,今晚两行的人手出动了。
根据吴泽的表妹吴灵灵的计划,两行会派人突袭范家京城外的一处货堆,将守卫全部打晕之后,将木料偷出,将货场金银劫掠一番,再点火将整个货场付之一炬。
这样既不害命,又能伪造成为劫财而来的假象,掩藏偷走木料的目的,至少短时间内让人怀疑不到两行身上。
至于怎么解释浑河府邸突然多出来的木料,吴泽还未想好,木料危机迫在眉睫,也容不得多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海外吴家本就是半商半盗的性质,故吴灵灵对于策划此类事情极得心应手。
三天时间,将那处货场里里外外摸了个通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甚至派手下与京城中几个帮会都接上了头。
经过一番筛选之后,两行最终选定了义威帮来执行此事。
在铁云、铁凝兄妹尚未背叛胤祚时,义威帮是京城第一大帮,兄妹离开胤祚之后,义威帮也回到了最初一盘散沙的状态,不过其中还是有几个铁云的心腹,在重金利诱之下,答应了这件事情。
本来吴灵灵今晚是要带队突袭的,但吴泽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执意没有应允。
最终两行随队伍而行的人,是跟着吴灵灵一起漂洋过海投奔吴泽的下人福伯,加上木匠行中两三个年轻木匠。
义威帮则派了十几个好手,黑衣蒙面,手持单刀,驾着车马而去了。
明日天亮之前,如果这些人不能将木料运回来,那么摆在两行面前的,就只有议和一条路了。
冬夜凛冽的寒风吹进远翠阁中,吹灭了房中油灯,吴泽打了个哆嗦,却还是望着东北方,二十里外就是今晚两行要突袭的货场。
楼下传来脚步声,云婉儿走上来楼来。
“议和的细节都商定好了?”吴泽问道。
云婉儿道:“浑河府邸的利银全部让给晋商,两行和百事行从直隶撤走,三年内不再踏足关内,这就是我们的底线。”
吴泽没有说话。
云婉儿宽慰道:“这也是先做好准备,也许今晚突袭成功,也就不用议和了。”
吴泽道:“商贾为利违法乱纪,王爷知道了,恐怕不会高兴的。”
云婉儿道:“王爷常跟我说,资本天性就是嗜血的。与我们相比,晋商的手段又干净多少呢?争抢旧河之地时,范家打伤了两行伙计二十三人,为了逼迫百姓卖地,范家还焚毁了农田三亩。”
吴泽笑道:“云掌柜说的在理,海外吴家,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人家。只是连累云姑娘,有些过意不去。”
云婉儿脸色一红,黑暗中倒是没被发觉,她小声道:“谈不上连累,两行本就一体,这事又是因我而起……”
吴泽抢道:“此事在下也同意了,要说也是因我二人而起,云姑娘切勿自责过甚。”
云婉儿默然。
许久后,云婉儿道:“对了,今晚似乎没有看见令妹。”
吴泽苦笑道:“她跟我怄气,自己跑去桂园了。”
云婉儿有些担心的道:“她自己去的吗?”
吴泽道:“放心,桂园离这不过三里路,而且又有一众两行的伙计,出不了什么事情。”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云婉儿静静坐在桌边,眺望窗外。
不知多了多久,窗前的吴泽道:“云姑娘,在下想求你一件事。”
云婉儿有些诧异,但还是开口道:“请讲。”
吴泽转过身来,看着云婉儿郑重的道:“如果……如果突袭队失败了,明天便要去范府。”
“嗯。”
“如果,明天要登门范府议和,我希望,由我一人出面,云姑娘请不要跟来。”
“为何?”
吴泽沉默许久道:“我不想云姑娘受范氏的轻薄。”
黑暗中,云婉儿只觉得面颊滚烫,连带着耳尖也发热。
吴泽自顾自道:“若是明天去了,想必又要像在靳家那样,受一通冷嘲热讽,吴泽一男子受了便受了,云姑娘冰清玉洁,怎可受此侮辱。”
云婉儿几次张嘴,却说不话来。
吴泽说完也觉得诧异,自己今夜心神不宁,竟然一不留神,将心里话讲了出来,但话已至此,他的心意已完全展露了,没了退路,他所幸把心一横道:“云姑娘,实不相瞒,自打第一次见你,吴某便一见倾心,如蒙不弃,吴某愿与姑娘……”
“掌柜的,不好了!”
吴泽的话说道一般,被画儿的尖叫打断了。
吴泽脸色通红,但还是咬牙继续道:“如蒙不弃,吴某愿与姑娘……”
“掌柜的,出大事了,你在哪啊?”画儿慌慌张张的在府里乱喊,声音已带了哭腔。
云婉儿收敛心神,走到窗前,朝下道:“画儿,发生何事了?”
吴泽懊恼的叹口气,推开门走出道:“画儿,发生什么了?”
画儿已急出了眼泪,说道:“吴掌柜,桂园,那边起火了,火势很大,听书还有灵灵姐都在那边。”
“什么?”吴泽只觉得有些晕眩。
云婉儿在楼上听闻这个消息,马上从窗户探出头,向桂园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天边烧的火红。
“怎么着火的?”吴泽追问道。
画儿哭着道:“不知道……婢子正在清点账册,抬头就看见天边的火光,赵管事他们已经带人去救火了。”
吴泽皱眉,略一思量道:“备马,我去看看。”
“是。”画儿说罢就去牵马。
吴泽又拉住她道:“罢了,我自己去牵马,你照看好云掌柜。”
吴泽说罢,又冲着沁园楼上喊道:“云姑娘,吴某去看看火情,这边就交给你了。”
云婉儿从窗前探出头来道:“放心,婉儿分得清轻重的。”
吴泽点点头,就去府外牵马,片刻后一阵马匹嘶鸣传来,马蹄声渐渐远去了。
画儿跑到楼上,对云婉儿道:“掌柜的,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云婉儿骂道:“别添乱。告诉伙计们,将沁园守好了,今天晚上可不太平。”
桂园的火光摇曳了半个时辰后,渐渐熄灭了。
吴泽一夜未归,云婉儿也是一夜未眠。
冬日的清晨,来的格外迟缓。
几十个灰头土脸的两行伙计从桂园走了回来。
进入府中,吴泽面沉如水。云婉儿递上一块沾了水的毛巾。
吴泽接过,擦了擦脸,看着云婉儿道:“有一伙歹人闯进了桂园,好在及早被发现了,歹人仓皇撤走,为掩盖踪迹点燃了一片桂林,火势不大,很快便扑灭了。”
云婉儿听出不对,皱着眉头道:“我们的伙计呢?可有什么死伤?”
吴泽痛苦的道:“伙计们死了五个,伤了十余人。”
“另外,表妹她……被歹人掳去,现在还未找到。”吴泽闭上眼睛,“还有,听书……死了。”
“什么?”云婉儿惊异至极,“怎么死的?”
“喉咙中了一刀,当场殒命……”
云婉儿身后,画儿已哭成了泪人。
云婉儿也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吴泽一招手,伙计们将六具尸体抬了上来,尸体已经僵硬,罩上了白布。
画儿将白布一一掀开,终于找到了听书的尸体,伏在他身上,泣不成声。
云婉儿眼眶通红,涩声道:“是晋商的人吗?”
吴泽道:“是一伙山贼,但桂园新落成不久,山贼不会知道,定是晋商将其收买!”吴泽目光冰冷。
这时有伙计指着府门外道:“是福伯,福伯他们回来了。”
片刻后,福伯和几个木匠行伙计,灰头土脸的走进府来,跪在了吴泽身前。
福伯道:“老朽无能,未能将木料带回来,请少爷责罚。”
吴泽道:“发生什么了?”
有个木匠行的伙计懊恼的道:“本已经得手了,我们找到了木料,又点燃了大火,可谁知一队健扑营士兵刚好经过,未避免被军士捉住,只能丢下木料逃了回来。”
云婉儿急道:“可有人被捉?”
那伙计摇了摇头道:“他们都是步军,我们骑着拉木车的驮马逃跑了。”
吴泽点点头道:“你们做的对,与没有木料相比,被官兵抓住才是更大的麻烦,你们下去吧。”
“是。”福伯和几个伙计退下。
吴泽深吸了一口气道:“云掌柜,我们……败了。”
云婉儿叹道:“败了。”
云婉儿又道:“你还要搜寻表妹,议和的事就交给我吧。”
吴泽看了云婉儿许久,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抱歉。”
云婉儿道:“虽是议和,但这仇两行记下了,来日一定会原数奉还!”
吴泽坚定的道:“一定。”
片刻之后,吴泽准备一番,带人进山搜寻,同时让伙计去往京城寻找镖局帮助,并且报官。
半个时辰后,云婉儿梳妆一番,坐上马车。
画儿从听书尸体上起身,抹了两把眼泪,跑过来,道:“掌柜的,婢子……”
云婉儿道:“你留在沁园,一会配合官差勘验尸体。”
画儿哭道:“掌柜的,画儿不能让你自己去……”
云婉儿鼻子一酸,也差点落下泪来,但还是忍住了,板着脸道:“听话!”
说完,她又轻声道:“替我多看听书几眼吧。”
一个两行伙计替她赶车,那伙计一抖缰绳,马车缓缓而行,直奔京城。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云婉儿只觉万念俱灰,但又强打精神,让自己不能崩溃,不能落下泪来。
虽然现在两行败了,但还有和范家议和的余地,不能让敌人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