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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汤汤,就在萧关十万徐州兵在郭嘉的水攻之计下化为沉江冤魂后,吕布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穷途末路。陈宫几番劝解激励,终是将鬼神从绝望的深渊中挽回,让他下定决心从两侧山道奔回徐州,重整旗鼓再与联军一战。
但燃起的希望很快就被更为深刻的绝望强压回去,两侧山道马蹄声阵阵,关前更是千军万马乘舟而来,青蓝与漆黑的旌旗交相映衬,遮天蔽日,正是冉为与刘备接来的铁血军和乱武军。两军十余万人马,齐声嘶吼“冲破萧关,活捉吕布”的口号,安能不撼天动地,令人胆战心惊?
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面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吕布再也无法重新振作,他猛地瘫倒在地,颤抖着说道:“完了,都完了,什么都完了……公台,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关前关后都是水,两座山也被他们占了,我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看得出来,吕布的心态已经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崩溃殆尽。但陈宫却看不得他就此放弃,兀自执拗地揪起自己主公的衣袖,说道:“说什么丧气话,谁说你就逃不掉?趁敌军还未赶到,骑着你的赤兔马和张辽高顺两位将军还有大小姐一同率西凉铁骑冲出去,从山道逃回徐州,重振旗鼓。”
“我替你守在这里,为你断后至一兵一卒。生,你我徐州再见,共抗周临,死,那今后就算只剩下你吕奉先一人,也要杀出一个天下来,你听见了吗?”
诚然,依陈宫所言,若是由这两万孤军殿后,而战将和骑兵们护送吕布自山道向东破围的话,鬼神仍是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但如此做的代价,就是那刚从爆发的洪水中活下来的两万徐州兵连同吕布军唯一的军师陈宫都会被当做弃子。
说是九死一生,其实在座的众人都清楚,陈宫几乎必死无疑。且不说那不足两万的徐州兵是否仍愿一战,就算他们勉力一战,也难以与浩浩荡荡杀过来的联军匹敌。而一旦他们弃关不战,陈宫极有可能变成他们投降保命的筹码,做这场战争的唯一牺牲品。
生机渺茫,命悬一线。
在这时候,早就抱着必死决心的张辽与高顺齐齐站了出来,他们争先恐后地说道:“陈先生,凭吕将军的勇武,杀出这重围并非难事。就让我们两个也留下来,护你周全,将军的武道天下,缺先生不可。”
“缺我不可,却两位将军就可以了吗?若是尚有一线生机,谁不愿意好好活下去?留下来陪我也是白白送死,与其今日为我而死,倒不如继续追随吕将军,待将来为他的武道天下舍生忘死!”陈宫推了一把走过来的张辽与高顺,厉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我说话不管用了吗,快带奉先走啊!”
见张辽与高顺仍旧犹豫不决,吕玲绮却又上前几步,故作镇静却也难掩颤抖地说道:“陈先生,张将军与高将军都是追随父亲多年的心腹大将,威望甚重,理应跟着父亲一同重振旗鼓。我不过是一介幼女,无才无德,空有一身武艺。父亲生养大恩,我无以为报,就让我与先生一同为父亲断后,也让我护先生一回吧!”
听了吕玲绮的话,一直瘫软在地的吕布也为之动容,他如何舍得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向死路?抢在鬼神前面,陈宫愤怒到狰狞地对吕玲绮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大小姐,你是奉先的独女,和我陈公台一起留在这里送死,你想把你父亲的心肠搅碎吗?”
“你们说够了没?我长这么大,见过争前恐后去求生的,还真是未曾见过争先恐后去送死的,着实妙趣横生。”
就在吕布军众人争吵不休的时候,谁也未曾注意到他们背后两山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略带着嘲讽意味的呼喊。吕布等人回头望去,却是一批为数十万计的金甲大军层层叠叠地聚集在萧关右侧的山林中,“袁”字和“仲”字旗帜于他们手中迎风招展,格外刺眼夺目。
而站在他们正前,方才发出那句嘲讽的大将,穿一袭妖娆的宽袍白衣,露出肌肉纵横的胸膛,手中布满腥红血锈的镰刀肆意扛在肩上,面容更是如女子般美艳绝伦,且含带着三分笑意,霸道而张狂。
仲家大将,鬼镰姚倾!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率领二十万援兵的姚倾偏偏挑到吕布军穷途末路的时候抵达,一见到他,关楼上的众人就都松了一口气。姚倾骑在马上站在山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身后,说道:“吕骠骑,带着你的兵马从这退回徐州,我为你断后。周临放的洪水并未淹到那里,活到现在的,谁也不必死了。”
姚倾的话语如同来自天国的福音,连早已绝望的吕布也重新抖擞精神,与部下们一同整顿残兵败将,分批分次地从仲家军身后退走。当骑着赤兔马的鬼神与姚倾擦肩而过的时候,鬼镰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说道:“呵,把持着天下第一雄关,却连一个月都守不住,你还真是为仲家骠骑将军的名号抹黑。”
“你!”受到如此侮辱,吕布本还想争辩几分,但他的锋芒和锐气早就被这场突如其来却又蓄谋已久的洪水冲垮,昔日风光无限的鬼神瞪了瞪眼睛,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倒是他身后的陈宫从姚倾身旁过时,低声说道:“姚将军,多谢。”
“不必谢,唇亡齿寒,你我都不过是各为其主,彼此依存,互相利用罢了。”与陈宫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姚倾倒还算客气,只是言语仍是令人不快。陈宫只是将自己的谢意传达,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地走了过去。
待到吕布军的残兵败将悉数走远,姚倾一横鬼镰,转头望向身后的袁弄玉与纪灵,说道:“列阵,在开战之前,我还要好好和我的老同门叙旧一番。”
与此同时,洪水中舟船上的联军也看到了萧关关墙上所发生的变故。冉为见徐州兵在仲家军的掩护下撤离出视线,不由得狠狠一拳砸在大船的栏杆上,说道:“可恨!竟还是功亏一篑,让三姓家奴逃了出去!”
“姚倾还真会挑时候来,不仅把鬼神救走,还亲自为他断后。”远远望着由袁术称帝而改换金甲,从而极其亮眼的仲家军,储靖想都不必想,就知道是姚倾抵达战场。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淡定自若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去会一会他,要是拖延到大哥他们也到,有机会决一死战。”
半个时辰后,十余万联军集结于萧关关楼上,不动如山地面对着右侧山林中层层叠叠的二十万仲家军。此时的萧关就如同一块食之无味的鸡肋,弃之也不甚可惜。以是姚倾索性将这被洪水淹了大半的萧关让给联军,自己占山与其对峙。
见到自己曾在虎牢关放过一马的姚倾,罗孤一动不动,只是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说道:“我对他这条小命无甚兴致,储靖,冉为,是战是退,交给你们吧。”
与姚倾之间的恩怨,本就是围绕着衡天众所展开的,罗孤将话语权交给储靖与冉为,他们两人倒也却之不恭。而刘备的嘴唇微微翕动,终究也未曾说些什么,就兀自一如既往地沉默了下去。
而衡天军众人则是在靠近山林的地方列阵排开,等待不知要战要退的姚倾开口。居高临下的鬼镰在众人中环视一番,朝下喊道:“哈哈哈哈,不知这一举冲破天下第一雄关,让十余万徐州兵瞬息间葬身鱼腹的水攻妙计,是在座的哪一位献给周临的?”
还不等储靖与冉为发话,站在他们身后,看起来孱弱不堪的郭嘉就坦荡地打马过来,说道:“是我,颍川郭奉孝。”
“郭嘉?原来是你,百里太一留给他们的遗物之一,看来也不容小觑。”姚倾似笑非笑地评价了郭嘉两句。在他眼里,十几万的人命并不入眼,唯有对手的强弱值得考究,鬼镰说道:“话说回来,你们十几万人围在这里,是要去追我身后仓皇而逃的吕布吗?”
在衡天军众人的眼里,最适合与姚倾对话的,自然是冉为无疑。得到兄长储靖的眼神支持后,冉为打马上前,无甚好气地说道:“那依你看,我们带着这十几万大军围在这里,是要看你我在这闲话叙旧吗?”
“要叙旧也无妨,但是无忌,我倒有几句话要问你。”姚倾望着与自己对视的冉为,目光锐利,他问道:“衡天军自诩制衡天道,却会用这弹指间涂炭十余万生灵的计策,未免有些难以自圆其说了吧?”
鬼镰一句,就戳中了衡天军的痛处。从身处衡天书院的时候起,姚倾就不止一次质疑百里太一既教诲弟子仁义道德,又教导他们兵者诡道的看似矛盾的行为。而今衡天军以制衡天道为己任,扶持汉帝,救济生民,却仍是会做出水淹萧关这等涂炭生灵的决断。
看起来,着实自相矛盾。
而被他这么问的冉为,则是闭眼长叹一声,似乎早猜到鬼镰会如此问,淡定自若地回答道:“诚然,自诩制衡天道的衡天军,却一计水攻葬送了十余万徐州兵,让这生灵涂炭,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我并不否认。”
“但是姚倾,你我都很清楚,这里是生死交错的战场,不是儿时玩耍的沙盘。要是这十余万徐州兵不死,那就意味着这二十万联军连同我都会死。你和吕布会借机西进北上,届时陛下会死,无数大汉的臣民会死,不计其数的本不该死的人,都会死在你这混账的手里。”
“我无心与你争论这一朝一夕的对错,这里是战场,战场之上不争对错,只争输赢。而真正的对与错,自在天下人心。”
说到对错,说到输赢,说到人心,冉为似乎也触碰到姚倾内心深处最为脆弱易碎的软肋。鬼镰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瞪大双眼,沉声一字一句地说道:“不争对错……不争对错,六年过去,你竟也变得不争对错。”
“你说得可真轻巧啊,冉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