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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葵进城之后，扶住了自己的胸口。
她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仿佛胸口随时都能崩开一般。
丹田之处的剧烈疼痛，让她提不上气，她有些后悔。
她今天本来可以转瞬间杀了刘风和端木功，但是她手软了。
既然是杀人，却非要轻轻拨弄那前三弦又是为什么？只消得一击而中便全身而退，这一直是那位的教导，怎么今儿自己就犯错了呢？
难不成是因为等了那欧阳行半晌，自己的心肠便也柔软了几分？
不是这样的，自己好久没有杀人了，或许是手艺生疏了吧。
红葵急急跑着，隐约感觉身后有人在追，此时刚刚入夜，街道上刚刚歇住，小摊小贩们都在各自吃饭，红葵急急走在街道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如今身受重伤，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抬头望了一眼东边，在屋宇飞檐之后，那是城东的朱雀街，朱雀街上有一个寂寥空旷的缩在，唤作东厂。
只是稍微一顿，她依旧往东回了胭脂巷。
她知道刘风在身后追着，于是选择了走小路，然而兜兜转转走了许久，眼看再不久便到了胭脂巷了，身后安如影随形的一抹眼神却始终摆脱不了。
她有些坚持不住了，低头吐了一口血，血染红唇，分外妖娆。
回头的一刹那，红葵愣住了。
“喵！”
一只通体黑色的小猫蹲在了地上，可怜兮兮地朝着她叫了一声。
红葵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自己提防了半天，追着自己的，竟然是这个小东西？
小猫身上的毛有些凌乱，显然是个流浪的孩子。
小猫紧紧盯着红葵，微微歪了歪脑袋，叫了一声之后便再没有言语，很是乖巧的样子。
红葵心头微动，也看了那猫两眼，深深吸了两口气，她狠心地别过头去，没有再理会那猫咪。
知道刘风没有追上来，她心神稍微放松，强提一口气，越上房梁，几个转折便跃进了梨花阁。
……
欧阳行到了梨花阁门口的时候，早有老妈妈在门口等着迎接。
看到老妈妈殷勤找到欧阳行，娄复清心里颇有些不平静，然则听到老妈妈说我家红葵早在楼上等了许久的话语，娄复清顿时没了脾气。感情这小家伙竟然攀上了这么个高枝？
如此这般想着，他难免有一些明悟，觉着那红葵既有江湖凶名，显然是有本事的，既然有本事，那必然不缺银子，既然不缺银子，却偏偏要来梨花阁这种地方一呆七年，那能是因为什么呢？
想到上一次和欧阳行来梨花阁时的场景，娄复清叹了一口气，也难怪红葵会看上欧阳行，人跟人在特定的方面是没法比的。
欧阳行穿着质朴的粗布衣服，但没人敢小觑他。
一路翳翳然朝着三楼蹬去，所有人眼中都是艳羡与嫉妒，然则他自己却仿佛朝圣，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恭敬。
他自幼流浪，心里能记得的，也时常在梦中梦见的，是林家后院的演武场，是那个抱着自己登天揽月的爷爷。
真要是从小流浪的孩子，也不见得多么痛苦，最痛苦的，是那些记得自己的家却偏偏要流浪的孩子。
有家不能归，自然是被人抛弃舍离，这种经历，给了欧阳行最大的冷漠。
所以不论他平日里表现得多么人畜无害，多么谈吐不凡，多么热衷于名声，骨子里却是一个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在诗会刚刚成名之后，便流连青楼整整一天一夜，任由京都百姓吐口水也无丁点儿的恼怒。
他既然遭到了世界上原本最牢固的亲情的背叛，对其他一切的感情也就都没有什么期望。
他这一声只是为着自己而活，只是愿自己活得酣畅。
然而一个冷漠的人，总会感觉到孤独。
孤独是一种能够腐蚀人灵魂的毒药，发作起来让人难受。
刁小三虽然是他的朋友，可欧阳行一直不怎么认可他。
他总觉得一切由利益产生因果的关系，都是不牢固的，都是随时可以消失的，都是讲条件的。
他期待着一个相逢陌路的人，那个人懂他知他，仅仅因为两个人之间的灵魂而互相温存，在这无聊的人世间取暖。
书读得太多了，欧阳行已经变得有些傻乎乎的。
此时此刻，他便以为红葵是这么一个人。
绿珠、董小宛、柳如是……故事里，那些惹人心动的女子，多是青楼出身，所以欧阳行有许多的幻想，心里也无比的虔诚。
走上三楼之后，安然并没有出门迎接，秦妈妈掀开门帘一引手，欧阳行也便走了进去。
安然本坐在凳子上发呆，骤然看到欧阳行，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欧阳行察觉秦妈妈已经离开，显得有些拘束。
屋子里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儿散发出来，不是茉莉，也不是玫瑰，而是一种处子特有的芬芳。
光是闻这味道，便让欧阳行高兴起来了。
他一拱手：“在下欧阳行，前来赴邀，不知红葵姑娘现在何处？”
安然皱了皱眉头，看到欧阳行脸上淡淡的笑容，越发觉得这张比自己还要白皙的脸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厌恶。
“小姐不在，你走吧。”安然没好气地说道。
欧阳行颇为意外，抬头看到安然一脸发脾气的模样，觉得这小女孩有些可爱，大度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在此稍后片刻便是。”
说着便要往书桌旁边走去。
安然想出口阻止，却也想不出理由，只是撅了撅嘴巴，不起身让座。
此处是红葵的闺房，安然坐着的椅子，是屋子内仅有的一把，她不起身，欧阳行便也没地方坐了。
只是走到屏风之后，发现这屋子里确实没有红葵的身影，欧阳行便有些失望。
然则一转头，他便看到了书桌上娟秀的字体，以及那三首没有格律的小诗，当下便站着观赏起来。
看着看着，他便看痴了，嘴里喃喃念着“但愿月邀轻魂去”这么一句，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无端想起李太白那“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的句子。
只是眼泪刚一氤氲，他随即便笑了起来，人生得一知己，应该高兴才是。
想着红葵或许是留诗考校，便提笔写起来：
“我歌却已行将暮，
白云苟且红路途。
回首欲待同行者，
皆是渺茫无人处。
人皆谓我风尘色，
我谓人间多风尘。
且看红葵花簌簌，
堪折方知无折处。”
写罢，欧阳行笑了笑，也不多等，立马便往外走。
那安然原本以为欧阳行是个色中饿鬼，见他提笔留下一首诗便走，颇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阻拦，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在玛瑙珠帘的脆响中模糊消失，又心烦起来，便在此时，天台上传来脚步声。
安然刚一抬头，红葵已经躺倒了床铺上，脸色惨白，嘴角带血。
安然吓了一跳，想着自己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她赶忙走到了床铺背后，打开格子取出一个装满药丸的小箱子。
不等着红葵吩咐，她便先给红葵把脉，皱了皱眉头之后选出几味药丸来给已经陷入昏迷的红葵服下。
看到欧阳行刚进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又出来，大家都很惊讶。
好几个来这里专门听声的青楼常客更是咧起了嘴，心里想到：“就这速度还能一夜十一女？果然谣言不可信。”
欧阳行浑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微笑着走下楼去。
世界上的人总是自以为是，连自己要干什么都想不明白，却对别人的行为猜来猜去。
那娄复清有了上次的经验，根本没有喝茶稍等，早已经叫了几个姑娘，让她们脱光了和自己打麻将，以至于欧阳行离开梨花阁，他都不知道。
走出梨花阁的时候，天上的月亮正好亮起来。
“喵！”
黑夜中一只黑色的小猫蹲在了三楼的屋檐之上，轻轻叫了一声。
欧阳行抬头看猫，猫也看向欧阳行。
眼睛都亮亮的，却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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