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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非到郑国已经有两个月了。
他本为魏人,又在燕地生活多年,想在短时间内站到郑王面前成为他的心腹,实在是痴人说梦。
郑王是什么脾气?他有什么作为?他想做什么?他喜欢什么样的人?讨厌什么样的人?
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不过在他前面已经有了很多失败的例子。
新王继位,自然有无数像曹非一样的人企图投其所好,一步登天。
有人从郑王旧事上看出,郑王对先王修仙这件事肯定是不满的,所以他们就带头反修仙!
有胆子小的,先拿自家开刀,不管是亲父亲母,亲儿子亲闺女,只要修仙,统统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父母不能骂,就跪到晕过去为止,也誓要求父母不要再修这什么仙了。
有胆子大的就向外下手了。先王在位五十余年,郑国上下,不管是城镇还是乡村,最多的就是“仙”。大大小小的道馆、仙山、仙洞、仙人多不胜数。
不管是官还是民,无不修仙。哪怕奴隶,都盼着来个仙人,赠个仙草、仙药、仙丹、仙书什么的,好教他们一步登仙,从此再不在人间受苦。
百姓信仙人,还要考虑一下家里有没有钱,明天的饭在哪里这些现实问题。
有钱人修仙就没了这些后顾之忧,自然可以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想在家里养多少仙人,就养多少仙人。
各种奇异之物,奇异之人,也都受到了追捧。
曹非一路走来就碰见在一个村庄里,有一个人天生就有两颗脑袋!结果他就成了仙人,破衣烂衫坐在土丘上日日感应天地日月,吃喝都由四里八乡的村人送来,村人想问个吉凶,他也能云山雾罩的扯两句。
曹非蹲着听了两天,发现这个仙人还真读过几本书,所言所述也不尽是胡扯。
这样的仙人,留他一条性命也未尝不可。
但仍有更多的仙人遭了恶运。
曹非就撞上了几处被捣毁的洞府,仙人带着仙妾、仙婢、仙童、仙仆一起被绑了,该杀的杀,该卖的卖,该抢的也被抢走了。
他又打听了一番,发现这几个仙人虽然口里说着仙,做的却尽是人间恶事。
他们抢占民田,说要种仙草,百姓想要夺回自己的田,在自己的田里继续种庄稼还要从他们手里“买”回来。
附近村庄生得貌美的女孩子,他们或抢或要,总要带回洞府去一□□仙,若生下孩子,那就是仙童了,天生的仙人之体。
他们还会找附近的有钱人要钱,说要炼仙丹送给大王。
这样的仙人,死了自然不可惜。
他边走边看,走了两个月才来到郑国国都:望仙城。
郑国国都以前不叫这名,大概在三十多年前,先王遇上了个仙人,就一意孤行把国都的名给改了,改完之后,气死的老臣连着出了半年的殡。
因为□□字是第一代郑王起的,这等于是把祖宗的名字给改了。
要不是死了那么多老臣,听说先王还打算把王陵的那座山名也给改改,再把亲爹的谥号给改改,也让老人家沾沾仙气。
因为死了四五个人吧,后面这些打算都没完成。也就改了个国都名,改了个王城名。
郑王所居之城,名为逍遥台。
现在望仙城的人都不乐意叫这个新名字,不过时间久了,也习惯了,就是叫出来了总有一股调侃戏谑又毫无办法的味道。
“我们仙城,就是这样。”一个披头散发,襟怀大敞,留着尺长的胡子的男人站在曹非面前,一眼就看出他不是郑人。
头发梳得好好的,脸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这人还穿了鞋!
你肯定不是郑人!
曹非也没扮成郑人,他也扮不像。他笑着点头:“我是魏人,在外游历多年,听说郑王新继位,特意过来看看热闹。”
这个郑人笑呵呵的说:“我们这里热闹最多了,你再早来半个月,天天都有热闹看!”
这说的是郑国大姓陈、石、曾三家出的事。
这三家老人都曾世代为官,曾家更是出了两代王师,先王就是曾家老□□教出来的学生。
学生在学生时还好,当了大王开始也好,等修了仙之后就不是东西了。
他要是自己修自己的,曾老□□也不会气死。可他先是改了王都的城名,好好的文昌城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望仙城,这都算了,先王还想把他爹的谥号变一变,再把亲爹挖出来,重新给他爹修个新王陵,他都当仙人了,也要给亲爹升升待遇。
曾老□□苦口婆心劝了半年多,没劝回来,只好以死抗争。他在宫门前把自己饿死了,也饿死了陪着他来的两个儿子四个孙子,还饿坏了跟他一块来威胁先王的陈、石两家的老太爷。
于是,曾家先出殡,一口气葬了十个,除了在宫门前饿死的,还有得知他们死了之后伤心死的曾老爷子的妻子,以及两个儿子的媳妇。
从此,郑国没有曾家了。因为曾家早在十年前就没有旁系了,就曾老爷子独脉,他倒是认真生了两儿子,两个儿子又生了四个孙子,可惜一口气全带下去了。
曾老爷子还有几个学生,说起来也是先王的师兄弟,见此情形,一个割了头发走了,说此生再不入郑,也不认自己是郑人了。另外几个要么跟着曾老爷子一块死了,要么隐姓瞒名走了。
陈、石两家的老爷子多撑了几个月,最后也没了。但这两人没祸害子孙,没带着子孙一块去跪宫门。只是亲爹亲祖被先王害死,陈、石两家就不做官了。
不过,当年不做官可能是心怀怨恨,五十年过去,还记得当年的事的人早就埋在土里了,留下的后代就未必不想做官。
在郑王继位后,先葬了先王,又葬了先王后,前后折腾了两年,郑王才算缓过神来管一管这千创百孔的郑国。
首先就要选士,一朝天子一朝臣,郑王大概受够了先王在时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大臣公卿,一口气请了近半大臣回家“养老”。
怀抱着炭火一样的热情想当官的人在看到这一信号后,无不上蹿下跳的想让郑王看到他们这些良材美质。
先王爱修仙,于是当年士人都爱寻仙访圣,回来就对先王说曾在某山、某湖、某河、某林,或者干脆在自家睡午觉时梦到了神仙,得仙人点化,听了一首仙曲,赏了半曲仙乐等等。
先王信了,留下做官,先王不信,回去等上十年再来一回,可以再遇一回仙嘛。
现在的郑王貌似是不爱修仙的?恨修仙的?
那他们就骂仙人!全是骗子!
一开始还真有人靠这个做上了官。据说有一对兄弟,父母痴迷仙人,散尽家财,这对兄弟以前是孝顺,也不能违抗父母,看着父母把家里辛苦攒下的钱拿去送给仙人,拿回来一些不知是什么的仙药、仙草供在家里,天天三跪九叩。
等父母去世,这两人葬了父母,偷偷跑去把这仙人给杀了,然后被地方官抓住,按律当斩,可这县官觉得这对兄弟这也算是情有可原,就把他们送到望仙城,在郑王面前陈情,希望郑王能饶恕他们。
结果郑王升了县令的官,亲自给这对兄弟解绑,也封了他们的官。
于是更多杀仙人的人就冒出来了。
但这种事,第一个人做最占便宜,后面的人再学着做,就少了一分新鲜感。要想让郑王看在眼里,有所触动,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震撼!
陈、石两家子孙就跑到宫门前哭祖宗了,一边哭祖宗一边骂先王。
不过这个骂也是骂得很好听的,两家子孙虽然不做官,但书还是要读的,闭门造车多年,不敢说多有本事,文章还是写得出来的,何况这一骂,要骂到郑王心里去,于是此骂就写得花团锦簇,优美动人,堪称郑国第一骂,以后留流后世也不是不可能的。
曹非就听这个郑人给他背了一段,街上哪怕小儿也能唱上两句。
陈、王两家确实骂到了郑王的心里。
郑王从宫里出来了。
让人把他们绑了。
送到王陵去当苦役了。
“这几个傻子!当着儿子骂爹!就算大王想用他们,也要先把他们给罚了才行啊!”郑人哈哈大笑。
可见,骂先王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曹非决定反其道行之,他——打算修仙。
郑国修仙已有五十余年,曹非说自己幼时曾梦到漫天金光,醒来就觉得似有所悟,如今无家无业,便带着两个仆人四处寻仙。
早就听说郑国有仙,他是慕名而来啊。
他先跑到了奇云山人曾经占过的山头,这里已经成了无人之地。奇云山人跑了之后,曾经在这里服侍的仙仆也都跑光了,郑王好像把这里给忘了,没让人来搜过。而其他人躲着这里还来不及,哪里敢来?
曹非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就跑到这里,先是请人搭了个棚子,然后就在这里感悟仙气。
还写了不少章典,棚子里堆得到处都是竹简、木简。白天,他就在奇云山人住过的院子里攀梁爬柱,找到一处似是非是的画纹石刻都要激动万分的拓下来。
附近的人先是以为这是个傻子,后来看他天天犯傻,就觉得有趣,就天天来围观,一来二去,曹非就成了附近的“名人”。
这日,一个小商人过来问曹非要不要买些粮食和盐。
曹非请他进到棚子里,听他讲明来意,点头道,“公主要的人,我知道哪里有,今晚我带你去。”
半夜,曹非把脸涂成黑的,带着这个小商人和他的奴隶跑到附近的村子里,先药死了村里的狗,然后从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偷了个人出来。
这人是这户人家的二儿子,曾经就在奇云山人的洞府里当仙仆,还是雇来的。
他肯定认识奇云山人。
小商人把这人绑成个粽子装在麻袋里,问曹非,“可还有别的事要我送给公主?”
曹非摇头。
小商人笑道,“那我就送你个消息,你在郑国乡间,只怕不知道,公主可能要嫁到魏国去当王后了。”
曹非一听就吓了一大跳!
“公主……要嫁魏王?!”
八月,乐城终于又派使者来了,这回使者带来了如山的礼物,一排四十几辆大车从正门进城后,商城内的商人都奔走相告:果然公主要嫁魏王/郑王/晋王了!
“怎么又多出来个晋王?”姜姬问蟠儿。
她让蟠儿在商人中间散布流言,好让这股流言多传几个地方。不过郑、魏就够热闹的了,怎么又多了一个?
蟠儿摇头,“我只让人传了郑王和魏王。”魏王是没王后,郑王的王后是不得郑王喜欢。
郑王的王后是先王听说某地有仙女,就让人把仙女给送到王都来了。大家都以为先王会自己娶了仙女,当时先王后还很害怕,结果先王自己没娶,一甩手把仙女给郑王,当时的大公子了。
当年的大公子就捏着鼻子娶了一个既不是他国公主,也不是国中淑女的仙女当妻子。
现在大公子继位,他与郑王后之间没有子女。不止外人这么猜,郑国内也猜郑王早晚会把王后给换了。
姜姬选郑王当谣言的原因当然是她要替魏王和郑王多找几个理由对立起来,有时仇家不是自己先结仇,而是别人说你们结仇,你们慢慢的就开始结仇了。
而晋王,明摆着是魏王手里的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这样的人除了能给人添添堵之外,别的什么事也做不了。
蟠儿说:“可能因为晋王年轻,与公主年龄相当,商人们这才提起了他。”
如果只看年纪,这个新出炉的晋王是与姜姬最相配的一个。
他还没有娶过王后。
姜姬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头。一个小国弱主,她如果把他牵扯进来,就是害了他。
她说:“还是让人传说,我心仪蒋家公子吧。”
她以前在莲花台时就心仪蒋龙,现在蒋龙成了龚香的女婿,那更要心仪了。
她摸摸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长发,总觉得有些可惜呢……
不过,她还是在乐城使节前来求见的时候,哭着让人把长发割到了齐腰的长度。
使节惊慌失措!
姜姬以长袖捂着脸哭,没办法,她哭不出来。
蟠儿在旁边一副死了爹的样子,把剪下来的长发珍重的放在木盒中,推给使节,郑重道:“还请使节将此物交给蒋公子。”
使节白着脸:“……哪个蒋公子?”蒋家公子很多!一定不能是龚公的女婿!三小姐的夫婿!
蟠儿沉着脸说:“公主曾与他有白首之约,宝剑为凭,请使节代公主问他一句,可还记得当年的誓言?”他没有掉一滴泪,可看到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份被辜负的深情有多伤人,“公主在此地等了多年,等来的却是郎君要亲手把她嫁给别人吗?”
使节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这下,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