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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临时总督府，一身戎装的曾大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封信：
夫子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素闻都统大人善战，奈何枪不坚、炮不利，与太平贼鏖战于江南，所部多有损伤。洋人诡诈，以残品供于湘勇。壮士未能杀敌于战场，却殒命自家炮膛，哀哉！
学生激愤于此，倾尽家产购铁厂，奋发而图强，誓造坚兵利炮，效忠于国。然现存之炮，多有瑕疵，恐难当重任。假以时日，学生必能除弊圆缺，无伤自家兵士一人。望都统耐心，宽限三月，学生自当奉上良品。
再有，炮身有缺，多源于钢铁之弱。学生自炼钢铁，当可保无虞。然冶炼所需之煤炭铁矿，均控于官办局司。学生一届微民，势单而力薄，难以获取。都统素来鼓励我等自强，若能授权学生购买开平之焦炭，大冶之铁矿，则事成矣。
再有，往昔所供之炮身多有瑕。都统所要求之烈士抚恤之事，学生自当代洋人勉力承担。忠心拳拳，日月可昭。望都统垂怜，多予扶持。
学生释远方恭谨呈上。
看完信，这位积威甚重，素来冷面示人的都统大人，竟然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笑意。他默念着释远方的名字，喃喃道：“释远方……不就是江南银行那个年轻人么？小子不错，竟然买下了旗记铁厂。”
“却是何人，竟可得爹爹夸奖？”一声清脆的笑声打断了都统大人的思绪，吓了他一跳。
曾国藩转头，便看到女儿曾纪尧正笑吟吟站在自己身后，一脸好奇。他假装怒斥道：“小丫头片子，恁的没有规矩，想吓死爹爹啊？”
曾纪尧是曾国藩的此女，年方十八。曾国藩脸长额宽，曾纪尧却不随她爹爹，却是生了一张瓜子脸，杏眼柳眉，十足的美人一个。
曾国藩素来对自己的几个儿女十分疼爱，且他家教有方，儿女多有才。曾纪尧自小便学习英语和法语，如今已经可以替他爹爹处理一些洋人有关的事情了。
曾纪尧被她爹爹训斥，却并不害怕。笑嘻嘻说道：“爹爹英武，威震一方，岂会被女儿吓到？我刚从三姐那边回来，一进门便听到爹爹在夸人，甚是好奇，便凑过来了。爹爹莫生气。”
曾国藩看着她一脸无辜，好笑道：“孟衡在干什么？她明年便要与太史家的小子晚婚了，可不要再到处胡闹。”
曾纪尧嗔道：“三姐哪有胡闹？她不过是看不惯袁家公子，不想嫁给他。爹爹素来通情达理，却为何于此一事这样不近人情？”
曾国藩作色道：“怎么说你爹爹的？”旋即转色，叹了口气，“非是爹爹不通人情，她六岁时爹爹便与袁太史家订了娃娃亲，如今那袁家小子又对她甚是喜欢，想退亲都没法开口。”
曾纪尧道：“爹爹怎生这么古板？娃娃亲一事，只是当年爹爹与那袁太史戏言，怎能当真？爹爹就算悔约，凭爹爹如今之地位，那袁太史想必也不敢反对。”
曾国藩叹了口气说道：“仲坤，你不了解朝堂之事，所以才有此想法。袁漱六官居翰林院编修太史，看似无兵无权，但史官在圣上面前的影响却是比你爹爹还要大。
更何况，他与翁同书同为翰林院编修，关系匪浅。那翁同书是如今户部尚书翁同龢之兄，翁同龢还是当今的太子太傅，深得皇上倚重。爹爹本就因翁同书一事得罪了翁同龢，如今再因婚配一事被他抓住把柄，以言而无信参爹爹一本，那爹爹的处境怕是要不妙。”
曾纪尧叹道：“那三姐就因此要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吗？”
曾国藩低垂着眼帘：“希望嫁过去以后朝夕相对，她可以慢慢生出感情来吧。”
曾纪尧也看出他爹爹实属无奈，内心稍有不安。她本来是好奇爹爹夸赞之人，不料却跑来起了争执。她撇了撇嘴，说道：“仲坤不好，惹您伤心了。”随即又问道，“爹爹还没告诉我刚刚在夸赞何人呢？”
曾国藩见女儿乖巧，笑道：“爹爹刚刚夸赞的人啊，本事不小。不久前帮助爹爹筹集了一百五十万两军费，适才又来信，说他刚买下了上海一家铁厂。那铁厂便是造炮身给爹爹军中使用的，之前多有缺陷，屡屡炸膛。这小子说他有办法造出更好的炮身，让爹爹帮帮他。”
曾纪尧好奇道：“哦？就是那家美国人开的旗记铁厂？听爹爹称他小子，他年纪还不大？”
曾国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个不得了的年轻人啊。买了那旗记铁厂以后，立马停工，毫不含糊，看样子他确实是想好好改进一番再动工。旗记铁厂不吃不喝每天用度都要好几两银子，他这一停就要停三个月，这份魄力当得起爹爹夸奖。”
曾纪尧惊讶道：“那确实是好魄力！当初爹爹要拿美国人停工改进，那边却是推三阻四。这回换了个实干之人，爹爹确实应当好好支持。”
曾国藩扶了扶额头：“爹爹倒是想扶持，只是这小子胃口不小，此事还是有些麻烦的。”
曾纪尧不明白了：“他需要爹爹怎么帮他？”
曾国藩道：“那小子雄心勃勃，要自己冶铁炼钢，却是要爹爹帮他打通煤炭与铁矿的关节。煤炭也就罢了，铁矿却是朝廷限制民间使用的，他要的数量不小，此事定是要通过工部准许方可。”
曾纪尧帮他爹爹处理事务一年有余，对于朝廷政事多少有些了解。她想了想说道：“爹爹，工部尚书方通才行事谨小慎微，此事若是让他决断，凶多吉少。
不过，爹爹曾任两湖总督，在湖北也有一些人脉，是否可以通过其它方式让大冶铁矿分他一些矿石？亦或者，爹爹干脆派一个得力之人前往他那工厂监督，以爹爹所办的官方工厂名义购买？”
曾国藩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爹爹办官厂，也需要通过户部和工部，倒是也有些麻烦。就让湖北吴同升那边先想想办法，以定量供给的名义给他一些矿石吧。朝廷虽然限制，但民间也需要用铁器，不能完全禁止。只要这批量控制好了，风险也不大。”
曾纪尧柳眉舒展，笑道：“就知道难不倒爹爹。同爹爹这么一说，女儿也对他好奇起来，不知他办这工厂，与之前有何不同，是不是真的能不负爹爹的期望。”
曾国藩也笑了起来：“爹爹打算让你二哥去他那里看看，那释远方若是敢糊弄于我，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曾纪尧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吃吃笑了一声：“二哥如今随爹爹处理军务，哪里有时间去看着他？不如……”
曾国藩点了点她的额头：“鬼丫头，你个女孩家家的，打什么主意？”
曾纪尧嗔道：“爹爹，你又不是迂腐之人，连裹脚布都不让女儿缠，还说什么女儿家家啊？”
曾国藩收了笑容：“不成！放你一个人到外面去，爹爹怎么都不能放心。此事休要再提，就让你二哥去走一遭吧。”随即又喃喃道，“朝纲不振，国家羸弱，我也希望那小子能干出点事业来，我大清太需要实干之人了。”
曾纪尧拗不过，只好嘟起嘴巴，鼓着俏脸说道：“哼，爹爹到底还是看清了女子。不去便不去，女儿回房看书去。”
曾国藩没好气地挥挥手：“回去吧，爹爹是为你好，你倒是还恨上爹爹了。”
等曾纪尧气鼓鼓地转身去了，他又轻声嘟囔了一句：“那小子血气方刚，爹爹还不是怕把自己的宝贝女儿给搭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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