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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丛中，何贵妃与丽妃正不痛不痒地议论着谢令鸢晋封的事情。
诈尸那夜，何贵妃命人送往各宫的八宝琉璃镜，倒是合了丽妃的眼缘。二人素日面和心不和，如今却因为谢令鸢的意外苏醒，难得地走到一起，一同议论了几句。
毕竟淑妃少个心眼，贤妃不动声色，八夫人里，能就此事议论的，也只有丽妃了。九嫔那里兴许也不太平，但何贵妃嫌和她们说话掉份儿，端着不搭理。
丽妃那夜躲去了武修仪的寝殿，坐等前方抓鬼烧尸——结果直至第二日，传来谢令鸢被素处仙君“清悟墨禅”所救，太后一语定乾坤的消息，丽妃气得当场发了火，把体弱多病的武修仪差点吓晕过去。
“佛主既慈悲为怀，怎的就不将德妃收到座下潜心修行呢！也是利好一桩啊。”丽妃叹气，伸出纤白玉手，掐断一朵开得绚烂的“宝幸唐锦”红菊，水红色花瓣被蹂-躏，落了一地残破。
何贵妃看她撕扯折腾那朵鲜艳菊花，目光挪向一旁绽放的一品红金菊，也不知是在讽刺谁：“大概是往日敬香不勤吧，妹妹你上次打扮太艳，被大慈恩寺的僧人拒之门外，这浮华的，扰人清修，佛主自然听不见你的心声了。”
丽妃难得没生气，正要回首一笑，眼珠儿一错，那妩媚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仿似糊了一层墙纸，一戳就破。贵妃见她此状，顿感不妙。
她和丽妃正含沙射影地巴望着谢令鸢死，谁料一回头，正主儿竟然就精神焕发地跑来了？
还欢声笑语的——
“贵妃姐姐！丽妃妹妹！”
╯‵□′╯︵┻━┻听听，还一口一个姐妹，谁跟你什么时候这么亲了？
你还记得当着帝后的面，弹劾贵妃跋扈、不睦六宫的时候吗？！
你还记得在陛下面前指桑骂槐，历数亡国妖姬、暗讽丽妃是红颜祸水的时候吗？！
贵妃和丽妃二人，一个斜眄一个冷笑，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头，被谢令鸢的热情叫唤，双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_→
二人都下意识地起了戒备心，面上还是挂了两分微笑，却不动声色防范，身后的宫女们亦警惕起来，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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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清早的妖风蓦然吹过，吹起了贵妃的飘飘广袖，吹起了丽妃的丁香长裙，也吹起了谢令鸢的霞色披帛。
——八夫人的披帛，皆以珍珠缀尾，垂以流苏。谢令鸢绣着兰花的缂丝披帛，裹挟着劲风，漫天飞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扇到了何贵妃的脸上！
“啪”，还带着响儿。
何贵妃：“……”
她捂着被扇红了的脸，周围的宫女惶恐万分地围上来，猪盟友丽妃则是没有忍住，嗤笑出声，粉颊灿然若花，打趣道：“贵妃姐姐也真是倒霉的，总要受这些波及。那日重阳宴，不还遭林昭媛洒了裙摆一杯酒？这林昭媛也真是冤枉，本是无心之失，你一怒之下，给人迎头浇了一壶酒便罢了，太后还斥她御前失仪，叫她出门罚跪。嗳，也算你救她一命，不然大概也轮不到谢修媛救驾了。”
谢令鸢：“……”呆滞，她跌倒求抱抱的计划……全被这一阵妖风给打乱了……
她停住脚步，内心懊丧不已，捶胸顿足，恨天恨地！但局面已毁，只能随机应变。她安禄山之爪一伸，款款上前想要揽住贵妃：“对不住贵妃姐姐……这风太大，还望姐姐宽宏大量，我来瞅瞅，没事罢？”
何贵妃胸口起伏，内心戏太多，一时间都卡了，不知是该斥谢令鸢的冒犯，还是斥丽妃嗤笑出声，还是该斥丽妃叫错谢令鸢的称呼……
她侧身，一手警惕地推开谢令鸢，她的两位大宫女迎上前，低眉顺眼地给谢令鸢请安，却一左一右隔开了两位主子。谁知道德妃手上会不会沾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伺机这么一碰，毁了贵妃娘娘的脸？
谢令鸢暗暗叫苦，宫斗啊，这是宫斗啊！宫斗就是你随便问一句早安，别人肚子里也要转十八道弯猜测你话中用意；宫斗就是把一切巧合与偶然，都分析成经过合理设计的充满缜密逻辑的阴谋。
韦无默远远看着，一旁掩嘴轻笑，这事儿是够腌臜的，德妃看似是无意，却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贵妃的脸，贵妃若计较那是失了气度，若不计较那是丢了脸面，左右都不痛快，依着贵妃的脾性，回去怕是要怄很久了。
深宫里不清不楚的事情太多，此刻，连她都有些看不透这位德妃娘娘的路数了，先前根深蒂固的轻视心思，此刻多少收敛了一点。
何贵妃白皙的鹅蛋脸，被德妃的披帛抽红了一块，若谢令鸢还是个修媛，她可以直接掌嘴奉还，可就麻烦在，对方已经高升了，排名仅在自己之后，位阶等同。这一桩小事看似巧合，未必不是德妃上位给她的下马威。
这恶毒心计，真叫她罚也不好，斥也不是。诛心！
可公然被打脸，若让一贯傲慢的何贵妃忍下这口气……大概明天，中宫那边就要好整以暇看她笑话了。
置她手握百万雄兵的父兄堂伯爷爷于何地？置她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太后姑姑于何地？
规矩算什么，有扶风何氏和她的面子重要吗？
何贵妃心里盘算了一遍，向着谢令鸢走了两步，傲然一笑，笑得秋风都枯了三里翠色。
她广袖飘飘，甩着优美的弧度，扬了过去。
谢令鸢从她的笑容中读到了睥睨轻蔑，浑身早就绷着，此刻下意识一躲——贵妃那挟力而飞的大袖子，便“啪”地打在了一旁看笑话的丽妃脸上。
丽妃惊叫，她的脸，她吹弹可破的脸！
临时“抗德”联盟，瞬间破裂。
“妹妹所言甚是，这风果然太大，本宫的袖子也是不听使唤呀！”何贵妃打错了人，碍于面子自然不能道歉，一副云淡风轻、不容冒犯的姿态。她施施然收回手，漫声道：“本宫还有宫务要处理，恕不奉陪两位妹妹叙旧了，告辞。”
中宫那帮贱人，别想看她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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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的桃花眼此刻流淌的不是秋水，而是深仇如血。她恨恨剜了谢令鸢一眼，敢用自己的脸来当挡箭牌……德妃果然没有安好心，贱人！一定还记恨着那日重阳宴，和自己撞衫，被自己比下去一事！
她口气也不如先时从容了：“妹妹也失陪了！兰汀，你快去传医女，看看本宫的脸有无大碍，再准备点胡瓜片冷敷。”
丽妃宝贝疙瘩地捧着自己的脸，一步三扭地快步走了，迎风颤抖的花丛中，唯谢令鸢惆怅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意气风发的初战，黯然扑街。
这误会说小不小，若是放在娱乐圈那种名利场，被娱乐记者和网友们过分解读一下，也少不了一番口诛笔伐。她能理解方才她们的愤怒，娱乐圈一个表情都能被种种曲解，而后宫毕竟更是生死攸关的地方，不怪她们把人心往最恶的一面揣测。
妙龄女子正值花季年华，竟全无烂漫纯真，人心诡谲猜忌为哪般？
是体制问题？还是社会的锅？
韦无默一旁笑话看够了，见德妃怅然望向二位妃子离去的身影，比盼不来皇帝临幸还要失意，还微微叹了口气：“韦宫令，我们去宫正司吧。”
声音虽稳，却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怅然。韦无默惊叹，德妃若方才不是无心之失，那这演技简直令人拍案叫绝。她虽尖刻，分寸还是有的，没有再往德妃的心头补刀，二人一同穿过恩光门，往宫正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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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正司先前的宫正被罢免后，由韦无默代管，而她身为太后的掌印宫令，事务繁杂，宫正司事务都是交由左右副手，她拔冗亲自来的时候并不多。
这里占了一处不大的地方，明明也是宫中建筑，一眼望去却有一种逼仄的阴冷。
此处掌后宫刑罚监督，犯了事的妃嫔也会被传去问话，掌事女官虽然品级不高，却靠纪检来制衡六尚，如此一来，由韦无默代管宫正司，整个后宫的大小事宜，皆在太后的赏罚之下，妃嫔们想闹幺蛾子，也得掂量一二。
尤其是太后日理万机，虽然四年前已经还政于天子，然而垂帘听政六年，余威犹在，时不时有大臣递奏章给她，告皇帝的状。她监管国事，无暇理会后宫，因此给了韦女官很大的权限，后宫对这位女官都不想招惹。
难怪韦无默对德妃并不敬畏。
重阳宴当日殿上的宫女内侍皆被关押了起来，看似用了刑，伤痕累累，却始终没有得出什么话来。而韦无默大概还是手下留情，没命人上酷刑，因此人都还是精神着的，被带出来时一叠声的喊冤，但看到谢令鸢时睁大眼，吓得话都说不出。
一位清商署的舞女，凄凄道：“奴婢们怎敢对陛下存有不臣之心？如今的白昭容，宠冠六宫……也是从清商署出来的，奴婢们以之为荣，能够御前献舞，是奴婢们的造化啊……”
她说出“宠冠后宫”时就意识到嘴上闯祸了，却没料到德妃丝毫不介意此事，反而若有所思，就连韦无默都意外地看了谢令鸢一眼。
谢令鸢心思全不在争宠上，历史上每一朝总有几个宠妃，征服男人便征服了一切，她对这类女子颇为神往：“韦宫令，那位白昭容，可有问过她话么？”
韦无默嘴角一抽：“娘娘是要我去押来白昭容问话，得罪陛下吗？”
她这不客气的呛声一出，便见德妃对她露出了慈祥的微笑：“本宫就是要攻其不备、趁其不意，从言谈举止中发挥洞察力！所以之后与其他贵主儿谈心，还请禀告太后，勿要惊怪。咳……眼下，便去看看白昭容吧。”
……说那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想去陛下宠妃面前，摆一摆德妃的威风么。然而韦无默这样想着，却只打算冷眼旁观，乐得看笑话。无非就是两条狗互相咬而已，还省了人挑唆。
从宫正司出来，前往白昭容的仙居殿的路上，谢令鸢便下了舆辇，同韦女官一道行走。她作出这等姿态，倒让韦无默意外之余，心里厌烦的感觉轻了些许。谢令鸢从前再如何开罪人，毕竟也是德妃，如此也算是礼遇了。
走过半柱香的宫道，穿过顺禧门后，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豹房，天子在此地豢养了几只虎豹；另一条是通往西边花园里的小径，走上半刻钟，前方便是仙居殿。
据说是开国太-祖萧昶为宠姬游仙儿所建，才赐名为“仙居”，后来惠帝咸泰年间宠幸的韦贵妃，先帝景祐年间宠幸的郦贵妃，皆是居于此，在后宫中，这处宫殿的意义不言而喻。
萧怀瑾却将它赐给了白昭容——这白昭容也算是个奇人了，在清商署被太后看中，短短几年，从采女到美人，又封婕妤、充媛、昭容，若不是因出身不好，六亲无靠，恐怕早已封了贵妃，可见其圣眷极隆，连韦无默提起她时，也不愿正面招惹。
这处花园专修了蓬莱池，即是人工湖了，湖边垂柳依依，仙居殿便隐在一片翠色中。
白昭容妆容清淡，衣饰也素净，坐在凉亭里弹箜篌，清丽的歌声伴着琴声，娓娓动人——
“少年豪杰意，放歌浊酒杯。志高凌云起，岁月把人催。大漠千秋岁，枯骨百万归。谁言报国心？一捧英雄泪。”
琴声嘈嘈切切，歌声时而低昂，时而高亢，也飞入了一行来人的耳中。
听闻此天籁之音，谢令鸢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宠妃啊，定是有过人之处，岂是寻常女子可及？心心念念的猜测对象，此刻就在眼前，谢令鸢瞬间双目放光，不由加快了步伐！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后宫最受皇帝宠爱的白昭容，连太后都待她高看两眼，不是自己可以随意拜访的对象，要拥抱她以探测九星，拣日不如撞日。
这次不敢跑了，挽紧披帛，警惕秋风。
只要走过去时轻声曼语，赞一句“白姐姐这曲子弹得极是动人，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这歌也是慷慨悲凉，道尽繁华有梦几千岁人间正道是沧桑”，情动之处轻轻拭泪，顺势将白昭容揽入怀中……
完美落幕！
谢令鸢绽放出娇柔的笑意，白昭容，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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