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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么离开万春楼的我已经不记得了，脑海中不停跳跃着的是那时的记忆。
当时意欲犯上作乱的主谋司马邺已经被我给一掌给碎尸，那么这十年间又出现了意图颠覆朝廷之人么？抑或是当初跟随司马邺而未被皇上清剿干净的余孽么？
我看着脚下走的方向，当真是在毫无心念之下的潜意识驱使，我正向着蜀峰的官道沿路走去。
卫紫衣说的不错，我的心，不由自主的想知道当年所发生的一切事实。
垂下眼睑，我的心有些微痛。
承认吧，言喑迭，你根本放不开。即便恢有他的苦衷与原因另娶他人，你仍然是黯然失措；你心里想的，你心里盼的，是他不曾转变过的心意与不被他人染指的身体，你接受不了他的现在，你迫切的需要知道他为何背叛了你。
一个嘲讽的声音在我的心底讽刺的低喊着，失落的情绪与心痛的感觉开始如排山倒海般的向我袭来。
泪不自主的往下掉，悲伤也如挥不去的尘埃沾上了我的心房。恢，我好想马上见到你，但我更怕见到你后是我无法挽回的局面；或许是我自私吧，在那样的情况下离开了你十年，却还要求你孤独的等待，但恢……这能怨谁？该怨天吧，怨天竟这样的错乱了时空，让你我错离了十年的岁月。
你还记得我么？分离了十年，你还会记得么？纵有那画中的思念，可这样的思念你能保持多久？不轻易与人亲近的你若不是动心，只怕也不会娶那幸运的女子吧？只是，你还能记得我词中所唱的“繁华三千流水，我只取一瓢饮”的那种执着么？
失魂落魄的走了三天，日不知食，夜不思寐，三日下来，我已是有些虚脱的赢弱不堪了。
经路人的指点，我来到了蜀峰脚下。看着上山的险路，心中的郁闷愈发的沉重起来。
崎岖的山路原来难不倒我，但几日来的不眠不休加上不曾有半点食物入腹，乃至于我的体力已经严重的透支。每走一步便是感觉魂魄要散了一般的向外溢泄。
可是我不能倒，没有见到小湛，我怎么能倒下？没有见到恢，我如何能倒下？
虚弱的扶住一旁的石壁，上面已经结满了石苔，有些粘手。我静静的靠在上面，抬头看着火热的太阳，头有些犯晕。
已是初夏了，天气有些泛热，我有多久没有进食就有多久没有喝水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我到不了蜀山天宫，便会脱水而亡。
一代巨星，一代侠女，最后死去饥饿与脱水，说出去可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的。我自嘲的笑笑，眼睛四周看着，希望找些果子补充水份。
可是怎么眼前会有雾气？
一层层的水雾似近还远，懵懵胧胧的，仿佛印出了另一个世界。
是谁出现在我的身边，我看不清，也触摸不到。他怎么倚在我原先靠着石壁之上？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是因为我太虚弱了么，还是……幻觉又再度出现？
那人轻轻的抚摸着石壁，手在晃动着。
我眯眼看去，却是他用手指在石壁上写着什么。真是怪人，手指能写得出什么么？这人也太没公德心了，当这是他自家的花园么，胡乱的涂写。
我低喘了口气，他没有反应，听不到我在他的身后么？那当真是出现了幻觉，或许是哪个曾到此一游的人在此留着大名。
我偏过头，仔细的想看看他在写什么？看着看着……
我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
那是发如雪中的词句，他竟用手一指一划的刻入石壁；灰白的石粉漱漱的往下落着，同时落下的还有那指尖溢出的鲜血。
发如雪？发如雪？
我颤抖的看着他的背影，那模糊的身影此刻却渐渐的清晰了起来。我的泪在眼中发烫，是他么？他竟来到了蜀山，与我心灵相通的来到了这里？
我低泣着，他却仍是没有回头。我微讶的看着他，伸手欲去摸他，不料……
手竟白白的穿过他的身体，仿佛不在同一个时空一般的诡异。
恢……
我的声音咬合在了唇齿之中，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
他渐渐的回过身来，满脸的憔悴，竟生出了胡须。那是恢么，我所钟爱的恢？为何如此的落魄如此的失魂？
他的眼中盛满了哀伤，仿佛失去了心爱的东西一般。他的指尖不停的流着血，但他却无动于衷，不痛么？恢，你的手不痛么？
我走上前去，想拥着他，烟雾却突然散开来，一切都消失了，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我空落落的看着自己扑空的双手，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是幻觉，刚刚的一切都只幻觉？
脑袋放空了几秒，实在不敢相信那只是虚幻。我抬眼看着手前的石壁，心中有个念头发了疯似的冒了出来。
我扑了上去，拼命的用手抓着那覆盖在上面的石苔，我要扒下那层阻隔，我要看看那石苔后面到底有什么？
扒着扒着，我突然如触电般的怔在那里。泪如块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下。果真有字，那石壁之上果真有刻上去的字。
我慢慢的抹去那大片的石苔，一行行浸着血的字显现在了我的眼前。
“……缘字诀，几番轮回？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我抽泣着念出这最为动情的几句。
当真是他，我刚刚看到的是不知几年前他在此刻下石字的情景。恢啊，你竟用自己的手指刻下了整篇的词句，你怎么这么傻？
我哭到不能自己，这样的生离死别，我只受了半年的痛苦，而他从十年前就开始了。恢，若是如此，你为何另娶他人？莫非，你这一切全是为了我？
你在做什么，娶了他人谋了官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我哭倒在石壁上，想从冰冷的石壁上找回一丝属于恢的温度……
身体的虚弱经不起情绪的大起大落，昏倒之前，我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一抹深沉的身影在我的背后。
是幻觉么？是恢么？黑暗之中，我仍能感觉到一丝温度在轻轻的拥抱着我。
恢在前面走着，背影失魂落魄的，好不凄凉。
我想赶上他，脚下却如灌满了铅一般的沉重。我心急如焚，生怕就这样又与他错过，但无论我怎么追赶，他始终在我的前方。
恢，恢……
我大声的喊着，却吃惊的发现我喊不出声。我这是怎么了，为何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
突然觉得有股暖流注入我的身体，我的身体轻松了起来。我惊喜的向前奔去，就快要牵到了他的手，却突然发现恢的手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原来，他的身边还有一人。
是个女人，看她的背影就知道是女人。
不，我拼命的摇头，大喊着要恢回头，那手是属于我的，它怎能牵着别人？
身体突然轻飘了起来，我似乎向天上飞去，任我再怎么大喊，恢也听不到。
“恢－－”我尖声大叫，蓦的睁开了双眼。
青色的纬帐，胡桃木的床檐，我这是……在哪里？
一只温暖的大手握着我冰凉的手，那温度由手指传到了心里。我侧首，看到了他。
“小湛？”我吃惊不已，我明明记得我在石壁那里昏了过去，莫非当时温暖的怀抱来自于他？
“你果然是小蓝。”他的眼中闪动着火光，“谢天谢地，你终于出现了。”
话未说完，他一把将我搂起，拥在了怀中。
“小湛……”我茫然的任他拥着，是啊，分别了十年，只怕大家都以为我早已死去。
“十年了，你去了哪里？”他微微放开我，却仍是拥我在怀。
我贪婪的看着他，这个窝心忠实的朋友，十年的岁月已经改变了他。他不再是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小伙子。他的身形变得更为强健，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岁月的沧桑；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年少的男子了，他已经长成为一个男人，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
“小湛……”这些日子以来所有感受到的委屈顿时爆发，我偎入他的怀中，任泪水肆意流出。
“这十年……你吃了很多苦么？”他低哑着嗓子沉声问道，“可是……为何你的容貌，却丝毫未见改变？”
我哭够了，这才破涕而笑。十年都没有变老，他该不会把我当成妖怪了吧？
“小蓝？”他低头，将我的额头埋在他的肩头。
“不要问我，我回答不了。”我在他怀中任性的摇头，他曾允诺会做我的姐妹
“好，我不再问了。”他低声哄我，语气中尽是宠溺。“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闻言我吃惊的抬头，不是他带我来的么？
“身体如此的虚弱，怎么会昏倒在门口？”他责备的看我，似是怪我没有照顾好自己。
“不是……你带我来的么？”我惊问。
“我？”他松开了我，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是门中人在天宫门口发现了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咋舌，我明明是昏倒在了石壁旁，怎么会自己走到天宫门口去？
“怎么了？”他见我脸色发白，有些紧张的看着我。
“我……”我要怎么说呢？若是说自己出现时空错乱的幻觉，他会信么？若是不信，难不成要我对他解释我是如何被雷给劈到这里来的？
“为何你的身体如此的虚弱？”他见我不答，倒也体贴的换了个话题。
“我……”我刚想说自己几日未进食，谁料肚子倒诚实的叫了起来。
“你……是饿晕的？”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目光中尽是满满的疑问。
我点头，脸上有些微红。
“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不是跟他学了武功么，怎么也不至于饿着自己的肚子吧？”他有些讶异，但微耸的眉头却显现出他的极度心疼。
“没，我只是这几日没胃口进食，所以……”他以为我这十年都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么？
“你……”他无奈的看着我，嘴角溢出了一抹笑意：“就这么想见到我？早干什么去了？”
“废什么话，想饿死我么？”我白了他一眼，还真是不知羞。
“刚好是午膳时分，有现成的饭可以吃。”他扶起我，眉眼之间洋溢着笑意。
“午膳时分？天哪，我晕了多久？”我惊呼，脚甫一落地却是连站也站不稳当。
他赶紧将我抱了个满怀，干脆的连腿都给他抱起：“一天一夜。”
“你抱我做什么？”我吃惊的看着他的举动。
“难道你要爬着去用膳么？”他翻着白眼，脸上又浮现了当年的表情。
“哦。”我低笑，红着脸将头埋入他的怀中。十年前，他在我的眼中还只是个男孩子，可如今，他却强壮得令我无法忽视他的男人气息。
我还记得当年的戏语，可是小湛，我来蜀山找你，不是为了寻一片避世的港湾。你能如此不加避嫌的将我拥在怀中，必是仍未娶妻；难道你当真在等我，等我历经万难之后逃到你这里来避世？我说过，这么做，于你不公平。
或许，昨日的小湛已不复存在，我若想坦然的面对着你，那就只能选择面对你的另一个身份－－褚玄。
来到了用餐的地方，他将我安置在他的身旁。
“只有我们两个人么？”我侧首看他，故作不解。
“不然你以为还有谁呢？”他微微一笑。
“你已经是武林盟主，功成业就，早该成家了。”我话中有话的暗示着他。
“姻缘未到，我又何奈？”他静静的看我，“若是来了，我必不会再放开。”
我垂下头，他是在说我么？
“先喝些参汤吧，别紧着吃菜，饿久了不易急食。”他见我不语，便勺了一碗汤放在我的面前。
“父亲……他们好么？”我捂着汤碗，低声问着。
“你知道了？”他的语气好温柔，“他们仍安好，大哥已兵拜元帅之位。”
褚郗？他当了元帅？
果真如此，以他的资历与战绩，当上元帅只是迟早之事。
“不过，大哥亦无娶妻。”他又加多了一句，“不知他是何缘故？”
我抬眼看他，这是何意思？
他亦看我，目光中有着隐忍的期盼：“你这次，会回去看父亲么？”
我浅笑，摇了摇头，“我不想回京都。”
“因为他么？”褚玄低沉着目光，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司马睿吧？
“我不再欠他了，十年之间物是人非；当年你们都以为我魂断雪魄山，如今我又何苦再搅乱一江春水？”我轻叹，司马睿啊，当年那个爱我至深的帝王，如若再见着我，会是怎样的心境？
“要我对大哥保密么？”他看着我。
“不必刻意而为，就当我是浮萍来去无踪吧。飘到哪儿算哪！”我低头啜汤，浓浓的暖意穿透了我的身体。
“你还没忘记他么？”他低语。
“对你们来说是十年，对我来说……”我抬眼看他，我本不想这么快提及，但既然他开了头，我也不愿再等。“不过弹指之间。”
“你在江湖中听到了什么？”他定定的看我，似要看透我的心思。
“我只想听你说当年的事。”我认真的看着他，汤只喝了半碗，再无心思喝下去了。
他静静的看我半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正色的看着我：“当真要知道么？”
我点头，我必须清楚的知道当年的事情。
“当年……”他起身走到窗前，看向远处。
当年……
我就那样诡异的在众人眼前消失，当所有几乎已成定局的时候，他们寻遍整个坠雪涧也寻不着我的身影。
唯一的收获便是自一棵自崖壁生长出来的树枝上救回了已经昏死过去的恢。
司马睿大怒，下令剿杀了天下山庄之中所有的下人与相关人等，但除了桓伊。江湖人士初见圣颜，莫不慑服。在司马睿的圣旨之下，褚玄当上了新任的盟主。天下归于平静，无论江湖还是朝野。
司马睿亦在那一役中一举歼灭了所以企图控制他的力量，加强了权力的集中，十年间，国家昌隆，人们得以安享太平。
而恢，被褚玄救回之后才发现：恢的心脏长在了左边，所以司马邺的那一剑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但总是伤了内腑，恢为此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
“知道他一开始是怎样的自我放弃么？”褚玄回头看我，语气中尽是叹息不已。
我不语，呆呆的看着他。
“头一年里，他几乎发了狂要去找你，可你是那样的凭空消失了，茫茫人海如何寻找？”他轻叹了声，“所以我动员我所有的力量满江湖的寻找，甚至还托重金找上了‘无阙门’打探你的消息。”
无阙门？我疑惑的看他，心思转动着，不禁的想到了一个人。
“可是你当真是如蒸汽般自人间消失了，连无阙门都找不到你的踪迹。几年下来，诸葛先生也不得不选择相信你已经魂归西天。”他摇头，对当年之事颇为感慨。“接下来的日子，他虽是活着的，但却像死去。整日吹凑的便是一首相同的曲子，他不停的画着你的模样，题着相同的词曲，我这天宫只快要成了他吟曲作画的文墨之地了。”
果真是他，当初桓玄无意中得到的便是他的画。恢……
“小蓝，诸葛先生还有个秘密，你……想知道么？”褚玄静静的看我，似是有些犹疑。
我心里一紧，隐隐的觉得那非常的重要，但为何我的心在狂乱的跳着？难道我在害怕着什么？
“你可以选择的，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但作为我，我无法向你隐瞒这个事实。”他深沉的看着我，目光中透出一丝不忍。
“但说无妨。”我颔首，无论那是什么，我都能接受。
“他……的身体原本有异，”他有些踌躇不前，话语有些吞吐。
“他的天身有些天残对么？”我摇头，如果只是个，他的担心未免多余。
“……”他惊讶的看我，复而又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的师父无相大师知晓他的这种症状，通常来说是无法可医。只是……”
“你到底要说什么？恢自己的医者，他的身体他自己应当非常的明白，可是你的话说得好奇怪，为什么不直白的说出来。”我看着他，隐隐的觉察到他为何如此隐忍了。该不会……
“诸葛先生在我这天宫住了五年，曾得缘与我师父一见。师父说他所习练的内功心法太过阴柔，虽是因为他的身体适合修习，但却在修习的过程中大大的损伤了体内的真阳。师父念他是一代武学奇才，所以授了他一套至阳的内功心法。这套心法耗费了他三年的功夫才得以练成。如今阴阳两极的内力在他的体内，相辅相成，他的身体也……”褚玄的话越说越玄，只听得我有些发晕。
“等等，他不是天生没有龙源之首么？”我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
“他不是没有，而是天生内缩，属胎内畸形的一种。但这种内缩并非后天不能补救，只是这种内疾需要至阳的内功心法加以辅佐，如果不是的话，任他自身医术再高也不得其法。”褚玄的目光变得深遂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说，恢他……已经痊愈？”我微微咋舌，不敢相信这样的疾病在东晋时期竟然就有法可医。
他点头，证实了我的想法。
他痊愈了，那么……他……
娶了当朝宰相的女儿，岂不是……
我的脸色变得惨白，不敢去想这后五年他的际遇。
“你会来找我，必是听说了关于诸葛先生的事情。”褚玄神色不忍的看我，“想来我这里求证的事，如今我也告诉了你。小蓝，是进是退，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何尝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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