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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之后叫来小二撤下了桌子上的碗盘，便由内锁上门。
拉动了吊穗，集了满满一桶温热的水，我除去了衣衫，泡入水中。泛起的氤氲之气重重的包围着我，眼前渐渐变得一片模糊……
这郡都城不像有武林人士痕迹的样子，我一路由雪魄山下来，直至来到这客栈，都没有见到有武林人士在这座城里。也许，有比我修为更深的人在此避世，但我能力所及的是看不到一个跟武林扯得上关系的人。
恢会在这里么？若他不在坠雪涧，他又会在哪儿？一路上问了些人，这里没有神医，这里也没有什么容貌绝美的男子。这里变成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城市，只有寻常百姓，没有我想找的人。
安排我来这里住的会是桓府中人么？似乎只有桓府中人才有如此的财力供我在此落脚，但会是桓玄么？他怎知我会来这？
一连串的疑问直让我的脑袋发涨，得知恢尚在人间的惊喜、再见殷仲堪的心瘁、在坠雪涧寻不着恢的失落，都让我倍觉疲惫。
真的想恢即刻出现在我的面前，真的想蜷缩在他的怀中安睡，真的想……
“霓裳，为何要逃，为何不留在我的身边，为何，为何……”黑暗中殷仲堪的声音在痴痴的问着。
我摇头，却摇落了眼泪与愧疚；可是我不能，殷仲堪，我不能回到你身边，我不能。
“霓裳，当真不能原谅我么……”殷仲堪失落的声音幽幽的回荡着。
“霓裳……我对你的利用……我对你的伤害……我所有的错……如何弥补……”
我捂住耳朵，不想再听……
“霓裳……回来……求你……”殷仲堪一声声哀求着。
不－－－－
我自水中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是梦么，是虚幻么，为什么我还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殷仲堪的痛苦？
没有人，空荡的房间只听得见我头发上的水滴落入水中的声音。
殷仲堪来找我了么，不，他不会找得到我，他不会。
我痛苦的闭上眼，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波动，一点点的贯穿入我的脑海中。耳边似乎又听到当年的厮杀声，又听到利刃穿透恢与殷仲堪身体的声音。
“谁？”我猛然的睁开眼睛，刚刚，就在刚刚，我分明的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可仍是没有人，我努力的听，努力的感受，仍是听不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也感受不到有其它人的存在。
我－－
我惊恐的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那里晃动着我惨白的脸孔，却似乎有很多影子在晃动。
我－－
究竟是怎么了？静静的穿好了衣裳，我有些恍惚的坐在床上。我很确定刚才确实看到了水中的倒影，不是作梦，而是真的看到了。
我这是怎么了？因为穿越时空而产生的付作用么？磁场的转变，有时可能会令人精神错乱，比如将一个人关在漆满红色的空间中，他不仅会在红色的暗示下呕吐，还会出现精神分裂。而我呢，也会如此么？
躺了下来，也许我该有个好质量的睡眠。
悄然的闭上眼睛，我睡卧着运气修习。当内力在我体内游走时，我的毛孔似乎都张开了在轻轻的呼吸着。
空气中有什么在微微的‘滋滋’作响，似乎有道微薄的电流穿透过我的身体，我的眼前闪动着静电带来的光源。
这是哪里？
灰灰暗暗的，看不清身处何？好冷，像是冬天的感觉……好空旷的地方，有什么在蠕动？慢慢的，又似乎很是艰难……是人么？是人在动么？我努力睁眼看去，却只看到灰蒙蒙的身影。他是谁，为何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眯着眼，但仍是看不清。
正当我疑惑之际，身体周围的景象仿佛被快速拉动了一般，我一下子站立在这个男人的身前。
我愣愣的看着他，那只有一只的躯干，那满布伤痕的脸庞，那由脖间滴下的鲜血……
殷仲堪……
我大叫，他却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任风雪侵蚀着他的身体，他也只是微微的晃动着。
殷仲堪，你……
他慢慢抬起身子，脖间赫然显露出一道血痕，我几乎看见了他的的喉管。那只是被割破了喉部的肌肤，所幸他的喉管还是健全的。他冷冷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我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惊讶的捂住的嘴巴。
满地的尸体，哀鸿遍野……
是谁杀的，是他么？是他么？
“你……”他指着我，怒瞪着双目。
他看得见我？我有些吃惊。
“她宁死也要保你，是你的福气。”他每说一句话，喉部破损的地方便流出鲜红的血液。
他似乎不是在对我说话，我微怔，偏头向我的正后方看去……
“我不会杀你……邺公子已经死了，我也失败了；她救了你，我却救不了她，从今往后，就是你欠了她……”
我摇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我身处何方？我为何看到了这一切？
这是我的梦境，还是我真实看到的？
殷仲堪杀了所有屈辱他的人，但唯独没有杀司马睿！
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在这里，还包括皇家的侍卫和那些江湖人士。
殷仲堪还走得了么，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们全都无用，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她。”殷仲堪恨恨的看着褚郗、小湛、司马睿和桓温。“想杀了我泄愤么？哈哈……若是她在我眼前，不用你们动手，我会将这条命双手奉送给她。可是你们……救不了她，哪有资格要了我的命去？”
我的脑袋像被雷劈中一般，他……
那穿透他身体的利刃根本要不了他的命，也阻止不了他的身形。但他先前的任人宰割，竟只是想对我赎罪？是不是在得知我的失踪才会突然发狂杀了那些屈辱他的人？
“殷仲基……”司马睿沉沉的发话。“若不是你，她不会死。”
“若不是她，你会死。”殷仲堪嗤笑，眼中尽是轻狂之色。
“这里尽是高手，你逃不了的，我要拿你祭她。”司马睿目露凶光，杀机尽现。
“哈哈哈……”殷仲堪抑天长笑，“谱天之下，谁能杀我？司马睿，天上人间，只有她有资格拿走我的命。”
我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心里一丝丝的痛着。
“弓箭手……”司马睿厉声喝道。
顿时数百名手持弓箭的士兵齐齐拉弓对准了他。
不－－
我想大叫阻止，却无法发出声音。
随着司马睿的挥手，百箭齐发……
不－－
我分明的看到殷仲堪抽身离开前有好多支箭射中了他的身体……
“不－－”
我凄厉的叫着……
“啊－－”我自床上翻坐而起，浑身冷汗涔涔。
我全身颤抖着，回想起刚才的一切，惊颤不已。
是梦吧，应该是梦吧？
我无措的四下张望着，眼睛完全失去了焦距，我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觉得被泪水迷糊住了双眼。
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只是我的梦魇。
我轻捂住脸，垂头挽泪。
是因为我就这样丢下他而觉得愧疚么？所以我做这样的梦，梦到他因为我而受到的罪？
诶……
又是那声叹息，惊得我顾不得拭去泪水便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奔到窗前、门前，打开了窗门却看到任何人，空气没有流动的气息，没有人来过，但为何……我却感觉到他就在我的身边？
“殷仲堪，你恨么？”我垂下头，无力的在心中问着。
也许，我该离开郡都城了，找不着恢，我该为自己找个去处。天下不过这么大，哪怕用心我的一生去寻找，我也要找到恢。
四处飘泊也许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也许当我路过蜀山，我可以上去找我的故人；也许当我回到京都，我可以去看看司马睿现在的生活。也许某天，当我在某个小涧中浣洗之时，恢就那么出现了……
也许。离开客栈前，小二竟交给我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和一封书信。我没问他，他却径直告诉我，是故人的最后一片心意。
会是谁呢？桓温没有那么快回郡都，桓玄严格来说不算我的故人，殷仲堪若是找得到我应当不会躲着不见，就算他躲着不见，他哪来这么多钱给我租上好的客房？
我摇头，所有我能想到的我都否决了。
那到底是谁？
难道……会是……
我有些紧张的打开书信，有两张纸，里面清秀的字不像是恢的字。其中一张上面只有寂寂数语：梅花，志高洁，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另一张则留有数行篇幅：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我知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我知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第一页纸上写的我尚能看得分明，这人将我比作梅花，心高志洁；但第二页上所谓的洋洒大篇，看得我就是有些糊涂了。看这句格似是《诗经》里的句子，无奈我并不通晓此道，只大概的从“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我知者，谓我士也骄”中看出一丝端睨来：他在叹息乱难求。
可他是谁？为何写这种诗句给我？
我所认识的人中，有这么有文化深度的人么？
想来想去，不得其解。打开了那颇沉的袋子，却只见得里面尽是－－银子。
左思右忖，我的思路渐渐明确。这么有才，这么有钱，这么有闲，又称得上是我的故人者，应该是他了。
桓伊，那个擅乐理、识文采的温孺男子。
他为何会暗中助我？难道他也在桓府么？可是若他在桓府，为何不来见我？对他的事，我毕竟了解得太少，但现在所做的一切，当真是雪中送炭。寻找恢，可能是个漫长的过程，银子在这时，会是非常好用的。
呵，这个人啊，当初几首曲子便收了他的心，引我为知己，甘愿在十年之后，隐名没姓来帮助我。
“小二哥，告诉我那故人：天必高、水自远，来日方长，我必报答他今日之恩。”我收下了他的好意，但总要托中间人传达我的谢意。
“小的记下了，姑娘好走。”小二笑吟吟的应我。
甩开那些牵畔不已的纷乱思绪，我走向不知名的未来。
无意之中，听到途人讲书，讲起南方有一神医，医术甚是了得。我心念一动，于其没有的寻找，倒不如由北自南一路南下。选择了会经过蜀山的官道，如有机会，也可以去看看小湛如今的变化。他是褚玄，但我不愿如此称呼他；因为褚玄是二哥，可小湛却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虽说银两甚多，但终有用完的时候，故我无论进餐还是住宿，皆是省着来用。这一日，我来到了陈郡长平镇，这里紧挨着四川，大概需时三日方能到达蜀境。
找了家和平客栈安顿下来，便来到前堂用膳。
行走江湖，女儿身仍是诸多不便，所以早早我就买定了寻常的男式衣服，以束带束紧胸部，一副回家省亲的模样。
“客官要些什么？”跑堂的小二热情的招呼着我。
“炒两个小菜，一荤一素，外加米饭。”我轻轻的应着他，眼睛却四周打量着。
“诶，这就来了。”小二为我倒上一盏茶水便吆喝着着厨房下菜。
我端起茶杯，目光习惯性的不经意的扫视着四周。有上京赶考的，有去京城做生意的，也有靠四处卖艺为生的跑艺人，更有几个看似平凡但却目露精光的江湖人。
我微垂头，隐去眼中端睨的神色。这是家平常的客栈，自是什么样的投栈者都有。但正是这种店，弄不好就有可能是野店。
会选择这种店，实在是因为其它客栈的住宿费太贵，我不想太过浪费。况且自己算是空有一身的高深内力，入住这种小店，相信还没有什么麻烦会找得上我。
静静的吃着小二端上的饭菜，耳朵却精细的听着周遭的动静。
“他奶奶的，你以为你躲到这里来，老娘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么？”一声声大呼小叫夹杂着一阵香风刮了进来，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斜绾的发髻，单边的步摇坠，嘴角一颗显眼的美人痣，一身艳丽的服裳显见得这女人是在风尘中打滚的人。
我瞟了瞟她，她的目光在各座间搜索，似在寻人。当目光与我相接时，她微微一愣，便大咧咧的走到了我的跟前。
“臭小子，看什么？”她斜眼睨我，一脸的不屑。
“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我勾嘴笑着。
“好小子，嘴巴倒是伶俐。”她白了我一眼，“正合老娘胃口，不如跟老娘回了万春楼去，老娘不收你的钱，还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失笑，不再理她，径自用着自己的晚餐。
“不要么？”她往下勾了勾身子，一阵香粉味直冲我的鼻子。
我抬眼看她，差点将一口的饭全喷在她的波涛汹涌之中。我的妈呀，她那里也太傲人了点吧？
“怎么样，小子？”她挑着桃花眼，目光却看向了旁边。
我没有转头，目光却跟着斜了过去，好嘛，挑逗我是假，找人才是真呐。
正当旁边那灰色的影子刚要窜出门去的时候，这大娘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根鞭子，“嗖”的就向那身影抽去。定眼一看，却是那鞭尾困住了一穿灰衣的中年男子。
“我说王老二，你吃完了抹嘴就想溜油啊？”大娘冷笑着，一抽手，那鞭子便自动卷了起来，将那男子卷向了她的身边摔倒在地。
大娘一脚踩在那男子身上，眼睛却看向这客栈的掌柜。
“何老板，你这招倒是管用呵，从我那里套了密方就过来，一点水都不想出，你说这天下有这等的好事么？”大娘一脸的鄙视。
“朱大娘，有话……呵呵，好说。”掌柜一脸的讨好。
“好说？”朱大娘笑得更冷，“当真好说，我们这秘方是姑娘们谋生的计量，你们倒好，私下谋了去，是不是何大老板也有心开我们这窑子啊？”
“不敢……”显然这朱大娘有些来头，这何掌柜甚是怕她。
“既然不敢，你说要怎么办？”朱大娘不依不饶的，踩着那汉子的脚更加的使力。
“这……”何掌柜一时没了主意。
“人已经到了你这里，你要说他没有向你透露我是万万不信；但倘若他当真没来得及说，我岂不是又冤了你去？所以啊，我们还是立个契约。”朱大娘话锋一转，目光打斜里看着他。
“朱大娘请说。”何掌柜抹着额上的冷汗。
我冷眼瞧着，这位朱大娘不是寻常妓院的老鸨，有些功夫，有些来头；那何掌柜敢去偷她的秘方，却被她抓包后如此的害怕，足以说明这朱大娘若不是自身就是厉害角色，那么她身后必有高人。
“你若真想那道凤朝凰的菜谱，我自是可以给你。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食，这秘方，你要拿钱来买，不单单是买，你还不能卖给别家；而且每个月我要从你这里抽一定的佣金。”朱大娘巧笑言兮的看着他。
“啊……”何掌柜神色一怔，当场就愣住了。
呵，这朱大娘胃口挺大，竟如此诸多要求。
“不想么，那好。台子上，我会报官；台子下，哼哼，你自己看着办！”朱大娘凤眼一瞪，极是厉害。
我喝下最后的一口茶，嘴里重重的哼了声。
“小子，你哼什么？”朱大娘转头看我。
“生意人精明不为过，可是若是趁火打劫那可就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了。”我淡淡的说着。
“嗬－－”朱大娘正眼上下打量了下我，“小子倒挺会说话，可惜啊，老娘不是什么君子，老娘是最难养的女子。”
我一挑眉峰，这倒是位有趣的女子。“朱大娘向他索了银子便是，不许他再卖于别家也总是说得过去，但你胃口未免太大，剥了人家的皮，竟还想啃人家的骨头喝人家的血。”
“小子，是他不对在先呐。”朱大娘不怒反笑，目光火辣辣的看着我。
“别看了，我不好你这口。”我懒散的起身，“已所不欲，勿施旁人。”
“小子……”朱大娘瞪眼。
“你若管我吃管我住，再送我几锭银子，我便有良方让你不在乎失了这贴秘方。”我转过身去，“若是不感兴趣，我这就要回屋了。”
“等等。”朱大娘狐疑的叫住我，“小哥儿有啥良方？”
“要我在这儿说么？”我回首看她，一脸的从容不迫。
“算你好命。”朱大娘上下打量了我半晌，这才转向何掌柜。“三百两银子，三天之内送到我万春楼，不然有你好看。”
“是、是、是。”何掌柜忙不及迭的躬身应着。
“掌柜的，想要留住客人就要有自己的招牌菜，还有，所有人的态度要保持良好。”我向掌柜轻笑，惹得掌柜直是点头。“那么，我这就要随了这位朱大娘去她那儿，掌柜的就差人送银子时顺便送上我的行李吧。”
反正里面只是些男子的衣服，并无贵重物品。
“是的，爷。”何掌柜点头哈腰。
“走吧，朱大娘。”我含笑着转身，示意她带路。
她轻啧了一声，踢了踢脚下的汉子便转身向外走去。
我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后，心里诸多思量。
凡是见她这阵仗就知道她是见过世面之人，肯为了姑娘的谋生而出头也算得上是风尘中的奇女子了。这样的女人在江湖中打滚，最灵通的莫过于消息；我思忖着她会不会有什么靠山，也想着看能不能从她的嘴中打听一些关于恢的消息。
总之有任何的可能，我都不会放弃的。
万春楼么，我倒想见识见识让男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是个怎样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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