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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本该伴着蝉鸣入眠，明早又是一个好天，可简奶奶突然在半夜咳血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简馨抖着手给邹亦鸣打电话，她怕自己撑不下去，她需要他在身边。可他的电话关机了，她找不着他。
简馨的大辫子乱糟糟地垂在脑后，在监护室外头坐到天亮，估摸着曾璇应该醒了，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奶奶不太好，你帮我请假吧，这两天我没法上班了。”
曾璇停了半晌，说：“好，我帮你办得妥妥的。”
然后唤她：“简馨，你还好吗？”
简馨点点头，说：“我没事。”
当天下午三个好友齐齐赶来医院，握着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简馨反而出声安慰：“我没事，真的。”
再晚一点大福和刘波也到了，大福一个劲给邹亦鸣打电话，终于，在傍晚时分找到了邹亦鸣。他赶来时样子没比简馨好多少，一向挺括的衬衣皱巴巴地揪在身上，他看见简馨坐在重症监护室外面，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的奶奶。
他走过去在她跟前蹲下，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大福推他一下：“你到底去哪了！”
邹亦鸣还是看着简馨：“昨天手机没电，我一直在公司。”
简馨收回目光看他，说：“医生说奶奶情况很不好。”
邹亦鸣握住她的手紧紧捏了捏。
曾璇说：“我们在这守着，老邹你陪简馨去吃饭吧，她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简馨摇摇头：“我饿。”
邹亦鸣拉她起来：“那就陪我吃一点，行吗？”
钱雨说：“我们都在这，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邹亦鸣牵着简馨往外走，简馨还想起来问他：“公司很忙吗？你这样跑出来可以吗？”
他恩了声，问：“喝粥好不好？”
简馨点点头。
吃完了马上就赶上来，正巧碰上医生来通知家属可以进去探视，一大帮人在医院呆了一天，邹亦鸣说：“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曾璇经过时拍了邹亦鸣一下，说：“看你以后还敢不及时充电！”
语气有些埋怨。
大福自然帮着兄弟，说：“这不是赶来了么，你别斤斤计较，免得简馨心里不痛快。”
邹亦鸣看了一眼，简馨在听护士指导进去后的事项，根本没在意这边的交谈。他不确定她有没有怪他，他昨晚把手机扔在一边没管，自动关机了也不知道，最近一下子发生了好多事，他焦头烂额的，有些力不从心。
朋友们纷纷散了，大福拉着曾璇说：“咱俩今天好好谈谈，谁也别动气。”
曾璇说：“好，谈就谈！”
刘波看着钱雨想说点什么，钱雨牵住李莹：“林浩今天怎么没来？我送你回去吧。”
李莹解释着：“他，他有点感冒，我让他别来的。”
刘波看着钱雨开车走了，自己站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也走了。
***
简馨准备妥当可以进去了，邹亦鸣拍拍她的头：“我在外面等你。”
简奶奶正好醒了，见着简馨挺高兴的，说：“小馨啊，奶奶累着你了吧？”
简馨眨了眨眼，奶奶已经很久没叫对她的名字了。
简奶奶拉住了她的手，费力笑了一下：“怎么了？”
简馨咬着唇摇了摇头。
简奶奶说：“奶奶前段时间老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啊。”
简馨又摇了摇头，硬是憋住眼泪，护士说了不能哭。
她对谁都没说过，其实她是害怕的，她怕奶奶从此忘了她，忘记她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她就奶奶一个亲人，她不希望奶奶把她忘记。
简奶奶拉着她的手，眼神十分清明：“一晃你就这么大了，刚把你抱回来的时候像个小猫一样，大概也知道家里出事了，整天哭个不停，家里没奶我就喂你吃米汤，你很乖，很好养，吃米汤也能吃得胖乎乎，我总算松了口气，生怕养不活你。”
简馨带着哭腔唤了声：“奶奶……”
简奶奶说：“老头闺女都死了，当年我也是不想活了，你是在我家简红怀里活过来的，我就想着得把你养大，等我也下去了好对她有个交代。”
简馨现在听不得这些话，虽然一直说自己有心理准备，但真走到这一步，还是难以接受。
简奶奶欣慰地看着她：“看你现在这么好，就像我家红也活过来一样，这些年有你我才活得下去，现在时间到了，奶奶不能再陪你，以后你和小鸣好好过，奶奶看不到你结婚，也帮不了你带孩子，你别怪奶奶。”
简馨眼里一片水泽，有些看不清奶奶的脸，只听见自己呢喃着：“您别走，您再陪陪我。”
***
简奶奶没能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走的那天有台风过境，电闪雷鸣间，贸城下了一场大雨。邹亦鸣陪简馨站在外头，看护士给简奶奶盖上了白布。简馨一直在哭，邹亦鸣把她抱进怀里，很难劝说什么。
之后简馨强打精神操办奶奶后事，这才知道人走后的规矩有那么多，她头一回做，什么都不熟悉，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邹亦鸣这一阵没去公司，对她说：“我来。”
“有的时候身边有个男人确实是好的。”钱雨私下里对简馨说。
邹亦鸣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那天所有人都陪着简馨，简馨看见邹亦鸣给火葬场的师傅递了一条烟，师傅回头看了看她，不知对邹亦鸣说了什么。
邹亦鸣走回来，低声问简馨：“我陪你在外面等，好不好？”
以前听人说过那画面不算太好，但简馨想送奶奶最后一程。她摇摇头，邹亦鸣早料到了，冲师傅摆摆手，巨大的机器运作起来，简馨耳朵嗡嗡响，眼睛直直前面。空气中散发一种很难言说的味道，火焰狂肆地吐出舌头，简馨握紧了拳头等待那一刻，觉得自己的魂都飘走了，随时都能晕过去。突然有什么盖住了她的脸，她眼前是黑的，什么都看不到，轰鸣声中听见邹亦鸣在她耳边说：“别看。”
简馨毫无力气地掰了掰他的手，没掰动，他顺势将她搂在怀中，把她的头压在胸口，简馨顿时放掉了仅剩的一点力气，全靠在他身上。后来她不知是怎么被带出来的，朦胧间记得曾璇吸着鼻子给她喂水，钱雨在一旁说曾璇：“别哭！你别招她！”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邹亦鸣出来，手里捧着个盒子。
简馨扶着钱雨的手过去，小心地摸了摸盒子，邹亦鸣说：“回家吧。”
好友们今天都来了，简馨坐在车里，抱着盒子对大家说：“谢谢你们。”
邹亦鸣说：“今天辛苦了，先散吧，等我们从江洲回来再聚。”
他准备下午就带简馨回江洲。
这趟没坐动车，怕安检查盒子里的东西惊扰到奶奶，邹亦鸣包了辆出租，直接从贸城开到江洲，一路上简馨都自己抱盒子，后来太累了慢慢靠上邹亦鸣肩头，邹亦鸣拂过她的眼睛，低声说：“闭上眼闲一会。”
车子在高速上，风景千篇一律，简馨的眼睛慢慢阖上，呼吸渐沉。邹亦鸣垂眼看她，简馨睡得不踏实，眉心簇在一起，眼皮子泛着淡粉，微微发肿。
***
到了江洲后事情很快就办好了，也不知道邹亦鸣什么时候找的风水先生，墓地已经订好，日子和时辰都是合适的，奶奶能尽早入土为安。
奶奶住院期间简馨用光了所有的年假，所以丧事一办完就得马上返回贸城，这一趟邹亦鸣带她坐动车走，两人在候车室里等车，他问：“饿么？吃点东西好不好？”
奇怪的是前段时间不停响起的手机这几天却安安静静，简馨这才想起来问他：“你这几天都陪着我，公司怎么办？”
邹亦鸣说：“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不知道是动车上空调太冷还是这段时间太累了，简馨没多久就开始发起烧来，迷迷糊糊地一会儿叫奶奶，一会儿喊邹亦鸣。她根本就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醒来时已经天黑了，屋里没开灯，隐约看见旁边坐着个人，简馨哑着嗓子喊一声：“邹亦鸣？”
“我在这。”他走过来坐她边上，给她拉了拉被子。
简馨忽然觉得安定，她拉了拉邹亦鸣：“你也躺下休息一会吧。”
邹亦鸣没动，简馨张手圈住他的腰，脸颊靠在他肩头，邹亦鸣却缓缓将她拉开。
简馨觉得冷，一种不好的感觉窜上心头，她问：“怎么了？”
“有些话想告诉你，但我觉得这个时机不好。”
“你说。”简馨坐好了些。
“我要离开贸城一段时间。”他说。
简馨问：“多久？”
“……不知道。”
“那我们……”路灯的光透进来，邹亦鸣的脸隐在黑暗里，简馨寻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那次在医院，他也是这样看着她，没叫她看懂眼里的意思。
邹亦鸣把一张卡放她手里，说：“这些你留在身边，这里的房租上次一次性付了一年，别浪费，就住着吧……以后有好的再搬也行。”
这句话说完后很久都没开口。
简馨用手一下下刮着卡角，不需再问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当初是她提的分手，严格算起来，那天邹亦鸣拎着东西出去他们就算分手了，后来他在医院照顾奶奶也算是尽了情分，她怪不了谁。后来的一切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想多了罢了。
夜越来越深，邹亦鸣站起来往外走，带上门时对她说：“你好好休息。”
门轻轻阖上，简馨一动不动坐在床上，门外，邹亦鸣没敢走，在门口守了一夜。
第二天简馨出门前突然对空空的家说了句：“我去学校了。”
没有那个男人叮嘱她路上小心，餐桌上也没有他穿着睡衣喝牛奶刷新闻。
简馨给曾璇带了两条毛巾一把雨伞，这些都是邹亦鸣准备的，听说江洲有这个习俗，丧事随了份子钱的都能得到一份还礼。曾璇不提奶奶的事，想说点轻松的逗简馨开心：“你们家老邹对你真没话说，经过这件事我和钱雨给他打九十九分，多一分怕他骄傲。”
好几天没用桌子上一层的灰，简馨一边擦桌子一边说：“我们分手了。”
曾璇的笑变得很尴尬：“你逗我吧？”
简馨说：“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