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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真来见蒙文。蒙小将军喝得正欢，除了坐上位的左将军王离，还有上塞的亭长、亭尉，军民一家欢。
杨真瞅了个时机，悄悄把刚才的一番思量和蒙文说了。蒙文又喝了杯酒，站起更衣。一会儿，王离也起身。大约过了一刻，二人先后进来。
“最近上塞镇内可有异常？”王离边喝边问。
“因为天冷，居民们最近又都忙着祭祀，除了一些不足为道的小事，一切安好。”上塞亭长孟仁达琢磨着言语，“镇内除了周边的百姓和守卫的将士，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今天蜡祭时有一人好像是从塞外来的。”蒙文道。
孟仁达扭头对亭尉李忠道：“你一向负责全镇治安，可有发现？”
李忠有些不防：“下官最近没发现什么异常啊……不过今天祭祀时街上人挤人，会不会那时有人混入？”
“如果处心积虑要进去，那防不胜防。”王离对蒙文道，“绕过长城上的岗哨进来，看来是早有准备。”
李忠又嗫嚅道：“会不会与赵国那些人有关？”秦始皇灭了六国后，为了显示宽厚仁慈，六国的王室及其贵族并没有被诛杀，只是分开被送到了边远苦寒的地方，其中赵国的一支贵族就在附近。
王离看了李忠一眼：“那些人可还安分？”
“安分安分。”李忠忙道，“只是这些人心怀不忿，要是行起事来，防不胜防啊。”
孟仁达看着李忠，好像才第一次认识此人似的，平时一副忠厚老相，这时推脱责任比自己还来得快。
众人正说如何加强戒备，斥候来报。
“禀将军，匈奴人百余骑，正驻上塞西约二百里处。”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哪里水草丰茂，就迁徙到哪里，居无定所，而匈奴人更是从孩提起就操习骑射，猎狐捕兔，是个马背上的民族。打仗抢掠，毫无章法，加上骑兵速度快，冲击力强，秦军多为步兵，擅长军团作战，目前对匈奴这种境况还真是一筹莫展。秦始皇虽然早想夺取河南地，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下旨目前以守为主，还专门让人晓谕了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的事迹。
李牧的事迹并不久远，李牧与秦将白起、王翦齐名，王离曾听其祖父王翦多次提起他，当时许多人都知晓他的威名。如果李牧没有被赵王冤杀，秦国的统一战争可能还要再持续许多年。当年他守在赵国代地雁门郡（今山西宁武以北一带），根据实战需要，设置官吏僚属，并把市租全部纳入幕府，作为军费。另一方面，他厚待战士，每天宰杀数头牛犒劳士卒；他还每天教练士卒骑射，提高军队战斗能力；他对匈奴严格防守，挑选人员侦探敌情并随时发出报警信号。他和军民约定：一旦匈奴入侵，未得出击号令，一律速将人马物质全部退入堡垒固守，不得轻易出击。这样坚持数年，军队无任何伤亡损失，从而形成了一支装备精良而素质极高的边防军。
但匈奴却以为李牧胆怯，赵军中亦有人觉得自己的将领胆怯，为此常有议论。赵王闻听传言，便责备李收。李牧不理睬，激怒了赵王，召他回朝，另派别将取代他。
新将领守边一年多，匈奴一入侵，便带兵出战。但出战越多失利越大，损失伤亡很重，边地居民也不能进行正常的耕种和畜牧。赵王只好再次请求李牧出守。李牧谢绝，坚称有病，闭门不出。赵王再三勉强，李牧才说：“王要用臣，臣还是和前面一样，如果王不怪罪，臣才敢奉命。”赵王应允，于是李牧再度到了边地。
李牧一如既往，匈奴仍是数年一无所得。但匈奴终究还是认为李牧胆怯，边地军因得到丰厚的供养而未能效力，也都想请求一战。于是李牧精选战车一千三百乘，精骑一万三千匹，勇士五万人，射手十万人，加紧演习战术。同时放纵边民畜牧，使民众布满原野，诱使匈奴入侵。
匈奴小股人马侵入时，赵军假装败走，并抛下数千民众给敌人。匈奴单于贪得民众财物，便率大军入侵。李牧设奇阵，用两侧包抄，痛击敌人，大破匈奴十余万骑。并攻破东胡，降服林胡，单于落荒而逃，以后十多年不敢接近赵国边城。
现在百越之战正盛，军队兵马被牵制，秦始皇大概是想等百越事了，再大举攻打匈奴。但对守边的秦人来说，敌人总在不远的地盘上遛达，犹如往心口上放了块石头，塞得紧。这百余骑停在上塞不近不远处，不抢不掠，安静异常，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而匈奴内部呢？自从河南地沦落匈奴人之手，单于头曼就派了长子——“万骑长”冒顿驻守九原。河套平原一带没有什么像样的城池，匈奴人又不住城池，只住帐篷，九原城还是赵武灵王时修建的。而提起冒顿的“万骑长”，还有一番来历。
冒顿是单于头曼的长子，后来头曼娶林胡女胡姬为阏氏，生幼子。头曼爱胡姬而欲立幼子，就想除去已成年的冒顿。大概是亲手杀自己的儿子于心不忍，为了永决后患，头曼想出一计。他让冒顿到月氏送信。当时月氏与匈奴交好，互相以长子为质。等冒顿到达月氏后，头曼又率兵攻打月氏。月氏大为生气，你刚刚要和我交好就打我，好，先杀掉你们匈奴质子单于的儿子冒顿。冒顿得知消息，偷了一匹马，连夜逃回匈奴。头曼看到儿子没有被杀，反而平安归来，震惊之余不但不生气，还生出“不愧是我的儿子”的自豪感来。为了表彰儿子不同常人的勇气，头曼将一万骑奖赏给冒顿，封冒顿为“万骑长”，冒顿知道还是离父亲远点好，就提出驻守九原，匈奴人不喜欢固定在一个地方，胡姬想终于不在眼前碍自己儿子的势了，头曼单于则一举两得，父子亲，夫妇顺，乐得同意。
咸阳的宫殿里，身着玄衣的秦始皇嬴政威严地跪坐在大殿中央，几位大臣正在唇枪舌剑，互不退让。每次重大事件，秦廷都要进行集议，像几年前的秦刚刚统一六国，是实行战国时的分封制，还是立郡县；以及统一文字、货币等等，由大臣群议决定。
“百越之战迟迟未决，几十万大军被消磨殆尽，屠将军又重病难返，再这样持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战争已开始两年，虽然我军损失良多，但对方也深受重击。如果半途而废，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十余万将士！”
“逝者已矣！总不成明知要死，还要白白去送死！”一位胡须斑白的老者情绪激动，“青壮年都去打仗，谁来种植生产？”
“王相说得有道理。百越之战进展缓慢，臣以为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南方天气湿热，我大秦子民多为北方人，气候不适应，导致军内瘟疫蔓延。二是当地多崇山峻岭，地形变化多端，我军不熟地形，战争开始时难免处于劣势。”
嬴政不动声色，看向说话的人，正是上卿蒙毅，蒙文之父。
一边的丞相王绾问道：“依蒙卿之言，该当如何？”
“臣认为箭已射出，没有回头的道理。百越之地主要是土著民兵，按百越百万之众，这些民兵最多有十万人，且组织分散，隐蔽于山岭间。这两年已被我大秦将士消耗许多，如果我大秦将士坚持不懈，百越最终会纳入秦之版图。”
“只怕百越纳入秦之时，秦已疲弊不堪。”王绾看着蒙毅，“况且百越之地，山高地贫不宜种植，又气候湿热，民族杂居，对我大秦利处无多。”
“蒙某实在惭愧。若依王丞相所言，那要置百越于何地？”
“百越实是鸡肋。再说，等天下大定，再去收拾那蛮地不迟。难道君不知北地匈奴对咸阳虎视眈眈？”
“鸡肋，鸡肋！”坐于上位的嬴政忽然哈哈一笑，王冠上的珠旒轻轻晃动：“李卿，以你之言呢？”
左丞相李斯上前：“陛下。臣以为蒙卿所言极是，而王相也极有道理。百越战争之艰难，主将屠睢重病垂危，我军不适应气候是其一。但最重要的一点是粮草不继，山路难行，内地的粮草很难运到岭南，加上瘴疠之地瘟疫横行，所以才阻挠了我军的脚步。”
“李相之言实中肯綮。”内史蒙恬上前，“匈奴已侵占河南地，最近又对上郡多有骚扰。上郡是入咸阳的最后屏障，如果上郡不守，咸阳无存。还请陛下三思。”
“匈奴在北边占据河南地，才是心腹大患。”御史大夫冯劫道。
“臣冒昧言，百越之地可徐徐图之，匈奴之战才是重中之重。”蒙恬又道。
秦人在百越之战中进退不得，匈奴又趁机侵略，前线拉长，腹背受敌，许多臣子脸上不禁有戚戚之色。西汉初年有“烽火通于甘泉”的说法，甘泉宫是西汉皇帝最重要的离宫之一，在今陕西淳化县附近，而那时西北的国界和秦现在的几乎一样，以秦昭襄王长城为界拒匈奴。国界过于靠近首都，没有足够的战略纵深，给西汉初期带来了相当大的困扰。这个情况直到汉武帝时，卫青奇袭匈奴右贤王，大破之，尽取河南地，置朔方郡，汉朝才算是摆脱了“烽火通甘泉”的噩梦。而这时的秦始皇噩梦中除了有通甘泉的烽火，还有百越之泥沼。
嬴政沉思片刻，正襟危坐：“以卿之见，谁可代屠睢为将？”
“将军任嚣参加过攻楚之战，对毗邻南越之楚地比较熟悉，臣以为可以为百越之战的主将。”
“任嚣？”秦始皇眼前浮起一张忠厚的脸庞，“李相可有更好的人选？”
“更好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灭楚之战时蒙卿曾为通武侯（王贲，王离之父）裨将，对楚地更为熟悉。”
秦始皇呵呵一笑：“爱卿说得有道理。另外，百越的粮草难以运送，如何解决？”
蒙家二位兄弟回到家里。
“大哥，匈奴如果入侵，加上百越，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好在匈奴动静不大，秦初创国基，六国贵族如果再有点儿小动作，确实不堪其扰。”
“大哥，如果仗打起来，重肩可能在你身上了。”
“蒙家世代忠良，陛下的旨意我们只有遵从，莫要妄测圣意。”蒙恬拿起一方木椟，递给蒙毅，“文儿有信来。说在北地很好。”
“这个孩子，不给父亲写信，每次都把信写给你。我都妒嫉了。”蒙毅酸酸地说道。
“这个不怪他。他从小喜欢骑马习武，你不喜欢嫌他淘，他跟着我，又从小在军中待了我许多年。你也知道，小辈中我也最疼他。”
“知道大哥疼他。只是这孩子任性了些。”
“还小嘛，再大点就好了。”蒙恬看着弟弟，“你小时不也一样淘气？”
蒙恬与蒙毅的祖父蒙骜、父亲蒙武均是秦之名将，在秦的统一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勋。蒙恬在灭楚战争中跟随通武侯王贲，为其副将，同样立功卓卓，加上良好家世，所以被任命为内史，主管京畿关中一带。蒙毅为上卿，九卿之一。兄弟二人同为朝廷高官。当时文官武将不是像后世那样文武殊途，分得很清楚，蒙恬既可为将也可主政，完全看国家需要和个人能力。像后世曹操父子那样同时兼领建安一代文学风流的更是可能。而蒙毅一直主内政，对秦始皇嬴政更为接近些。所以兄弟二人经常对当朝之事交流一下看法。
“百越那边确实麻烦。李相说得很在点上，那里荒山野岭，粮草无法运送。而粮草不继，谁去都没办法。”
“这是事实。但依陛下的脾气，前面费了那么多功夫，死了那么多人，不拿下百越，岂能心甘？”
“皇帝陛下雄才大略。誓要把百越并入秦之版图。百越不是鸡肋，而是必要入口的鸡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