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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一次别离（下）（1）</br> 开场
幸福的家庭每每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苦情。
奥斯洛夫科维奇上校本就已经被最近接连发生的两起案子给搞得焦头烂额，虽说前一起的街区房舍爆炸案造成的破坏很大，但好在既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没有导致太大损失，而且事发地区相对偏僻，所以也比较容易地就向外界的社会公众应付了过去，毕竟处理也得当，相关居民的权益也得到了保障，这是让上校很满意的一点，他在民众心中的地位也更加稳固了。然而，后一起案子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意丁博物馆可以说是当时整个延远规模最大、设施最齐全、藏品最丰富而珍贵的国立博物馆了，单是失窃就已经很严重了，更不要说还有珍贵画作遭到了损坏，更何况整个博物馆还被上校严加守护结果却还是被人给里应外合从内部攻破了，这是上校所无法容忍的，因而这起案件的消息也就被警方严加封锁，外界公众对画作的失窃根本不得而知。画作失窃是对上校前程的一个巨大打击，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碰上这种事，这让一向做事沉稳冷静的奥斯洛夫科维奇也坐立难安。然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当他很快就看清了这两起案件之间的关联之后，最可怕最棘手的麻烦才让他隐约察觉到了这背后暗藏的那无限延展的罪恶锁链。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也是他当下最应付不过来的，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做事不计后果、蛮干硬上的年轻军人和流亡者了，他现在只能够依靠各种手段和力量来解开这些缠绕在自己面前的死结暗锁。
可是，后院起火、家中出事，他的后方又出问题了。陪伴上校度过了几十年艰苦岁月的叶莲娜夫人现在成为了整个意丁区乃至延远甚至全国的名媛，整日整夜、没日没夜地出没于那所谓的上流社会，混迹于各种达官贵人的派对聚会之中，与装扮华贵的先生女士们纵情交流，从过去的苦日子来看，可谓是今非昔比。不过这倒也没什么，上校想，尽管自己是很不喜欢这些个活动，但能让妻子出去替自己应付那些应酬往来，联络一下各方脉络，倒也没什么不好的。说实话，上校从不收受贿赂，无论是从当时共事的同僚中来看，还是从一同东行而来的同行者中来看，哪怕是从古往今来、东方西方之中的官僚里面来看，他都称得上是务实公正、清正廉洁的，噢，想到这种种溢美之词连上校自己都不禁心中窃笑起来，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在乎这些东西呢，那些爱抠字眼、咬文嚼字的文人们为了给某件事物做辩解，总是先从解释所谓的用词开始，那么，既然这样，认不认为我自己是否是个收受贿赂的臭官僚的人就让他们自己去理解受贿和贪官这两个词具体该怎么理解吧，反正我是从不收什么小恩小惠，也从不收什么小财小利，我不是没收过礼，可我可从没因为收别人的礼而帮别人做过违法的勾当，如果仅仅因为我收了礼，就要污蔑我受贿贪污，那你们这些人之中那些真正心怀不轨的人就都去死吧！死得越惨越好！少来指责我了！
我爱人收下的那些字画珍玩可都不是我替人消灾才得来的，那是他们为了聊表情谊自己送给我们家的，我可从未替他们办过什么违法的事，也没帮他们搞什么权钱交易，我只是被强行拽上了人际交往这条该死的轨道上来了。我家到现在可都还只有一套别墅而已，一套而已啊！除此之外我家可没别的什么地产了！叶莲娜现在和我都快要搬到南方去了，那栋别墅我也打算卖了，所以啊，她现在才更加疯狂更加拼命地开起什么聚会来了，她收藏那些什么狗屁艺术品的兴致才越来越高了，她已经开始雇建筑师给我们的新家设计起图纸来了！
她要巴洛克风格的，她要仿造西方的王宫去设计，那些富贵家族的子弟们已经给她送来了卢森堡宫的画片，那位三十多岁浪漫多姿的女建筑师已经开始为了她而重读《建筑十书》了，啊，我亲爱的伊莎贝拉；伊斯特啊，你和我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现在日子好过了，你一直爱读的都是那些带着美丽插图的艺术和文学书籍，爱听的都是那些时尚故事，你要追求的是古典建筑对生命的关照，而我一直爱读的都是那些抽象到不能再抽象的哲学和宗教书，我可是真心希望我的辖区里能多一些教堂，哪怕就多那么一两座也好，我的叶莲娜啊，你敢让我们家的那栋大屋子去模仿圣彼得大教堂吗？
叶莲娜，我的爱人，你想要去追求什么就去追求吧！那是你的自由，也是为了我们家能够过得更好，所以我支持你，你尽情地去计划就好啦。
作为一个官僚，我也有我的追求，我的追求可没那么小，不是说其他人的追求就不重要，只是我的追求可不是去在意那些什么狗屁的权钱色，再大的权钱色我也没兴趣，这世上几千年来那么多人不就为了去追逐那些东西而心甘情愿冒死吗？我可不要！我的野心没那么小，我想要得到的可不是什么阿谀奉承就好，我想要的是民心！哈哈，不管那些老百姓和文人们怎么想，我也只能用这个词了，因为现在的语言发展到这个地步，几乎所有的新词都只能是什么派生和附会了，所有的新语言都只能是派生和附会了，没有半点新意啊，我真正想要的就是要让那些民众都打心眼里对我感恩戴德啊！我要让他们知道，至少在我在任的时候，他们的生活过得要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好呀！
终极官僚制度想要攫取的真正利欲就是公民的衷心实意。
跟在抽着雪茄烟的上校身后的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栋巨大的建筑，那是意丁区最大最豪华的酒店了，那是艾瑞尼亚酒店。
上校犹记得，最让他对妻子的疯狂感到真切体会的一次经历就是，她往自己的办公室里搬来那么一幅巨大的油画，那画的长度和宽度直可比肩博物馆里的那些最大的珍品画了。说起来，上校办公室里的那些工艺品，有很多都是叶莲娜夫人带进来的，那些小东西就不说了，地球仪和书什么的也还算过得去，可自从她开始搬画进来，他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头了，她在家里就摆满了东西，现在，连他工作的地方也不放过了。
她搬来的最大的那幅画的内容可谓壮观，让来访的人无不赞叹，那画名叫《彼得大帝巡看涅瓦河》，画得就是彼得大帝带领军队在涅瓦河畔剑斩野草、筑造新城的景象，这画寓意太宏伟，让上校都有些不适应，起初叶莲娜高兴不已地把它挂在办公室入口正对面的墙壁上，以让来访者一进门就能看见，后来上校觉得实在不妥，就还是把它挂到入口大门的正上方墙壁上，这样一来访客刚进来不容易马上看到，二来夜晚时分，阴影掩映，画的内容不仔细瞧也还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上校不是不喜欢这幅画，只是总觉得这幅画的意蕴和自己的品性不符，所以不是很愿意让它露脸，当然了，那个时候收藏帝王画也不是什么禁忌了，禁忌避讳什么的，早就在暴风雪和沙尘暴里被淹没的干干净净了。
在这个时代，避讳和禁忌已经变成不知廉耻和口无遮拦了。
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叶莲娜对他说的那个故事了，她说那些绥国的朋友们（大多数也就是其他的夫人们了）告诉自己说涅瓦河和意丁的涅拉河很像哦，因为在铜雀语里面，这两条河流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你说巧不巧，这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缘分啊。叶莲娜不是很懂铜雀语，那些夫人们就拿纸笔写给她看，她一看，也就明白了。
奥斯洛夫科维奇不发一语，只是听着，不停地点头，不停地喝着从西边运来的伏特加。
他想，谐趣真是太有意思了，这就是语言注定不会灭亡但会颓废的原因了，社会发展到极端就没法再造纯正的新字了，因为人性灭裂，科技发展，只能造新词、创新意了，而所谓的新词也不过就是旧词拼接而来，所谓的新意也不过就是歪曲本意、曲解用意而已，哪管什么东方人西方人，都是一样，只不过，客观来看，貌似还的确是东方人更甚一筹，字母语言稍逊一些，意音文字的威力就要强多了。
谐音和联想这东西太可怕了，用好了是妙趣横生，用烂了就是无事呻吟。
无事呻吟啊。
叶莲娜又在家里开聚会了，召来了一大群宾客，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类活动，除了例行公事的必要出场外，他从不出席这些私人宴会，叶莲娜每每半是理解半是抱怨地向与会的朋友们解释奥斯洛夫的缺席，其实，他自己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想去想那么多，也想不了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事。
他丢掉雪茄，一脚踩灭了抽完的雪茄烟头，踏进了热闹非凡的艾瑞尼亚中。
只要取之有道，谁都可以去祈求奢侈淫逸的生活。他罪恶地想到，荣华富贵就是最讽刺的双重贫穷，要保持高高在上的富奢，就要承揽下一桩又一桩的地下交易，人们在地下，不是下水道，是过道，是拐角，在人群里佯装高贵时尚，要承受这样的自苦自虐，就要承接他人给予的交易，又要将自己的罪恶，转嫁到下一个受害者的腰包或心脏。
上校有一个可怕的野心，为了这个野心，他包揽了一个交易，又要承包给别人，下一个交易。
叶莲娜要装修新家，她做了一桩大生意。又一个有头脑而又精明的女人。
1450年左右，阿尔伯蒂开始撰写有关建筑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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