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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这个字,不好讲,但凡这个字儿出现,总要牵扯上乱七八糟的业障,开了口就不好收场,是以一般来说,玄吟雾有一张咬金断玉的嘴,也忌口这种字。
可就是有那么个东西,逼着他将这字挂在嘴边。他连骂人都不带重样,偏偏把这字儿嚼了七八上百遍,真是咀得他自己都想扔了,可又淘不出什么比这更贴切的字眼。
到最后也只有恨道,冤孽!
就这么个冤孽还有名字,也不知是胡乱诌的还是取的谐音,唤作法锈。如果不知底细只看人,从头打量到脚,只觉得是真漂亮。眉尤其长得好,名家画上去似的,又穿的一身锦绣衣裳,袖手走在道上,没看出哪儿仙风道骨,只道是哪个俗世的富贵千金,游手好闲,掐了支花,能将溪边淘米的小娘子逗得花枝乱颤。
直惹得人家把米洗了又洗,犹不甘心,抿着一口软侬语,想打听出贵人何处来。
法锈却道:“怎么着,还想淘回个田螺姑娘煮饭作伴?可不巧,我手一抬有千丈余,攀仙官摘帽花,顺带撑炸了那万锁磐石——不是不愿,我也犯难,缩不进一螺壳呀。”
娘的,瞧这话,又荒唐又放肆,像是高深低调的道人?俗尘未断,没规没矩的野毛子一个,谁要是她师父,毛都要给气立起来。
师门不幸,玄吟雾何止炸毛,他气得毛都要掉了。
吾日三省吾身,玄吟雾针对自己为何收法锈为徒,每天也要问自己三个问题:“我双目可瞎?”“我识海可进水?”以及“我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了么?”
他眼睛明亮、识海通彻,前两问不曾有误,那他收此孽徒的罪魁祸首,就是穷。
没错,他遇到法锈的那一天,穷到卖毛。
一个修士,穷成这样没道理的,不谈坐落一方的巨擎,那些可怜巴巴的小门小派,还会挤奶似的给弟子点零用钱;再不济,还有散修落脚的六合堂,放低身段,未尝不可混出个子丑寅卯。
遍观东南西北,愣是没找着一个未到换毛季就薅了自己的毛,只为卖了换吃食的妖修——玄吟雾真是头一个,是穷到遭罪了。
其间曲折,需从四百九十年前说起。
四百九十年前的玄吟雾,贵气冷艳,目下无尘,扒了自己一身皮毛也不会与“穷”沾边儿——论出身,玉墟宗的离兑宫内门十四弟子,家门是涂山九潭,甩一堆没爹没娘的妖修二百五十条街;再说根骨,纵然及不上几位大师兄大师姐天资纵横,可妖修九大境界,他三百三十年进阶吞丹期,也绝对值得一夸。
他底子打得好,通智、锻体、吞丹这三大境一路过来,顺顺当当,要是照这么来,不到千岁就能化形,再佐以奇遇丹药,没准能修得更高,修到塑骨、淬身、凝魄……
但每次有这样的念头,玄吟雾都得立刻掐了,恐自己怨怒之下又误入歧途。这不是没有先例的,早先在玉墟宗中,他被卷入门闱之争后吃够了教训,师门冷酷,给他盖上了弃徒的签子,逐出宗门。
当初年少轻妄,既没脸回家,又脱去了宗门的外衣,刚接触到磨难就没法忍,妄想借助歧路一步登天。他的确登天了一段时日,在散修的六合堂独领风骚,却因为邪性太过,六合堂忍无可忍将他列入了封煞榜。
这个交代一给,天下大道诛灭他就可以贴上个正义嘴脸了,车轮战滚着来,轮到他修为一落再落,落到最后他自己都受不了,回到正道重新修上来,耗费的财力又活生生挖空了他。
穷,落不起了。
……
这年正是七月处暑前后,依照狐狸的习性,是要到九月寒露边儿上才会换毛,可他竟意外突破化形期,气息浮动得厉害,正需要丹药巩固。松啼城那里标了高价的“调息元丹”比他有耐心得多,几个月都不降一丝价。
玄吟雾知道松啼城有长生钱庄,钱庄背后就是六合堂,动不得。他早先上过六合堂的封煞榜,那个榜一旦上去,是怎么从良都洗不下来的,有灵币交易的地方都有这个名册,将他拒之门外,思来想去,也只有一身狐毛珍贵到可以以物换物。
他化作原形浣洗后,拿把刀子刮了身上的柔滑长毛,又从洞府里翻出来一个小毛线团,前几天有只比羊羔还大的长毛野兔子被鹰吓破了胆,一头撞死在他洞府口,那追来的鹰惧他修为,鸣叫一声就掉头飞了。他是守株待兔,却辟了谷不吃肉,只将兔毛全薅了下来。
他低头考虑是一起兑了,还是混织一件毛袜子兑个好价……正犹豫不决,迎面的,就碰上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个“冤孽”东西了!
法锈第一次瞧见两只爪子抱着毛线团发呆的狐狸,咦了一声。
夏日简装,她腰间挂缀玉流苏,外袍边角的针脚细密精致,内衫是绸缎褂儿,配上那张漂亮脸皮,当真像是从哪个高门大府里出来溜达的千金小主子。
双方的第一个照面,玄吟雾只瞥了一眼,毫无兴趣,他看出法锈是个人修,修为低得可怜,只有炼气期,这放到妖修九大境界里,也就跟“通智期”画了等号,刚跨过门槛,不值得注目。
玄吟雾没理人,法锈却凑过去了,看新奇物件似的瞧着短毛狐狸,问:“毛怎么卖?”没等对方开口,又补充一句:“是正宗狐毛吧?没拿狗毛欺客?”
短毛狐狸竖瞳一凝,半空一道白光,法锈赶紧侧身闪过,腰间流苏啪嗒一声断了,切面整齐,这一爪子要是拍到身上,定要留下血印。
要是个平常人,定然收了心不敢再招惹,但法锈这个人,不平常,扫了一眼地上的半段流苏,背着手笑了:“我不缺毛衣,我缺狐裘。”她作死般地说,“你卖皮吗?”
然后她就被揍了。
玄吟雾正处于妖修化形期,放到人修这儿,元婴期的修士都不敢轻易招惹。四百多年的磨砺,曾经恃才傲物的宗门子弟,已经变成了一个金口难开的入世修士,不谙世事的纯真心肠,也给磨成了刀子。
不谈入过邪道,就算是正道又有几人掌心无血?
玄吟雾一手倥相诀,震识海、断督脉、破丹田——等他意识到这顿打似乎太结实了的时候,已经打完了。
还好,人没死成。
之所以后来玄吟雾叫她一声“冤孽”,就是这人不容易死,命太大了,鬼都做不成。
法锈竟还站着,不过很快站不住了,慢慢掀开袍子,坐到了洞府的槛子上,她现在也就一张脸干净,身上锦缎衣服像是浸了一碗血,坐下的时候只听啪啦一下闷响,也不知道是那块骨头折了,反观她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如同戴了张假皮。
玄吟雾还是只狐狸模样,爪子上的肉垫按在地上,没声响就走了过去,毛绒绒的耳朵尖儿转了一下,似乎是在疑惑她居然没死,怎么做到的。
双方静默了片刻,玄吟雾一下蹿到了法锈身上,大尾巴绕在她的脖子上,爪子尖儿扒在她头发上,下巴绒毛蹭在她肩上,嗅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法宝。
法锈被挠得痒,想把他推远点:“好了好了,我花钱买命。”
玄吟雾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柔软,偏偏要吓她:“我又不是不会搜尸。”
“是么,那好歹留我张脸,往天灵盖这打,才能死得透了。”
“不怕死?”
“我怨气大着呢,等我走一趟地府做个鬼修,回来再与你翻天覆地。”
玄吟雾没说话,他在等法锈把威胁说完,死字当头,必然是要报家底的,哪门哪派,何人座下,将来若有人寻仇,他也能有个准备。
但等了一炷香,法锈连个名字都没说——玄吟雾反而没动,毛绒绒的爪子在她的头发上,尖锐的指甲却避开了她的头皮。
“你名讳呢?”
甩他一脸的是句滚刀肉的话:“法锈,法修的法,不是法修的锈。”
然后,接着没声,光等他下手了。
这么一来,玄吟雾拿不准了,换了个色厉内荏的来,他兴许就劈了,最多也就修炼时多些杀障,不值一提;但现在手中这个东西吧,是个人,却不像人,心中无命,人修长生途,最看重不就是命么?做鬼修说得轻松,那都是惨死到不肯瞑目的,普通的魂儿过一趟地府,谁还记得什么前尘往事。
话说,哪个厉鬼有她一张寿终正寝的脸?
这场打戏,开头快意随性,尾子却失了趣味,如白水过舌尖,叫人败兴。玄吟雾只觉得厌了,不打了,她出言无状是她家大人要担心的事,他揍过,没死,就与他无关。
他从她肩上往后跳下来,爪子轻轻一挨到地,化作个人模样,灵气凝成翩跹法衣,狐尾绣纹的对襟,如他皮毛一般柔亮似纱。
玄吟雾拢了一下衣袍,看了看靠在门槛上的法锈,想着又不能这么放过去,转身在洞府里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噤声符咒,捏在指间一晃燃了火,将符细细化灰兑在水里,端着碗走了出去。
法锈还垂着头闭着眼,玄吟雾无声走到她面前,细白手指拨开她的黑发,问:“你家大人是谁?”
此时法锈才掀了眼皮,没防备,差点被晃花眼。
然后她就笑了:“大人没有,有话,可以对我这个小人……”
没等讲完就被碗口磕了牙,生冷符水灌进喉咙,她眼珠子还瞅着,心里一声叹,说九天仙子落尘凡呀。
不过那个菩萨清柔的声调儿,也该配这么个不食烟火的容貌。
符水入喉,虫蚁爬过的麻痒,嗓子逐渐沙了,法锈浑不在意,就用这一副哑嗓子说话:“先前,有句话我唬你的。”
玄吟雾倒好奇了,她总共就没说几句,难道名字是假的?……那名字也像是假的。
法锈却勾了手指:“你矮身,我跟你说——就是变成鬼修再来找你的那句话,还记得?最后那四个字说错了,容我一改,就改成……”她见玄吟雾居然认真低了头听,就贴在他耳边呵气,“颠鸾倒凤。”
这四个不知恬耻的字儿热腾腾地吐在耳边,比先前那一句狗毛还激人,玄吟雾的狐毛都要给她炸起来,一个巴掌就抽了上去。
他这双纤细人手没利爪,抽得跟摸一样,连个红印儿都没有,回过神,还想斥责几句,却见她正等着呢。因为噤声符咒说不出话,就歪了身子靠得舒服些,这一动,那身富贵却脆薄的衣裳受不住了,襟口很快裂开,敞着领子,肩膀锁骨似白笋冒出来,□□满园。
法锈低头觑了一眼,撇眉,嫌衣服的料子中看不中用,姿势都没变一个,向玄吟雾一点头,那意思是,骂吧。
玄吟雾没骂出口。
他还是只矜持的公狐狸,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
连一句“混账”都没来得及说,他一甩袖进了洞府,翻出一件不大常穿的布袍子,卷成一团扔到门口,背过身等她换。法锈面对兜头砸来的袍子,也不知是懒的还是脱力,没动手给自己披上,只甩了甩头,将那衣服从脑袋上抖下来。
这样的伤势放到哪个医馆里都是回天乏术,长生途的路更是别想了,但她的确不惧,孑然一身,从小就开始玩命,因为玩不死,所以可劲儿折腾,毕竟玩什么都没有将性命置于股掌间来得淋漓尽致。
她无感伤痛。
也许这个世上,除了那事儿,就算死亡也不会给她带来半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