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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元狩五年的新年。因为过去一年中有漠北的大捷，这个新年的气氛也是格外热烈，陛下又在宫中设下夜宴，王公贵戚尽数出席，霍去病领完宴出来时，已是半夜，而且已被灌得有点昏昏沉沉。
被寒风一吹，他觉得自己清醒过来一点，同时他也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不喜欢夜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出来后夜已深，无法再出城回营，只能回家。不，不是回家，他宁可说是回府，并没有爱人在等待着自己的家，能真的算家吗？
自己府里虽然珠围翠绕，却经常让他感到繁华之余更加空虚，还往往平添了心中的痛苦思念。他一直都更喜欢军营的夜晚，以前主要是为了那份肃杀而又静谧的气氛，现在则更为了可以安安静静的望月相思一会儿。
素宁回家探母后，曾托人给他带过几封信，原来当她到家时，母亲身体已经很差了，好在女儿及时回家，陪伴母亲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现在她必须料理好母亲的丧事，待除去丧服之后才能回长安。对她来说，最遗憾的是自己心念转过来得太晚，那时候母亲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则在书信中想方设法的安慰她，“心念转过来就行，不在于时间长短，一念即是永远。”
今天回家之后，恰好又是碧云伺候，她现在其实经常不在府中，因为一年前她生了孩子，这也是霍去病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霍嬗。而自从怀孕以后，平阳长公主就把她接走，长住在自己府里安胎，孩子生下来之后，更是没抱回来过几回，一直留在长公主府里养育。说起来也有些无奈，霍去病每回见到自己的儿子，全都是在自己的舅父家里，而现在他刻意的不去大将军府，更是连儿子都没机会见面了。
烛光摇曳之下，霍去病似乎在想什么心思，碧云只是悄悄地侍立在侧。她不由得又偷偷瞄了一眼铜镜，镜中的自己比过去略为丰腴了些，但还是艳如桃李。她今天几乎没怎么施脂粉，穿得也很素雅，这当然是为了投其所好，因为她们早就发现，主人现在越发挑剔了，谁若是脂粉稍微浓艳，或者香气略为扑鼻，或者首饰戴得繁琐一点，哪怕只是在他身边站一会儿，他都有可能露出不悦之色。
碧云仔细的瞧了一会儿，似乎霍去病也没有特别专注在什么事情上，便借着剪烛的空儿，引开他的思路，说起了儿子的情况，因为这个话题他总是不会拒绝的。果然，听了一会儿孩子的事情，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听说已经在学走路了，他便立刻想到，是不是该给儿子弄一把小弩玩玩。
碧云不由笑道，“太早了吧！他还没有走稳呢，得有人抓着他的小胳膊才行！这孩子也真有意思，就这样摇摇晃晃的，他还老想往后园那么远的地方去，谁拉他他就急呢。”
“干吗拉他？让他去呗！”霍去病非常不以为然。
“天太冷，后园风大，离得又远，万一冻出病来可怎么好。”碧云连忙解释。
没想到霍去病一下子激烈起来，“我自己去找长公主说，每天让嬗儿去后园，爱玩多久玩多久，冻病了算我的！你们这些女人，想把嬗儿养成什么样子？”
看碧云低头不敢答话，霍去病放缓了语调说，“你以为男人生来就是男人的吗？对男孩子你从小就得让他探索边界、巡视领地，将来长大了才能指望他开疆拓土、保家卫国，懂吗？”
碧云委屈的点点头，霍去病叹口气，他也知道这些女人终归是指望不上，记得上次自己见到儿子时，只是拎着他的胳膊悠了悠，略微抛了几下，结果所有女人都花容失色，把自己看成洪水猛兽一般。
当时他还解释了半天，世家兵的小孩从小就是这样练的，人家的儿子可以，我霍去病的儿子怎么不可以？再说了，嬗儿明明很喜欢这么玩，没看见他笑得咯咯的吗？
长公主当然还是认为这个年轻的亲爹根本不靠谱，竟然拿练兵的办法来折腾自己不到一岁的儿子，真要脱臼了怎么办？事实上，自从有了嬗儿，他们已经争辩过好几次了，谁都说服不了谁。
霍去病问，“长公主殿下还是不同意把嬗儿接回来吗？”
碧云又点点头，“嗯，长公主还是说，你总是不在家，家里又没有主妇，只有我们这些人，教育不好孩子。”
霍去病知道这些话也都是实情，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坚持要把孩子抱回来，长公主也确实是非常喜欢嬗儿，自己母亲是孩子的亲祖母，想接孩子去住几天，还经常都接不走呢。
总之，府里没有主妇就是这么被动，神思一荡，不由得又飘向远方，他赶紧回回神，以抚慰的口气说道，“辛苦你了，这段时间你就先往那边多跑着点吧。以后，我会给你们娶回一个好主妇，教育孩子绝对在行。”
“那可太好了！很快了吗？”对于这个切身相关的问题，碧云忍不住又问道，“是不是哪位公主啊？”
“不会很快，也不会是公主，”霍去病嘴角微带笑意，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不过我会抓紧的，希望能赶得上教嬗儿认字。”
“教认字？认字很多人都可以教嘛。”碧云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你就不知道了，认字和认字可大不一样，每个字后面都有很大的学问。”霍去病一边说着，耳边似乎又回响起那个声音，“这个字乃是心里有样东西在月光中发芽。”
此时此刻，他很想找个人好好谈谈自己的心事，可是看了看碧云，又明知道不是个合适的对象，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想法。
他还想继续出一会儿神，然而碧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轻轻的偎了过来，他只好甩甩头，把这些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赶出去。
游目四顾，灯烛、明镜、几榻、瑶琴，所有这一切，如果是与她共处，将会变得多么有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