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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我吃了药睡下。迎春等自然是要去宝钗那里的了。因昨儿中秋,湘云在家不得来,今日一早王夫人就打发人接了来了,便一起聚集在梨香院,陪宝钗解闷。这小门小户人家成婚,自然花轿早上就来,亲朋好友热闹一番,吃了酒席才接了新娘回府。皇家的规矩,成婚却都在晚上,而宝钗又是没有什么名分送进去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繁琐的礼仪,不过到了傍晚,一乘小轿抬进去就是了。所以薛姨妈今日款待各位姑娘,名义上是陪宝钗叙谈,实际上也有些热闹一番的意思在里头,只不好大张旗鼓。
湘云过来后,直笑道,“宝姐姐,不过这些日子不见,竟要出阁了,日后可难见面了,我可想姐姐的。”宝钗虽害羞,到底是姐姐的样子,笑道,“云丫头还是这般疯疯癫癫的。依我说,一天大似一天,也该改改你的性子了。”湘云笑道,“好姐姐,我不过是在姐妹们面前这样子罢了,出去还是要装出贤淑的模样儿来。不然我婶子又该说我了。”说完吐舌一笑,和黛玉等一一相见。
薛姨妈带同贵捧了瓜果进来,笑道,“难得你们姐妹今儿齐全。好孩子们,你们多陪宝丫头说说话儿。”黛玉等忙站起来。薛姨妈道,“你们快坐下。我还要出去收拾一些东西去。”一面又客套了几句,方出去了。点心瓜果不断送进来。宝钗只含笑听姐妹们说笑,不时拈两颗松子仁儿。
探春道,“宝姐姐去了王府,可巧大姐姐也在那边,你们姐妹倒好做伴了。横竖林妹妹也常去王府的,只是我们就不得常见了。”宝钗细声道,“三妹妹不必伤感。横竖也是去过王府的兴许福晋心情好,请了去,我们也好相见了。再说,女儿家本就是这样的,出嫁了也不容易得见娘家人。林妹妹的娘亲出嫁后再没回来过呢。等妹妹们出嫁了,若也在京城,倒是有礼尚往来,好见见的。”湘云本来想说“大喜的日子,别说那晦气的事情”,看到黛玉的神色,话到嘴边又改了,道“我们今儿在此,也难得齐全,倒是说些开心的事情好。不如做诗吧。”
惜春听宝钗提到贾敏,暗叹不祥,这好好的要出嫁怎么提到死去的人了呢,只不敢说话。探春笑道,“好呀,只是许久不做诗,怕手生了呢。再则,今天也是来陪宝姐姐的,看宝姐姐的意思了。”迎春笑道,“你们做诗,别带上我,我是不成的。”惜春也摆手,湘云扫兴道“一共才几个人,倒有两个不愿意了。”宝钗笑道,“云丫头安分些吧。你瞧林妹妹,多尊重,哪里像你这话匣子。”
黛玉忙笑道,“我才想着凤姐姐病了,有些发呆,宝姐姐别夸赞我。云儿如此坦率,我很喜欢这性子的。今儿姐姐大喜,我们也没什么厚礼好送。才云儿说做诗,倒不如我们各诌一首,姐姐也好留个念想。”湘云忙拍手道,“林姐姐说的极是。只是咱们以什么为题呢?”迎春道,“倒不如贺宝姐姐新婚。”
探春眼见宝钗尴尬,忙笑道,“我们女孩儿家,做那些诗做什么?倒不如做些闺阁女儿的才情,选了花吟吧。”说着看了看各人身上,黛玉是芙蓉,自己姐妹是菊花色样的,湘云身上是海棠,宝钗因下午才换衣裳,此刻依旧是半新不旧的杨妃色衣服。因想了想道,“芙蓉、菊花和海棠倒都是当季的,就选了个来做诗,不好吗?”湘云想了想道,“才我过来时,去见老太太,见到两盆白海棠,开的极好,老太太说是林妹妹昨儿带来的,难得的品种。宝姐姐又是天生丽质,肤色白皙,这花可称极了宝姐姐。”众人都点头表示赞许。宝钗也含笑不语。黛玉道,“如此,就做白海棠吧。姐姐妹妹都是见到的,做起来也容易。”可巧莺儿进来添茶水,黛玉便叫莺儿说一个字,莺儿随口说了个“门”字。黛玉道,“不如宝姐姐先来一首,我们和诗,也是姐妹共贺的意思在里头。”
宝钗见推不过,略沉吟了一番,便提笔写了,众人看时,却是: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翁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黛玉等看时,探春赞道,“宝姐姐这诗极有身份,不愧了素日沉稳的心性。只是这几个字不大好做呢,少不得依韵和了来。”众人称叹了一番,各自去思索。片刻也都有了。依次看时:
湘云: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天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欲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黛玉: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迎春: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探春: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惜春: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那虚廊月色昏。
众人品评一番,自然宝钗的大气浑厚,黛玉的缠绵风流,湘云的出尘新意,三春的也各有所长。正互相赞叹着。宝玉带着袭人过来了。宝玉因贾政早上叫他考较学问,不得过来。后王夫人借贾母的名义方才叫了出来,便赶过来了。袭人上前下拜道,“给宝姑娘贺喜。我是个奴才,也没什么好送姑娘的,这是自己做的针线,姑娘莫嫌弃。”宝钗忙扶了起来,笑道,“多谢你了。”
宝玉见桌上一些纸,墨味儿还在,忙去看了看,笑道“你们才做诗了?偏我没赶上。幸好没赶上,不然我可就献丑了。”湘云笑道,“这是我们送宝姐姐的。二哥哥既没赶上做诗,不如就烦劳二哥哥将这些一总写出来。才我们涂改的,也不好这样收起来。二哥哥说可好?”宝玉巴不得呢,忙提起笔就要写。宝钗笑道,“也该用饭了,吃了饭再写不迟。”宝玉笑笑,又放下笔。
袭人笑道,“二爷才着急过来。可是我们做奴才的心里也不舍。素日宝姑娘对我们好,日后也难得宝姑娘的教导了。”宝钗看了一眼袭人,笑开了道,“袭人姐姐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你的主子,哪里论得上教导?这话叫别人听见了,还只当我多管闲事呢。不过你是个好丫头,素日又服侍得好,宝兄弟也看重你,我们也并不敢拿你当丫头看。倒是我常去叨扰,要谢过你的服侍了。”袭人笑笑,低头不语了。宝玉道“袭人姐姐,前儿得的珐琅盒子拿来送给宝姐姐吧。”袭人忙领命而去。
雪雁来道,“老爷打发人来请姑娘早些回府。说有雍王府、十七爷和红楼的一些礼物要姑娘看着答复。”黛玉忙起身答应了。探春道,“林姐姐如今管着家务,竟有几分二嫂子的模样儿了。只是比二嫂子知书达理,更胜一筹了。”我挣扎着起来过来看看,就听到这一句,忙笑道“谁背后说我坏话了?”丫头掀起帘子,宝钗等都站起来。探春笑道,“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真是不能背后说别人不好的。”
我笑了笑道,“我本病了,若不过来,又怕姑妈和宝妹妹怪罪我。这会子也该吃饭了,你们先坐,我去姑妈那里。”众人料到我不想过了病气,只得看着我出来,方回头坐下。我便摇摇摆摆来到薛姨妈这边。薛姨妈正在和王夫人拣选首饰,看我来了,忙道,“你病了,又来做什么?”我笑道,“宝妹妹好日子,我若不过来,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王夫人道,“你坐下吧,别站着了。你姑妈正和我挑宝丫头今日要戴的首饰呢。蟠儿才从外头淘澄来的。”我看了,都是金珠玉串,奢华的很。想了想,笑道,“我有一句心里话,不知当不当说。”
王夫人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只有我们娘儿几个,你说就是。”我点头道,“宝妹妹的才貌固然是好的,弘时阿哥也必定爱若珍宝,将来的荣华富贵自然不可限量。只如今宝妹妹不过是去服侍弘时阿哥,说起来也就像咱们府里的房里人,正经连个姨娘都不算。今儿进府,我的意思宁肯简便些,也别叫人说我们上赶着送姑娘去当奴才,亦或太嚣张了些。那日,弘时福晋来此,临走也说了几句,大约也是训诫的意思。宝妹妹本来就国色天香,若再打扮了,惹得福晋心里不自在,到底还是宝妹妹吃亏。”王夫人听了点头道,“凤丫头说的有道理,凡事不要太张狂了些,收敛点总是好的。”
薛姨妈不甘道,“我就这一个女儿,到底也是名门闺秀,不得热闹一番已经是不好意思和亲友交待了,难道出阁也不能打扮得富丽堂皇些?”王夫人道,“妹妹你听我说,这到底也不叫出阁。回头王府里安排宝丫头拜正室,拜长辈,自然会有新鲜的装扮。我早已听闻弘时阿哥的福晋不是个善茬儿,你还记得八爷府里的格格们,和元丫头一样都是皇上赐的,八福晋就敢不给好脸子瞧,何况咱们家的丫头呢?凤丫头说的在理,今儿进府,先拜的就是弘时福晋,别叫她犯了妒忌,来日方长啊。”薛姨妈听王夫人再三这样说,方挑了枝红玛瑙的簪子,有点不甘心的合上了盖子。我忙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时,却是芙蓉石雕刻的芍药花簪子,垂了细细的流苏,光晕流转,煞是好看。一面笑道,“我前儿叫人出去买了地,可巧配了宝妹妹的衣裳,也并不僭越了福晋的正色。”薛姨妈忙接过去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一面放到盒子里收好,叫香菱拿到里间去,回头给姑娘插戴。
一面吩咐丫头准备开饭。自然是姑娘们一桌,我和宝玉只在这里和王夫人薛姨妈一桌。因宝钗的好日子,李纨是不便过来的。故此,王夫人也不要我立规矩。我终究没什么胃口,王夫人看我脸色蜡黄,也自担心,饭后忙叫我回去歇息。黛玉也就此告辞,回府料理去了。只留下湘云和三春相伴宝钗。宝玉自拿了笔细心的抄写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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