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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茂将有些尴尬,世人皆以为他攀龙附凤努力攀上许敬宗这个高枝,但真不是。起初许敬宗有意将爱女下嫁,辛茂将婉拒,作为书院子弟岂能不知许敬宗之本性?
贪婪、敛财、暴戾……这样一个纯粹的小人,谁人愿意靠近?
只不过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与许家千金巧遇、结识,顿时被其温婉性情、如花美貌、博学多才所折服,谁能想到那样一个毫无底线的父亲能生的出这般钟明玉秀的女儿?
用房俊的话来说,那便是“歹竹出好笋”……
两人私定终身,却遭受许敬宗之嫌弃,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开出天价彩礼,辛茂将自是拿不出,只得寻求房俊帮助。
房俊亲自带着辛茂将登上许家大门,许敬宗这才万般不愿的答允这门婚事,却也以“不宜大操大办”来表达不满,婚礼低调进行,除去三五好友、书院同窗之外,外界不得而知。
奇耻大辱。
……
现在陛下陡然提及婚事,辛茂将尴尬不已、无地自容。
房俊给李承乾添酒,笑道:“茂将何必气馁?张良原是布衣,萧何称谓县吏。晏子身无五尺,封作齐国宰相;孔明卧居草庐,能作蜀汉军师……寒门贵子,志存高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辛茂将出身陇西辛氏,其祖上亦是天下士族、流传久远,前隋还曾出过礼部尚书,只不过隋末之后人才凋零、不复往昔盛况,却也自有家学渊源,算是寒门。
这样的子弟有家学传承,又有晋身之机会,成功的概率较之世家子弟也不遑多让。
如此“中二”之鼓励,自然令辛茂将心情激荡。
李承乾讶然,看看房俊,又看看辛茂将。
许多年来,朝野上下对于房俊之推崇,非举世无双之诗才,非攻城掠地之战功,亦非扶摇直上之官运,更非富可敌国之家资,而是其识人用人之能。
蹉跎岁月、郁郁不得志如苏定方,出身寒门、落魄衰败如高侃,世家子弟、少年昂扬如裴行俭,贫寒落魄、不得不投身军伍如薛仁贵……每一个原本默默无闻之辈,经由房俊指点、提拔之后,皆大放异彩、独当一面。
岑长倩已然表露出宰辅之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难不成这个辛茂将亦是此等出类拔萃之人才?
辛茂将隐隐感受到陛下投注过来的目光,心底感激,知道房俊这是在拔擢于他,只要陛下今日记住他的名字,来日时机一到,必受重用。
不过他又岂是见利忘义之辈?
离席参拜,一揖及地:“学生深受太尉之教诲,可谓恩重如山,他日若有成就,定当竭诚以报、万死不辞!”
房俊眼看着李承乾面色冷淡下去,便有些无奈,训斥道:“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书院之教育,是教授汝等忠君、爱国,时刻忠于君王,将帝国利益至于至高无上之地,何时告诉你们要私相授受、结党营私?书院的每一文钱皆出自于陛下之内帑,汝等之教育皆陛下苦心经营,要懂得饮水思源!”
皇帝天生便自私自利,能够为己所用者方是人才,似辛茂将这样对大臣表忠心,焉能受到皇帝之重用?
辛茂将惭愧道:“是我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
李承乾面色寡淡,摆摆手:“无需如此,太尉才华绝伦、极具人格魅力,便是朕也心生亲切,更何况汝等学子?”
辛茂将这才重新入座。
岑长倩亲热的为其斟酒,什么话都没说,只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李承乾平复一下心情,问道:“当下各地赴考之学子情形如何?除去住宿之外,可还有别的困难?”
岑长倩想了想,道:“并无太多困难,长安、万年两县之县衙并礼部官员每日都会开展调查,针对住宿、疾病等等都有帮助,总体来说情形甚佳。”
辛茂将道:“倒是有一事或许需要关注,各地学子多有跋涉千里赴京者,路途遥远、路况不佳,或翻山越岭或跨越江河,一路上难免各种突发情况,导致许多人路引、文书或丢失或毁弃,上报之后,礼部派人前往这些学子之原籍调取档案,万一来不及,恐将影响考试。”
现如今大唐各州府县之基础建设开展轰轰烈烈,首当其冲便是铺设道路、兴修水利,但偌大国家疆域万里,山川河道纵横交错,各地之间连通官道往往翻越大山、跨越大河,非一二十年难见其功,故而路况极差,学子行走其间出现意外不可避免。
一旦档案、文书等等凭证丢失,即便去往原籍调取,一些路途遥远的地方也很难及时返回。
李承乾面色严肃,询问房俊:“二郎以为,此等情形当如何解决?”
房俊略作斟酌,建议道:“或可由其原籍之其余学子三人以上联名具保,可先行参加科举考试,若能在考试之后、公布成绩之前取得其文书、档案,若不能及时取回,则取消考试资格。”
譬如后世“准考证”一样,一旦丢失,主动丧失考试资格,没有什么是否公平之类的质疑。
李承乾欣然道:“这个办法好!二郎稍后负责将此事通知礼部,若有其余问题也当妥善解决,务必尽最大之努力确保学生能够参加考试。”
“喏。”
李承乾喝了几杯酒,与书院学子们聊了聊,这才起身离去。
恭送陛下离去,诸人重新入座,房俊蹙眉训斥辛茂将:“你到底怎么想的?陛下当面,你向我宣誓效忠,简直自毁前程!”
他倒是不在乎陛下是否有所猜忌,但陛下对辛茂将必然心有隔阂,若在底层为官,陛下未必在意,可一旦上升至一定高度,肯定遭受陛下打压。
辛茂将笑笑,不以为意道:“学生不懂那些阿谀逢迎之道,心里怎么想,嘴就怎么说,大不了将来随同水师去往海外,租借了那么多土地、港口、矿山,总需要官员前去治理吧?天大地大,大有可为!”
房俊摇头叹气,颇为无奈。
这可是宰辅之才啊,难道要因为他而发生人生变故,不得不去往海外与番邦野人为伍?
岑长倩也道:“太尉勿恼,茂将之言看似鲁莽无礼,实则乃吾等书院学子之共同心声。书院看似乃陛下内帑所建,可陛下之内帑来自何处?还不是太尉您率领水师从海外赚回来!况且自书院成立之日起,太尉便殚精竭虑、全力维系,对吾等学子更是关爱有加,吾等之有今日,皆拜太尉所赐也。”
“太尉素来教导吾等‘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吾等谨记在心,谁将国家利益置于一切之上,吾等就听谁的!”
“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吾等固然忠君,但更爱国!”
诸多学子七嘴八舌,表露心迹。
房俊有些发愁。
书院的教导是有效果的,学子们明白了更多道理,知道不可“愚忠”,对君王之敬畏远不如对国家利益之尊崇,更懂得“乱命不可受”的道理,在国家与君王之间懂得如何取舍。
可以说,即便李承乾想要做一个昏君,也失去了支持他“乱命”的土壤,等到这些学子走入朝堂、执掌大权,没有几个人会没节操的“助纣为虐”,当政事堂里的宰相不再奉行“君王天下”之思想,一切以“国家利益至高无上”,那个时候才是避免“一人兴邦、一人灭国”之厄运。
可说到底,房俊固然有借助书院学子完成改革之心思,却从无依仗书院学子攫取权力之觊觎,他从未想过当什么“校长”……
但是很显然,如今的书院已经有了这样的苗头,或许是他的努力被学子看在眼中心生敬佩,或许是他的权势地位令学子甘愿追随,也或许是他人格魅力举世无双……无论如何,如今的贞观书院已经开始了“个人崇拜”。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长此以往,势必将他推向“权臣”的不归路……
或许,应该适当减少自己在书院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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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礼部试”在长安、万年两县之衙门进行,自子时起,左右金吾卫阖城戒严,所有人出入城阙都要经受严格检查,两县县衙百步之内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任何人等无礼部下发之文书、腰牌皆不可接近,数千顶盔掼甲的兵卒弓上弦、刀出鞘,虎视眈眈、严阵以待。
天色漆黑,县衙门前街巷已经灯火通明,无数学子在仆从护送之下前来赴考,先接受兵卒之检查,确认身上并无违禁之物准予放行,抵达县衙门前还要再度经受官吏之搜身,所有可能隐藏作弊物品的地方都要严格搜查,衣衫、文具、鞋袜等等,严格至极点。
诸多学子怨声载道、喋喋不休,叫嚣着“斯文扫地”,乡试之时可没这么严格……
房俊穿着一件圆领澜衫,戴着软脚幞头,负手站在万年县衙门前,与身边的许敬宗道:“考试之后便上一道奏折,于天下各州府新修建筑用以科举考试,便名为‘贡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