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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以后,不准到表叔的书斋,不准碰表叔的书,不准在表叔的书册上画画!都听到了吗!”沈夫人跟前,三个崽崽排排站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脸诚恳,充满无辜,并且眸含歉意,再加上整齐划一,眼巴巴得看着陆衍,委屈得好似快要哭出来一般,陆衍觉得,好像是他在他们的书上画了画一样。
陆衍轻声,“没事了。”
三个祖宗顿时眼前一亮,齐刷刷转头看向沈夫人!
就差呲牙笑起来了。
沈夫人不好说什么,但什么也不说更不好,沈夫人恼火,“但凡有下次,我非打断你们的腿不可……”
断腿威胁下,三个祖宗再次小鸡啄米般点头。
诚恳,无辜,并且充满歉意。
沈夫人头大。
“出去吧。”沈夫人一开口,三个孩子又嘻嘻哈哈,瞬间鱼贯而出!
沈夫人奈何,“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才好。”
陆衍只淡淡笑了笑,没有应声。
老爷子自幼对他的教养,旁人家中事,能不置可否的就不置可否。
就算将军府也不例外。
沈夫人又道,“你昨日回蓝城太晚,没特意同你说起书册的事,想着今日先让这三个家伙过来给你道歉。这些书册,我寻人誊抄了,但实在没办法找到和早前书册一样的字迹,但可能没那么快。陆衍,实在抱歉,陆家是书香门第,平日里对这些书册定是爱护至极,是我没看好几个孩子。”
沈夫人说完,陆衍忽然想起昨晚看得那几本册子。
原来是这个缘由。
陆衍正要开口,沈夫人身边的丫鬟入内,“世子,夫人,金穗书局又让人送了书册来的。”
此事是沈夫人在善后,所以是将军府的下人送来。
沈夫人接过看了看,是这工整的字迹,没错。
沈夫人将书册递给陆衍,“看来看去,我就只觉得这人誊抄得认真,开始还说,只是说人不在蓝城,时间要长些,没想到今日就到了。”
陆衍接过,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昨晚才看过。
字迹娟秀,自成一派,而且工整认真,一丝不苟……
“还行吗?”沈夫人心中还是忐忑,外行看热闹,她是看着挺整洁的,但内行看门道,未必能入陆衍的眼睛。
陆衍轻声,“抄得比原来的好。”
嗯?
沈夫人以为自己听错。
陆衍的目光还落在其中一页上,平淡道,“这本《凤阳记》,书斋中的誊抄版有瑕疵,将孤本中的第三页最后的字摘抄错了;但这本,誊抄的人纠正过来了。”
啊?
沈夫人意外,这……
沈夫人接过,其实也看不懂,但还是翻了翻,然后难以置信得看向陆衍,“这么厉害?”
陆衍笑道,“嗯。”
*
黄昏过后,陆衍处理完手中之事,又顺手翻开早前那本册子。
虽然表嫂一再给他道歉,也让几个祖宗给他道歉,他已经有心理预期了,但当他翻开早前那本册子的时候,还是愣住——
整本的包子,馒头,饺子,还有沾了墨水的手掌印……
陆衍顿了顿,一两个呼吸才缓和过来,也反应过来,这是苏白画得。
然后,又伸手去取后来誊抄的那本《凤阳记》——这本《凤阳记》是在苏白画完的那本之上誊抄的?
不少地方都被包子,馒头,饺子之类的墨迹盖住了,尤其是手掌印这处,基本是看不清的。而原来那本出错册子里,错字正好被手掌印掩盖了,所以,是誊抄的自己改过来的。
有意思。
这本《凤阳记》是古籍了,看过的人应当很少,能看明白的人,也大都在朝中,或是大儒了。
谁会来做誊抄这样的事?
陆衍好奇。
蓝城还藏着这样的人?
但这样的好奇并未持续太久,侍卫来了书斋中,“世子,傅先生的书信。”
陆衍放下书册,从侍卫手中接过信笺。
傅叔在问南元镇的消息。
南元镇的事,他还未来得及告诉傅叔,傅叔的书信便来了。
陆衍拿起一侧的笔墨,在纸页上落笔—— 人没(mo)了。
“送去给傅叔,记住了,不要惊动老爷子。”陆衍叮嘱完,目光看向案几上的灯盏,他至少还要在蓝城这处呆到九月初再走。
*
接下来的几日,宝园一直在连轴转着,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晨间早起煎药给祖母服下,每日入睡前,还有祖母外敷眼睛的药。
王掌柜这边的册子,每日都在赶着誊抄,还需专注、认真,不敢有意思大意了。在蓝城的时日还长,她需要这份工作营生。
黄昏前,周围邻里的孩子都会来找她玩。
她也会给孩子们讲故事,还会带着他们一起玩游戏。
在她外出的时候,孩子们会陪祖母,还会简单照顾,这样她才能安心去金穗书局。
等到入夜,又继续伏案工作。
日子虽然辛苦,但充实,也温馨,更重要的是,充满希望。
叶大夫这处,每次都会有正向的反馈。
这些反馈就似一枚枚定心丸,一点点坚定着她心底最重要的期盼。
一天又一天,她也在熟悉着蓝城的人和事。
譬如,仍然在祖母面前沉稳大气,然后每次治疗后都会私下问他,陶大夫有没有这么施针,施针有没有这么仔细,施针后观察了多少时间的叶大夫。所以有时候喻宝园甚至在,叶大夫的医术是高明,但叶大夫想治好祖母,除了医者父母心之外,还因为和陶大夫,也就是他的师弟在较劲。这种奇奇怪怪的师门较劲关系,给严谨又枯燥的治疗增加了几分调剂。
她也会抽空给婉珺写信,说起她和祖母在这里的一切都好,也让婉珺替她给陶大夫,洛子哥,还有嫂子问好。
日子就在这么充实,紧凑又平淡的一天天中度过,一直到了中秋之后。
她同祖母在蓝城过了第一个异乡中秋。
月是故乡明。
许是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她的故乡是青石镇……
而陆府这处,沈夫人每日都被三个祖宗气得扶额。
三个祖宗也每日都在勤勤恳恳同沈夫人做斗争,乐此不疲。抓鱼落湖里了,爬树抓小鸟了,还有,苏白险些把猫咬了……
猫都很惊恐!
沈夫人又开始提笔给苏将军写信了。
下次她上战场,他在家中带孩子!
中秋佳节,人圆月圆,沈夫人抚着肚子,口中轻轻叹了叹,又起身将方才写好的信烧了。
边关凶险,别拿这些事影响夫君心神!
就这样,沈夫人夜里没怎么睡好,第二日实在没有精神再同祖宗们折腾,由得他们去吧,她不想管了。
但听说她病了,三个祖宗又特别紧张得来看她,排排趴在她床榻前,一个比一个难过。
“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婶婶,你起来看看我们啊!”
“婶婶,你是不是,呜呜呜……”
沈夫人头疼,刚才还感动了一瞬,眼下就觉得吵,生病都不能消停!
沈夫人忍着头疼去抓鸡毛掸子。
几个崽崽又叽叽喳喳鱼贯而处。
沈夫人舒服了。
又许是真的惦记这几个孩子,第二日,沈夫人便奇迹般的康复了,只是康复之后,又恼了!
—— 苏白,你给我把猫放下来!
—— 苏明月,从房顶上下来!
—— 苏哲,你!……这怎么会是芝麻糊,这是墨水,谁告诉你的?……苏明月!
沈夫人只想有这么一个人,将这几个祖宗都收拾了!
然后下一瞬。
苏明月:娘亲,你辛苦了,余妈说的,你要多休息。
苏白:婶婶,抱抱。
苏哲:婶婶,我给你按按头吧!
沈夫人也就感动了那么一瞬,下一瞬,果然那天灵盖都被吵掀翻了去。
沈夫人感觉自己的头疼已经好不了。
……
陆衍这处,又收到了傅叔的书信。
书信里,傅叔提起老爷子的病情,还有近来朝中的动向。老爷子没有深究他来蓝城最重要的一个缘由,以为他在躲避朝中之事。
他也确实有意避开。
朝中也都心照不宣,但谁都没有戳破,他也冠冕堂皇留在蓝城。
如今朝中暗潮涌动,即便涟烨不争,也是皇室血脉。
他与涟烨走得近,当避的嫌要避。
自东宫出使燕韩以来,朝中就没消停过。
天家并不像忌惮旁的世家一样忌惮平远王府,是因为平远王府从不会站在任何一方身后。
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以,他这一趟要在蓝城呆到九月再回京。
有些无趣哪,终日就是那三个上房揭瓦的小祖宗,他都跟着钓了两回鱼了。
陆衍放下书信,正好有府中的侍女上前,呈了一册书本给他。
陆衍接过,映入眼帘的,是已经熟悉的字迹。
对,在蓝城这段时日,每日除了傅叔关于老爷子近况的书信会到他这里外,风雨无阻地,还有每日誊抄好的一本册子。
他惯来喜欢认真严谨的人,有人足够严谨,也足够认真。
起初,他以为《凤阳记》的错字修整应当只是巧合,对方恰好读过这本古迹;但等到第二本,第三本……这些错字都在誊抄时被逐一修正,有些,即便是誊抄原版,都会发现原版有误的,对方都能找出来,他是越发对誊抄的人好奇了……
也恰好,蓝城有趣的事确实不多。
陆衍淡声,“让人来趟府中,我想见见。”
*
“见我?”宝园眸间诧异。
“王掌柜可知道是什么事吗?”喻宝园顿时紧张起来,她是不想去,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誊抄时哪一处出了错。
这关系到这一段时日在蓝城的生计,对喻宝园来说确实是压-在脑袋上的头等大事了。
王掌柜笑道,“对方没提,但听着语气,倒不是坏事。”
喻宝园还是迟疑,“王掌柜,我能不去吗?”
这趟来蓝城是替祖母治病,誊抄书册是为了在蓝城的营生,不想攀附这些高门权贵。
王掌柜轻声提醒,“宝园,在陆府中住的贵人,不是不想见就能不见的。”
宝园微怔。
—— 这段时日蓝城有贵人在,平素小心周全些,切勿冲撞了。
宝园噤声。
*
喻宝园早前并未来过陆府这样的地方,门外都是一身戎装的侍卫在值守,她是扮得男装,心有戚戚,总怕被人识破,所以尽量低头。
“世子的客人?”侍卫问起。
宝园不清楚侍卫口中的世子是谁?但能用到世子这个称谓的,至少是侯爵。
引路的人应道,“是。”
侍卫看了看她,又同引路的人说起,“世子同将军夫人外出了,还未回府,先去偏厅等候吧。”
引路人赶紧道,“宝园公子,快去吧。”
宝园从善如流。
陆府很大,宝园跟在侍女身后。
绕过曲折的长廊,从前院到后院,一路都是值守的侍卫,还有府中伺-候的婢女和小厮,宝园没有好奇观察四周,谨小慎微着。
等到转角处,忽然一个小小的人影映入眼帘。虽然低着头,但宝园对孩子的举动惯来明锐,抬眸看向长廊转角处的时候见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怀中抱着一只猫,躲在长廊转角处的石凳后面。
猫的尾巴是露-出来的,他的头也是露-出来的,掩耳盗铃。
一侧,就是在假装在找人的侍卫,也假装怎么都找不到。
宝园笑了。
石凳下的孩子伸-出头来,眨了眨眼睛看她,“你就是婶婶请来的嬷嬷吗?”
嬷,嬷嬷?
喻宝园:“……”
苏白又问,“你是不是有很大的戒尺?就是打屁-股很疼很疼的那种?”
身侧的侍女不得不开口,“四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奴婢送您回去吧。”
苏白摇头,“我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
还一连这么多个。
年纪三岁上下……
宝园忽然弯眸,她好像对上眼前的宝贝是谁了。
*
马车缓缓停在陆府门口,陆衍和沈夫人从马车上下来。
“希望顺利吧,明日从李府借的嬷嬷就过来了,我实在没精力管这些祖宗们了。听说这嬷嬷早前跟着宫中的嬷嬷做过事,管束人总是有法子的。我今日还同他们说,稍后来府中的嬷嬷有把很大的戒尺,打人很疼的那种。”沈夫人说起。
陆衍轻声,“人到了就好了,表嫂可以少操些心了。”
正好入陆府,值守的侍卫开口,“世子,您的客人到了。”
客人?
沈夫人意外。
来蓝城这么久也没见陆衍待过客,怎么忽然有客人了?
陆衍想起他让人寻了誊抄书册的人来,刚才陪表嫂一道去李府,此事是忘了。
“人在哪?”陆衍问起。
侍卫应道,“早前是在偏厅的,后来,像是同公子和小姐一道,在后苑凉亭处。”
沈夫人:“……”
陆衍:“……”
沈夫人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书斋中的书册还没抄完呢,又去祸祸陆衍的客人了。
“闯祸了吗?”沈夫人虽然不想问了,但还是要过问一声的,而且过问的方式都很统一,“吓倒人家没有?”
侍卫懵懵摇头。
*
黄昏将至,白日里的燥意在微风中渐渐淡去。
远处,鸟儿扑着翅膀横穿过落日,晚霞在轻尘中轻舞,金晖落在凉亭的牌匾上,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苑中传来的都是小孩子的笑声,似一幅展开的夏日黄昏画卷,宁静而温馨着……
宝园的几根指头,分别套着几个小布偶。
宝园的手指跟着捏了捏,布偶的表情就跟着变化起来,凉亭中的几个孩子纷纷好奇看向这里。
“于是接下来,我们遇到谁了?”喻宝园温声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