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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走,也并不恰当。
那姑娘步子迈得轻快,没走旁边的大路,而是打竹林里窜出来。
一头乌发高束,单右耳前垂了条被红绳绞缠的细辫。行动间,能瞧见她背后长剑剑柄上挂着的一条穗儿,样式精巧,看得出来她极喜欢这些小物件。
封临望得愣神。
这人活像是拿峰巅雾水给浇出来的,模样漂亮,又灵动剔透,带着随性快意。
饶是看呆了,他也没漏过那姑娘身上的宗服。
封临忙一拱手,道:“仙人,有失远迎。”
又让小仆去递伞。
他长得好,往常只要下功夫,谁都能讨好。
可眼下,这招却失了效。
连漾摆手拒绝:“用不着这般客气。”
她又问:“你二人是要上山?”
封临忙道:“是。弟子是北衍封家封郇长子,封临。家父与宗内大长老是旧友,不知仙人可曾听过?”
刚才连漾便瞥见他拿折扇狠打小仆,本就败了好感,现下听他又摆出大长老套近乎,更不喜他。
但她并未表露,而是说:“我只是寻常弟子,大长老并不会跟我说这些事。”
封临脸色稍变:“你不是大长老的亲传弟子?”
连漾其实也不清楚。
她的确是被大长老收在座下,但他就没怎么教过她功法,她也从未叫过他师父。
由是,她含糊回道:“大长老并未教过我功法。”
封临顿时收住笑,语气不善:“原来是杂扫弟子……那你来接我们干什么?”
连漾:“你若不满意,可等其他人来引路。”
封临不耐问道:“要多久?”
“我是下山采灵草,顺便过来看看有没有弟子上山。你若不走,就去半山腰的千灵阶底下等着,最多一个时辰。”
按规矩,拜师的人应先爬到半山腰,再由师兄姐引路上千灵阶。但她为了找到述戈,有意提前下山。
“这么久?还得自己去千灵阶?”封临心有不满,挑拣东西一样勉强道,“那算了,我与你们一起上山。”
连漾不愿理他,转而看向述戈:“你呢?你叫什么?”
“述戈。”
他答得简单,封临却有意要帮他补两句:“你别看他出身述家,其实是捡回来的外家人,也根本没修炼过,我估计他连千灵阶的第一阶都爬不上去。”
连漾拧了眉,直言:“你话好多哦。”
封临:“……”
“还有他们——”连漾看向他的几个小仆,“除拜师弟子,其余人等不允许上山。”
封临心有不满,本想争辩。
但她给他们几人身上丢了个避水诀后,就转身朝山上走去了。
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让几个小仆在山下茅亭等着。
-
三人到千灵阶时,还没来人。
连漾分别给了他们一块赤红色的考核牌。
“拿好这牌子,若是牌子的颜色变灰,便算考核失败。”
封临一把抓过牌子,又看了眼悬至山巅的长阶,跃跃欲试。
在其他宗门修炼时,他就听说过万剑宗的千灵阶。
每上一阶,对灵力的考验便愈大。据说一些灵力薄弱的,爬了两三阶不到,就被压得喘不过气。
爬过一半,就算是通过考核了。
他斜眼睨向述戈,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滚回去做你的草包少爷,也好过在这儿丢人现眼。”
述戈却已随连漾上了第一步台阶,并未看他。
封临心有不服。
“你可别逞强,待会儿吐血了,还得弄脏这仙阶。或者……”他陡然挤出讽笑,“找述星来背你上去也成。”
说罢,又连上好几步,挤过他们抢在前面。
反超他们不说,还要挑衅式地朝述戈抛一记眼刀,然后便闷着劲儿往上冲了。
起先,他只觉得这千灵阶和寻常石阶没什么区别,爬起来轻松得很。
不一会儿,就将两人远远甩开。
但又爬了二十多个台阶后,他便觉察到不对劲了。
背上仿佛压下巨石,沉重到他膝盖骨都在颤抖。喉咙被什么给掐紧了似的,紧促到喘不过气。
这窒息感来得又快又猛,等再爬上一步台阶时,封临忽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地面被细雨浇过,冰冷湿滑,透过浅浅的水洼,他瞧见了自己的脸。
眨眼的工夫,竟已惨白如纸了。
他硬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没成功,且更为难受。
内脏仿被揉成一团,不仅疼,还想吐。
封临只觉自己快死了,眼皮也越发沉重。
但就在闭眼的前一瞬,身子忽一轻——
有人揪住了他的后衣领,竟将他生提了起来。
被迫退了几步台阶后,封临踉跄着稳住身子。
抬眼时,连漾也刚好收回了手。
他面露惊愕。
那还没他高的小姑娘,竟这般轻松就将他提了起来,且还是在千灵阶上。
是人吗?
连漾:“你的考核结束了。”
封临一愣:“结束了?那我可以进宗了吗?”
说着,忙低下头去看那块牌子。
但原本赤红的牌子已变得灰扑扑的了。
他面露惊愕。
这怎么可能呢?
“你也看见了。”连漾侧过身,毫不留情,“你没通过,现下可以回家见你爹爹了。我看你也想他得紧。”
“为什么?”封临不敢信,“我方才只是脚滑了,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可以的。”
说着,他便要再往上冲。
但连漾拦住了他。
“强冲千灵阶,是要命的。”
拦住他时,她顺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腕。
几息的工夫,就将他的底细摸了个清楚。
“灵息细散,运转快。”连漾道,“你更适合符修。”
封临:“……”
他能说他之前就是符修吗?
连漾:“比起万剑宗,多出符修的御灵宗更适合你。”
——谢谢。他刚打御灵宗出来。
“以你现在的修为,已抵得过旁人修炼四五年了。”
——因为他已经在御灵宗待四年半了。
“只要再潜心修炼至多两年,也能摸着内门的边。”
——没错,都四年半了他还没混进御灵宗的内门。
“你既然说自己出身封家,那应有长辈提醒你,万剑宗的修炼方式并不适合你。”
千灵阶不光会探查灵力高低,若是这修士的灵脉与万剑宗不合,也过不了考核。
封临已彻底说不出话了。
又说对了。
他迟迟入不了御灵宗的内门,所以才求他爹给万剑宗的大长老写信。他爹起先不肯,说万剑宗又是另一条修炼路子,与他不合。还是他百般请求,他爹才点了头。
所以她现在是在算命吗?
为什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最后,连漾直言道:“不光是灵息,你的品行也不足以进宗。”
封临眼皮两跳,随即看向述戈——
同样的千灵阶,可他竟如履平地,现下已超他好大一截了。
“那他呢?”封临难以相信地指着他,“他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他为何能爬上去,与你是否通过考核无关。”连漾顿了顿,“总之,你可以下山了。”
封临僵怔。
眼瞧着述戈还在往上走,他瞳仁一缩,竟生出拖人下水的急怒。
他怒问道:“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连漾拧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收了他什么好处?”封临一把拽住连漾,掐得她手臂生疼,“我不管,要么你现在就把那姓述的拽回来,要么……要么就带我去见大长老!对,你带我从其他路进宗!等见到大长老,他会留下我!”
连漾不是个和善性子。
被他一抓,她便抬了右手,握住身后剑柄。
寒光出鞘,剑气断雨。
剑柄不留情地击在了封临的胸口,打得他滚下千灵阶,最后摔倒在地。
封临疼得汗如雨下,眼前更是一片黑。
这一击,比方才在千灵阶上还让他难受。
他缓了许久,才勉强能视物。
“你——!”他心觉受了屈辱,捂着胸口踉跄起身,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可知我爹是谁!你可知封家在北衍是何地位!我爹可是给大长老寄了信!”
“哦。”连漾利索地收剑回鞘,轻笑,“那便让你爹来修仙吧。说不定能比你多爬两阶呢?”
说罢,再不顾他,转过了身。
转过身了,她才发觉述戈不知何时停下了步子,正看着他们。
视线撞上,系统传来提醒——
【恭喜宿主成功获得了一点好感!】
好感增加了吗?
连漾轻眨了一下眼睫。
就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少。
-
封临狼狈离开后,两人皆默不作声地往上走着。
连漾心里想着好感度,自然也就没放开五感,去关注被她打下千灵阶的封临。
反倒是述戈,一字不落地听全了那些被风送来的骂语——
“一个破杂役弟子也敢打我?呸!他娘的下贱奴才!非得让我爹给大长老写信,将那贱人逐出万剑宗不可!”
“我这便回去,让我爹来一趟万剑宗,看那人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他述戈算个什么东西,在外面要了十几年的饭,还想回述家做大少爷?”
述戈脚步未停,仿没听见一样。
直到他又听得一句——
“纵他和他弟弟长得一样,也比不上别人一根手指头金贵,人述家能留他就算不错了。”
述戈步子一顿。
连漾又爬了几阶,才察觉到身后没了声响。
她侧过身,问:“是走累了吗?”
述戈稍弯了眸,笑容干净。
“小师姐,”他声音也清澈,被清风净过一般,“抱歉,我这会儿才记起,有东西落在山下了。可否让我回去一趟?”
连漾转而望向台阶上方。
走到这里,已经爬过一半。
那便是通过考核了。
“你既已通过考核,是该带全东西,今日怕是没有空闲再让你下山。”她道,“这样,待会儿我们在千灵阶的起始处见,我带你从小路走。”
述戈颔首,下了山。
等他的身影消失,连漾才唤出了系统。
“方才加了一点好感,不知眼下统共有多少了?”
系统沉默良久,才说:【系统将提供好感面板,玩家可自行查看。】
连漾听它的话,乖乖闭眼。
登时,脑海中浮现了一块半透明的方形面板。
面板中央,是一个鲜红的数字——
【-10】
连漾盯着那数字,好一会儿,问:“那个小短横是什么?”
【什么小短横?】
“就是,数字前面那个。”
系统又沉默了。
最终,它诚实开口:【那是负号。】
连漾:???
负数?
负数!
哇!
连漾扯了下嘴角。
她现在知道述戈为什么能毫不留情地捅她两剑了。
原来从一开始,他对她的好感就是负的。
【害,没事没事。】系统安慰她,【他亲爹来了也是负数。】
……
她该说声谢谢吗?
***
另一边,封临已气哄哄地上了马车。
他先将沾了泥水的袍子胡乱扯下,丢在一旁了,再才气极地踹了两下车厢。
颠簸的马车忽然一顿,险些叫他摔倒。
他扯开帘子怒骂:“停下做什么!”
小仆往后一瞥,道:“少爷,前面有人挡路。”
“挡路就不走了?”封临怒斥,“只管往前走,马到头上了还挡着不成!”
“是。”小仆听了随即扬鞭向前驶去,但只行了几步,便又停下了。
帘子还未来得及落下,封临向前一个趔趄。
再抬首时,眉眼间已染了更多的怒气,抓起折扇便往他头上狠狠一砸:“若赶不了马,就把银子给爷吐出来!”
“嘶——少……少爷……”那小仆吃痛揉着后脑勺,“那人是——”
还没说完,封临就眼睁睁看着他脑袋一歪,摔下了马车。
他怔住,正要探出身看得更仔细些,却有人率先闯进了车厢。
封临抬头,恰对上一双笑眼。
在这昏暗车厢中,那眼格外亮,瞧不见丝毫浑浊。
他大惊失色:“述戈?你来做——”
封临猝然止声,神情间爬上莫大惊骇。
又是那感受。
可怖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压来,挤得他心颤肉痛。
不同的是,这回那威压持续得更久。
内脏似乎被挤破了,一瞬间,成股的鲜血从口腔、鼻孔涌出,可他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也动不了。
他隔着朦胧的血雾,看着述戈取下了腕上的细绳。
述戈带笑看他,漫不经心地伸了食指,套着腕绳打转儿。
绳上栓的剑被牵连着飞速转动,经光一照,便划出了银圈,在他的瞳仁里不住浮沉着。
“我来,是有些话要告诉你。”
述戈停住动作。
下一瞬,那还没手指长的剑,竟化作了一把长剑。
封临眼睁睁看着他拔出了剑。
他已意识不清了,脑中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人疯了!竟要杀他!
“等……等等……”将死的恐惧逼得封临挤出嘶哑哀泣,“别……别……错,我错……了……”
他一开始就错了。
方才在车厢前感受到的那股强大威压根本不是错觉。
竟真来自述戈。
但为时已晚。
述戈举起那利剑,不顾求饶,径直刺进了封临的腹部,穿破脊背,将他钉死在了车厢里。
他望着那双蓄满血泪的眸子,以及痉挛不断的身躯。
渐渐地,他的瞳仁因兴奋而轻轻颤抖,眼底却一片明澈。
只是因脸上沾了殷红的血点,显得更为昳丽。
“且记着,往后将嘴放干净些。还有——”
述戈转动着剑柄。血肉搅动,声响黏腻。
可他却离得更近,看着那渐没了生机的眼眸,低笑出声。
“再莫说我与旁人生得一样了。”